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645愛的鼓勵 12訂閱站台

……匠石歸，櫟社見夢曰：「女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於文木邪？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屬，實熟則剝，剝則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於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幾死，乃今得之，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匠石覺而診其夢。弟子曰：「趣取無用，則為社何邪？」曰：「密！若無言！彼亦直寄焉，以為不知己者詬厲也。不為社者，且幾有翦乎！且也彼其所保與眾異，而以義譽之，不亦遠乎！」（〈人間世〉第四段）

 

 　　前文談到匠石帶著一群學生去尋訪美材，卻遇見一棵極高大的櫟社樹，是因無用才避免被砍伐，才能長到這麼高大。匠石當下為學生說明這「無用之用」的道理……

　　匠石回家後，當晚櫟社樹就託夢給他，說：「你幹嘛要這樣談論我呀！你難道要害我和那些有用的美材一樣落得不幸下場嗎？你看那些山楂、梨子、柑橘、柚子等等果樹（木本為果，草木為蓏），每當果實成熟之時就會被砍被折被扯（剝、辱，挫擊也。泄，拉扯也）。這就是因為它們有才有用使生命受苦。其實何止果樹？萬物不都是這種命運嗎？所以我才長久以來尋找一種無用之道，歷經好幾次的失敗凶險，到現在才總算找對方法，成就我保生安命的大用。如果我和柤梨橘柚那樣有明確的用途，請問我還能長到這麼高大嗎？而且再進一步說：你和我都同處在這個隨時可能被人利用傷害的世界中，應該同病相憐才是，為什麼還要互相傷害呢？（「物」，動詞，「以之為物」之意，引申之即利用也。）再說你這個見識有限，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的散人（無所歸屬之人），又有什麼資格來評論我這棵散木（無所歸類之樹）呢？」

匠石醒來，就把這個夢告訴學生，學生問說：「既然他那麼急求無用（「趣」，「趨」也，急促之意），為什麼還要答應做這個社樹地標呢？」匠石說：「噓！你不要胡亂發問，以免洩露天機。這正是他的巧妙辦法所在，就是暫時託身在有用無用之間，這樣才反而真能保存自己的生命。他所以願意當社樹地標，就是給不懂這巧妙分際的人一個小把柄去譏笑批評一下（說:「你不是不要有用嗎?那幹嘛來當社樹呀」），正因為有這麼一點兒供人逍遣之用，他反而可以安穩存活。否則，早就會因為毫無用處而被砍伐廢棄了!正因他保全自我的辦法如此巧妙，和一般人要嘛力求有用（以致累死），要嘛儘量逃避（卻不免自我放逐）都不一樣，所以用任何理論去套他，其實都是不相應的。」

原來真正的無用之用，就是拿捏到有用無用間的微妙分際，而不是著迹於有用（這有害）或無用（這也有害），這是多麼巧妙的智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