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645愛的鼓勵 12訂閱站台

前文談到我和內人長文三、四十年來的生命互動成長，奠基於剛結婚時一段重要的觀念溝通歷程，就是重質不重量的純情與重量不重質的博愛，如何互動相融成純博一體、又重質又重量的圓滿愛情觀。而且這愛情觀的漸臻於圓滿，不是純由知解論辯而更是通過彼此生命的實踐成長才獲致的。

在這三十幾年間，大約前半段是以她幫助我釐清感情與人際關係的雜質以成就博愛理想為主（這好比儒家理想，須借助道家義理為其實踐原則）；後半段主要是我幫助她從清虛敻絕的廣寒宮下凡，以放鬆絕對潔淨（這也會形成潔癖）的負擔，明白只要心中有愛，駁雜的人間並不足以汙損生命的潔淨，而仍可以在人間逍遙遊（在此主眼在遊字）。（好比道家境界，也須儒家的人文世界為其實現原則）。當然，這分段不是截然而是互相滲透的，如此說只是聊表大意而已。

前文說過，由於我自許的人間使命是為當代人的愛情困惑釐定分際（如愛情與友誼的分際），所以我的功課與考驗常在異性關係之上。雖然在理念與基本態度上我非常清楚愛情關係一對一的原理，因而常坦誠宣示除了我唯一的情人妻子，我不會再跟任何人談戀愛，也不會跟我內人以外的任何人發生最親密的交媾行為；但為了接引的權宜，我也會暫時接納一些貌似愛情其實只是感情想找尋答案者的暫時依託，以便漸漸引導她們找回真我。於是便有了一些若有若無的曖昧嫌疑。
對於這些生命的交流，我是從不對內人隱瞞的，而且我根本認為她該在場，也感覺她事實上都在場。我內人也曾說：你和你的女學生做什麼事都沒關係，只要乾淨。（所謂「大德不踰閑」，才有資格「小德出入可也」，這可是最上乘的標準與期許。）因此，她有時會秉她敏銳的直覺，表示她嗅到一些曖昧的氣息。起初我會為我光明正大的博愛理想辯說沒有呀！但慢慢潛心反省，才體察到確是有的，即使只是絲毫或者隱藏在深處，我也當正視並且認真消除。

我所有親近的異性經驗，都是我們夫妻間生命對話的契機與內容。就在生命的互相觀照、一次次釐清中，我感謝她的無私細察，她也敬重我的無私理想。我對我的某些女學生的感情引導，她其實都有或隱或顯的參與分擔。

除了我自己在愛人能力上的成長，我內人以旁觀者的立場，她的觀感的步步演變也是很有趣的。最初，她不免疑惑：「有這個必要嗎？」（為什麼要冒這種險？）後來她改為：「我尊重你的志業。」後來又改為：「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無論如何都要被尊重。」（更從尊重我進而體諒他人。）最後則是當她知道某人愛上我（這當然是一暫時的假相，如前文所論），會欣然說：「那她有救了！」（因為你愛對人了，因為他只會幫助你，不會糟蹋你！）

讀者看到這裡，會覺得不可思議嗎？還是會懷疑我不免自我文飾而實則如天下男人一樣好色？還是甚至不免有一些豔羨？其實讀者若不免有如此反應，恐怕主要是來自不自覺的成見（被體制長久制約而成）。我也因此並不輕易為人述說我的這些道德實踐的經驗與體驗。在本專欄，也是要在四十幾篇以後，預設讀者既有耐心看了這麼多篇，應對我講的義理有一定理解與信心，我才敢略述這些實踐體驗的啊！

要言之，我在這些實踐經驗中，是完全沒有愛情領域中的浪漫之感的，無寧是有更多的戒慎恐懼之情。即使功行圓滿，企及的也是相互間的信而非是浪漫愉悅。
當然信也可以從浪漫愛情而來，但此處的信是從道義來的。

其次，所謂道義，乃是當別人意在依靠我這個人之時，我雖暫時接納，在引導過程中卻是逐漸用「道」來替換。讓對方明白沒有任何個人是可以靠的，唯一可靠的只是道，也就是反求諸自我與自信的重新建立。待得她覺悟到這點，我也就可以放手了。此即暫時陪伴之義，也就是君子愛人以德之義。而這些體驗，不止幫助了別人，同時也對我們夫妻的愛情生活，有奇妙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