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夜路
曼谷的旅行社可以問到一種直達暹粒（Siem Reap）的麵包車
看起來是安全又便利
可是
因為自己身為所謂的自助旅行者
怎麼能容忍別人把一切都安排好
就像身懷絕技的家母
也不能忍受年夜飯是便利商店買的微波五星級飯店料理
因此天沒亮我就起床
花了一把不小的錢搭嘟嘟車到火車站
趕上05:56第一班火車
搖了六個小時到達終點站Aranyaprathet
但是從鐵路的終點並看不見柬埔寨
離邊界不知還有多遠
問車站的站務人員怎麼到邊界
他大聲一叫
叫來了個哈腰弓背的男人
男人聽完站務人員的說明
領著我坐嘟嘟車
嘟嘟車駛過車站前五十公尺左右的椰林道
接到大路
左轉
又駛了五十公尺
停車
邊界這麼快就到了嗎？
⋯邊界還遠得很
遠到只准跑市區短程的嘟嘟車不能踰越
所以
我必須在這裡下車
這一百公尺多一點
嘟嘟車索價10 泰銖
等於每十公尺一泰銖
因為我口出惡言面露凶光
有即將殺人之嫌
車資才特別優待兩泰銖
下車之處是旅行社
專營邊界交通
一票把你送到暹粒
從曼谷搭麵包車來的五六個旅客
現在在旅行社裡懶洋洋地吸著可樂
他們說早上七點（比我晚兩小時）麵包車開到旅館門口接人（不必找車站）
十一點多到這裡（比我快半小時）
休息等著火車到站
火車上可能有乘客要轉車到柬埔寨
一問之下
他們從曼谷到暹粒是150泰銖
我從這裡到暹粒是300泰銖！！
距離一半
價格兩倍
真是莫名其妙的和非常地莫名其妙
為了感謝大家耐心等候
我把我一早的行程詳盡地向他們報告
他們因為我花了那麼多時間、費那麼多錢
終於趕到此處花兩倍於他們的價錢和他們同車
而大表驚奇
驚奇的主旨是『怎麼有人這麼笨！』
麵包車載著我們到邊界
我們下車
麵包車留在泰國
我們通關
左胸貼旅行社的貼紙
立刻有人認領
帶我們去一家小吃店坐著等車來載
我點了一盤炒飯
喝了一瓶啤酒
買了一包煙
煙只賣泰銖十元
是泰國的三分之一
從早開始的委屈和辛酸
至此終於獲得了安慰
等了一個多小時
從泰國又來了五個遊客和我們一起等
到了兩點
柬埔寨這邊來接我們的是小巴士
比麵包車更寬、更高
而且還坐不滿
就像從玻璃杯換到小魚缸
可以盡情舒展鰭尾
我們心情特別高興
問司機多久可以到暹粒
大約七八個小時吧
因為雨記得路況像泡爛的衛生紙
可能要十個小時
我扳指一算
那不就半夜十一二點
要怎麼找旅館？
同車的遊客不知道是不會算還是早有安排
看起來好像都不擔心
也許到時候跟著他們走就沒問題了
因為一整天都沒下雨
讓人忘了現在是雨季（五月下旬到十月下旬）
上了路
從視野良好的小巴士上
終於才看到雨季的威力
沿路的大地
像堵塞故障的馬桶
不斷地溢出土色雜質水
小孩子很樂
因為游泳池自己跑到家門口
從高腳屋打開窗就可以跳水
大鋁盆也被拿出來當船航行
大人坐在樓梯上
眼神空洞地看著到處是水
有一種不認命也不行的無可奈何
更多的路段
水漫過了路基
和道路難分難捨
小巴士開過去的時候就像摩西過紅海
在車身旁讓出一對菜葉似的水牆
有路上行舟和水上行車的雙重快感
這是白天的時候⋯
夕陽之後
黑幕籠罩大地
車燈開了
照得到十幾二十公尺的道路⋯以及水路
即使如此
司機也不曾因為找航道而停下來
因為到了水比較深、距離比較長的路段
就有赤腳少年跳進車燈的光圈裡
他們如此地靠近車燈
以致於曝光過度而面目全白
就像透明的小精靈
小精靈帶領著小巴士
走在外觀上已經和河流分辨不出來的道路
有時候水太深或路面有凹洞
會讓看不到路況的小巴士神經質地向前暴衝
一眼車燈會突然無光
因為太貼近小精靈了
而被肉身遮住了
雖然只是瞬間
我們這些沒見識的遊客還是嚇了一大跳
當然不是因為沒光而嚇
而是以為撞到了小精靈
小巴士安全通過了這段路
前方是未變河流的坑疤路
小精靈就會跳出車燈外
退到路邊
等司機丟下幾張鈔
忘了數有幾段這種充滿隱喻的路
每段都有一群少年排班等著帶車過
賺取雨季的導航費
小巴士停下來
說前面的路太爛了
也沒有小精靈導航
就算有小精靈導航也絕不能通過
要大家選
一．留在車上等天亮再出發⋯但是半夜可能遇土匪偷襲。
二．下車步行過這段路，前面有另一輛車等著救大家。
頭殼沒壞掉的人當然選二啊
可是
若選二
每人還要加收一百泰銖
這⋯和當初說一票到目的地不太一樣
如果不想多出一百泰銖的話
你也可以回頭選一哦
但是不保證一定遇得到土匪
所以
大家就付了一百泰銖
走了一段泥深及腳踝和一段水深及小腿肚
但是嬌貴的小巴士肯定過不了的不到百公尺的路
司機很好心地有拿小手電筒幫大家照路
還一直牽著可能會摔倒的女乘客的手不肯放開
怕她們遭遇危險
不明國籍的北歐男乘客
重心太高又側踩溼滑泥地
摔了一跤
沾了半身花生醬
司機也沒去扶他
因為那不叫危險
那叫做笨
這個階段是時候來介紹一位有為高棉青年
南瓜臉
低鼻根
鼻頭大而扁
五官像鄉間農舍
孤僻地各據一方
彼此離得遠遠的
看起來不會互相聯繫
一有外族叩關
卻立刻凝聚成一個家族
輪廓清晰的嘴唇永遠帶著神祕微笑
活像百茵廟（Bayoy）走出來的佛像
穿著沒有色彩沒有造型的衣褲
不會高也不會矮
不會胖也不會瘦
體味近於泥塵
是基本款的高棉人
就像養鴨場裡的一隻鴨
即使你和他聊了一小時
他ㄧ回到自己的同胞中
你馬上就會認不出
這個基本款的高棉青年
從邊界就跟著我們上車
可能是從泰國回家的高棉人吧
我是這麼以為⋯
他也自稱是歸國青年
跟我們一樣是乘客
他熱情洋溢地和車上的乘客寒暄
可能是找機會練習英文吧
我是這麼以為⋯
問你從哪裡來
家裡兄弟姊妹
女朋友或男朋友
喜不喜歡高棉（問一個剛入境的人⋯跟台灣媒體記者學的）
然後順便關心你訂旅館了沒
有沒有中意的旅館
希望價格是多少
就這些問題
車上有十幾個人
可以讓他反覆地問
一點也不怕無聊
⋯
就在這個宣佈要換車要加收一百泰銖的時刻
這個基本款的高棉青年又熱心地幫司機收款
收到這邊的時候
剛好把泰銖花光光的我就秀出空空的皮夾
說沒泰銖可付了
下一句還沒說出
他就暴跳如猴
威脅說如果不付錢就把我丟在荒郊野外
訓我沒帶錢要怎麼振興高棉經濟
司機還沒生氣
自稱乘客的高棉青年幹嘛氣成這樣？
真是奇怪難解的正義感
我不理他
逕自找司機
付等值美金
小巴士到暹粒的時候真的是半夜十一二點
直接開到一家旅社前
自稱乘客的高棉青年就幫旅客搬行李
僅幫要住這個他推薦的旅社的旅客
我從來就沒明確地答應過他什麼
同車的兩個日本人說他們要去友人推薦的富士旅社（Fuji guesthouse）
我就死賴著要跟他們一起去
可是小巴士的終點“剛好”在現在這個旅館前
不肯再到富士旅社
雖然黏在腳上的爛泥疤開始乾燥成塊
就像傷口在結疤令人發癢
而且全身又髒又臭又疲倦
我們還是不肯在這家旅社住
背起背包決定自己在半夜找富士旅社
自稱乘客的高棉青年很擔心我們的安危
勸我們留在這裡
看我們意志堅決地走了
他很遺憾沒辦法和我們交朋友
希望一路上有強盜給我們解悶
走出巷子我們就看到富士旅社
在三十公尺外⋯
﹡暹粒（Siem Reap）---距離泰國邊境約150公里，吳哥窟的旅遊基地，旅館和餐廳以及扒手都在這裡；從市區騎腳踏車到吳哥窟大約二十分鐘，實際時間取決於你租的車會不會落鏈。
吳哥王朝旳高棉人與泰國的暹羅人常常發生戰事糾紛，Siam Reap是平服暹羅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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