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擬高棉華人身分遊覽吳哥窟三天之後
我就不想繼續了
看來看去就是廟
大的廟
小的廟
人多的廟
人更多的廟
…
就像每餐都是牛肉大餐
不管廚藝多麼萬花筒
連續吃了三天
也夠讓人倦怠
就算不至於倒胃口
最初品嚐的熱情也鈍化了
所以
吳哥窟一天票不夠看
三天套票剛剛好夠疲乏
七天套票可能只適合寫論文的學者
是時候該離開了
從曼谷到暹粒有一票到底（中途有被高棉司機耍花招，額外坑一筆錢）的旅客運送
一定就有反之亦然的車班
但是再坐同樣的小巴士
會讓人覺得把同一部電影看了兩遍
所以我選小貨卡（pick up）到邊界
小貨卡計價方案有兩種
車廂內駕駛旁的座位美金七元
沒有座位的的車斗美金六元
當地人可能更便宜一點
這也沒辦法
東南亞普遍都是這樣
外國人遊客就該被多榨一點
全球經濟才會趨於平衡
政府帶頭
老百姓跟著學
門票、吃飯、煙、計程車都是這麼搞
真有夠累人
所以這在高棉最後的一筆支出
我也就懶得和在地價比
小貨卡有柔軟座椅的前車廂
是給老幼婦孺和娘娘腔用的
像我這種男子漢
一定要坐後車斗
早上七點多
小貨卡到旅館接我上車
前座果然如我所言
坐了老太婆和抱著嬰兒的母親
後車斗有幾個過肥而捆綁如粽子的紙箱
扁擔
竹簍
帆布袋
電視機
一串活雞
和笑容洋溢的一家人
以及獨行的年輕人
…沒有人會說英文
小貨卡朝泰國邊界出發
走國道六號
前二十分鐘是平整的柏油路面
在暹粒
觀光飯店開發到哪裡
柏油路面就鋪到那裡
因為住得起觀光飯店的都是有錢的貴賓
有尊貴而不能顛頗的屁股
再不然就是機場
坐得起飛機的人也同樣是有錢的貴賓…
超過這個範圍
柏油路面就卡接為碎石路面
從平整結實而有彈性的紫米米糕
跳到黏度不足而凹凸破碎的花生糖
這時
本來性情溫和的小貨卡
突然變成滿身跳蚤又不能搔癢的野狗
拼命抖
拼命跳
想把車斗上的乘客抖下車
還好牠不能賴在地上翻滾
不然連吸血蟲也會被甩下
小貨卡上這時出現了一件在柬埔寨首次發現的東西
那就是應該在出現在機車騎士上的安全帽…
基於成本的考量
小貨卡的煞車可能被取消了
省下來的經費只能夠做油門
因此
行駛在遍地碎石、蛀洞綿延以及偶爾兼任小溪的國道六號
勇敢的小貨卡完全不閃避
猛踩油門
衝撞 跳高 墜落 反彈
過街的母雞帶小雞如果反應太慢
小貨卡就即興把牠們變成公路壓花
小貨卡勇往直前的時候
車斗裡的乘客就像一鍋沒有鍋蓋的爆米花
身不由己地蹦蹦跳跳
在全民騎機車不戴安全帽的柬埔寨
也只有在小貨卡才上有人戴安全帽
可見得一定常有爆米花掉出鍋外
為了讓自己當一個鍋內的爆米花
我把屁股從高高的車斗側圍板上
挪到低賤的車斗內
當場從迎風的牛仔變成漏氣的一團牛糞
車斗內沒有椅子這種東西
坐在堅硬的鐵地板
沒兩下就被撞得尾骨內縮
我只好把屁股抬離鐵板
改成大便蹲姿
張開雙臂緊緊攀著身後的車側板
沒辦法啦
為了保命
只能窩囊
可是同車的高棉人卻能同時保命又不窩囊
他們就像小貨卡身上長出來的的器官
看都不看路況
就能準確地感應車子的彈跳
而挪移屁股和身體
就像小船隨著大海的波濤而上下
談笑吃龍眼之間和顛頗跳動和平共處
完全不知什麼叫硬碰硬
我蹲得腿失去知覺
就把背包從貨物堆中拖出來
當沙發坐
馬上覺得環境變舒適了
然而
我們敏捷的小貨卡卻被擋在體積龐大、行動遲緩的大卡車後面
要吃大卡車的屁
還要承接大卡車揚起來的灰塵
更因為是難得一見的五輛大卡車卡大串連
合作貢獻的灰塵是難得一見的厚
厚得可以直接在空中種花
同車的高棉人把鼻子縮進上衣裡
把帽子戴著
只露出眼睛
我也照著做
小貨卡載著我們這些沒有脖子的人
在大卡車屁後探頭又探頭
然後油門一催
開到對向車道
緊靠著大卡車的身體向前衝
對向車道迎面爆出巨大的喇叭聲
我們的小貨卡又不是窮得裝不起喇叭
當然給它用力叭回去
身邊的大卡車為了聲援自己這方向的小貨卡
也一掌把喇叭按到底
頓時喇叭聲和車子的運動聲把整個公路給煮沸了
小貨卡邊按喇叭邊加速
對向車和大卡車也完全不減速
就在對向車要和小貨卡貼臉的瞬間
小貨卡誘惑了人家又不給人親
橫移回自己的車道
插在兩輛大卡車之間的窄小空隙
我們和後面的大卡車貼得好近啊
可以用它的鍍鉻前保桿當鏡子照
因為有五輛大卡車要超
勇敢的小貨卡和對向來車有三次近距離的照面
其中包括一次超了三輛大卡車的壯舉
有聲音、有速度、有膽識、有腎上腺、有汗水還有滲尿
這真是男子漢的公路對決啊
不能忽略的是
這對決是在狂跳的路面完成的
是日常版的WRC
不可避免的
我們已經如兵馬俑蒙著厚厚的塵埃
髒到老天爺也掉淚
份量大顆
密度結實
時間充足
是雨季品質保證的豪雨
打在身上會讓人痛得唉唉叫
我終於明白
為什麼搭小貨卡要戴安全帽
而且一定要全罩
才能護頭、防塵、隔噪音、擋雨攻
我臉上、手上的泥塵
因為雨水而變泥色的水痕
雨停
又覆上一層泥
流汗又疊一層水痕
然後再加一層泥
經過積水處路段又疊上濺起的水
不知幾次因驚險超車而冒出的冷汗
然後再加一層泥又一層泥…
這一切都在爆米花路況加工
七個鐘頭後‥
到了邊界
我已經變成淋上味噌的爆米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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