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玉米粉男孩的媽媽幾次威脅要帶他回去時,我心裡其實對他相當同情。因為他在我們學校已經交了幾個朋友,生活上也適應得還算可以。
在我老妹對我曉以大義之後,我心裡下定決心不再試圖左右玉米粉男孩的命運,而是讓他自己去決定自己的未來。
心中既然已經有了他隨時會休學的打算,再聽到他媽媽一再重覆的休學威脅時,我的反應變得相當淡然:『如果您覺得帶他回去對他比較好,我會尊重您的看法!』
沒想到他媽媽原先堅決的態度反而日趨緩和,雖然還是每天從桃園開車下來見他一次,不過除了送水果和關心玉米粉男孩之外,倒也沒有再繼續造成我的壓力。
然而,我卻察覺了我內心最害怕的隱憂。
玉米粉男孩自九月八日住進學生宿舍後,第三天我就發現他的臉色變了。
因為我之前學過中醫的觀氣之法,所以平時和學生相處,只要發現學生臉色有異,我就會提醒學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狀況。
因為玉米粉男孩白天除了上課時間以外,大部份的時間都跟在我身邊,所以我發現他常會冒冷汗,臉色蒼白之中泛著一股淡淡的青氣,每隔一天,青氣就增加一分。
中醫講的五行,就是常見的 木、火、土、金、水 ,對應五色,指青、赤、黃、白、黑 (顏色)以及人體的五種臟器, 肝、心、脾、肺、腎(五臟)。
不同的臟器出了問題,多少可以從人的臉色中看出一二。
例如尿毒的病人臉色會發『黑』(腎主水,水屬黑色),肺結核或肺癌的病人臉色常是『白』的。臉色發青,就是肝出問題的症狀。
「你真的每天晚上都有準時吃玉米粉嗎?」看到他的臉色,真的讓我相當懷疑他之前兩天說有吃是不是都在呼攏我。
『老師,我跟你說實話,但是你要答應你不可以跟我媽說哦,我其實這幾天晚上兩點的都沒有吃,早上六點的也都拖到八點才吃…因為我都爬不起來!』
玉米粉男孩不知道究竟是單純還是信任我,竟然跟我說了一個這麼嚇人的秘密!
「不會吧?!你這樣很危險耶,難怪你的臉色這麼難看。你這樣太亂來了,萬一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要怎麼向你媽媽交待?」我的心情當然是又急又氣,所以口氣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老師,我是真的爬不起來啦,你又不肯讓我住你家,不然你就可以叫我了呀?因為我喜歡這個環境,我的新朋友,還有老師你,所以我真的想跟我媽拼一下,我一定要留下來。我想說若是少吃一次,晚一點吃,應該也還沒有那麼嚴重才是,所以你讓我試看看啦!』玉米粉男孩的眼神難得堅定,卻是讓人這麼無奈。
「我不管,你這樣拿自己生命開玩笑,我沒有辦法接受,若是你沒有辦法自己起床吃玉米粉的話,那我也會贊成你媽媽把你帶回去!」
我的話似乎讓他受到很大的打擊,或許在他二十五年的成長過程中,都沒有想過要去反抗他媽媽,偶爾追求一下自己想要的生活,沒想到才一嚐試就被我無情的打倒了。
事關人命,雖然我是一個很樂意看到學生找到自我的老師,但有一些理想,在生命都可能保不住的前提下,我會主動要學生放棄的。
九月十一日星期四,辛克樂颱風已經形成,氣象預告說週六日會影響台灣。在此前一天,玉米粉問我:『老師,你等一下下班有沒有空?』
「什麼事?」
『你可以載我去嘉義火車站嗎?』當時我想到的是,他決定放棄學業了嗎?
「你明天不是還有課?明天下課後再去搭火車就好啦。」
『不是啦,我是要你載我去火車站看火車時刻表,我要看一下明天幾點有車。』玉米粉男孩振振有詞而且態度認真的跟我說道。
我的怒氣伴隨著我的高八度音再度飆高:「火車時刻表?你不知道網路上就可以查得到嗎?」
『是沒錯啦,可是我爸說火車站的比較準耶,網路上很多都是舊的…』他的聲音竟然透露出無限委屈,實在是讓我很無言。
要什麼樣的父母,才能夠寵出這種無能生活的孩子呀?
「現在鐵路局都有網路訂票,所以火車時刻表都會即時更新,你不用擔心。再說嘉義北上的火車很多,你到火車站隨時都有車,而且我今天已經忙了一天很累了,等一下要回家休息,不太可能為了讓你看火車時刻表而載你去火車站…」
我每多說一句,就發現他的表情益發沈重,講完後他整個人似乎都深陷在一團陰影之中,那感覺就和小丸子的爺爺受到打擊之後整個人軟掉一樣。
『老師….我發現,你已經不喜歡我了!』他語帶哽咽地說道。
說真的,我再度聽到我理智斷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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