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普乾(Kupchan,C.A.)的《美國時代的終結》(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未免太好異說了,竟然預測:
對美國提出的挑戰正在迅速形成,這個挑戰既非來自于伊斯蘭世界,也非來自于上升中的中國,而是來自于統合中的歐洲。
沒辦法,不立異說(沒創見?)如何立足於國際關係學界:
查爾斯庫普乾,美國喬治城大學外交事務學院和政治系國際關系學教授、美國對外關系委員會高級研究員,美國對外政策研究傑出學者之一,曾在第一屆克林頓政府國家安全委員會任歐洲事務主任,定居于華盛頓。
美國時代的終結>譯者潘忠岐
一個輝煌的時代總有一些名不符實的轟轟烈烈,尤其在強大得不容置疑的時候。最大的威脅不僅在于其內,更來自于視而不見的新生力量的崛起,不可阻擋的歐洲融合的節拍就這樣吵醒了美國處心經營的帝國之夢。美國喬治城大學國際關系教授、美國對外關系委員會高級研究員查爾斯庫普宸(曾任第一屆克林頓政府國家安全委員會歐洲事務主任),在他的新著《美國時代的終結》中給我們論證了一個帝國的衰落之路。
冷戰結束以來,美國作爲惟一超級大國,其經濟規模和軍事實力都達到了史無前例、無可匹敵的程度。即使“911”事件也未在根本上損耗美國的元氣,反促其全球霸主地位更加穩固,美國主導的“單極時刻”已然升格爲“單極時代”。西方因此流行一種聲音:美國霸權造就的單極世界不僅無法撼動,而且美國時代正在回歸鼎盛時期的羅馬帝國。
然而與主流思維相反,庫普宸指出,冷戰喪鍾宣告的並非美國的最終勝利,而是其全球主導地位走向衰亡的開始。歐洲崛起使美歐之間形成新的地緣政治對抗關系,大西洋聯盟的解體就像羅馬帝國分裂爲東西兩個羅馬一樣正在加速美國時代的終結。美國時代不會回歸鼎盛時期的羅馬帝國,而是回歸衰落時期的羅馬分裂。
《美國時代的終結》最精彩之處莫過于對“未來美國優越地位和全球穩定可能面臨的核心挑戰”做出了獨到的判斷,基辛格在該書的封面評語中這樣寫道。作者大膽而雄辯地宣稱,美國治下的和平時代即將結束,美歐分裂將重蹈羅馬分裂的曆史覆轍,國際體系將重歸大國之間的地緣政治對抗。
在庫普宸之前,對美國優勢地位會經久不衰並將再現羅馬帝國強盛時代的批判早已有之,對美國極大漠視甚至蔑視歐盟崛起地緣政治意義的傳統思維的鞭撻亦相當無情,甚至有更加冷酷的論調——“美國衰落論”。庫普宸確實難以超越,但一場戰爭成就了他和他的書。該書在2002年出版時就預見到2003年伊拉克戰爭前後美國單邊主義傾向的膨脹,並爲美歐分歧提供了頗爲精准的預測和有說服力的解釋,就好像“在電影公映之前庫普宸就已經對情節了如指掌了”。
歐洲走向統合並作爲一支新的地緣政治力量崛起是二戰以來,特別是冷戰結束以來,國際政治格局中最大的變貌。即使幾乎同樣重大的另一次變貌——蘇聯解體和冷戰結束,也只是襯托了歐洲融合的曆史和地緣政治意義。雖然很多人並不看好歐洲崛起爲新的權力中心的能力,或者並不認爲崛起後的歐洲會生發出與美國抗衡的戰略意圖,但是庫普宸反駁了這種流行思維,認爲今天的歐洲統合將像過去的德國統一那樣,不僅能夠集聚作爲替代權力中心所需的實力,而且一定會在此基礎上滋生新的地緣政治野心。歐洲崛起將不可避免地帶來西方世界的一分爲二,並像羅馬帝國分裂爲東西兩個部分從而導致羅馬時代迅速衰退那樣,加速美國時代的終結。
在世界曆史上,新生力量的崛起打破既定均勢格局挑戰傳統霸主的例子屢見不鮮。19世紀德國的統一曾經讓當時的世界霸主英國感到了咄咄逼人的氣勢,憑借強大的軍事實力、受政治野心擴張的驅使,俾斯麥麾下的新德國無法挽回地打亂了歐洲均勢,永久性地破壞了英國大國戰略的基礎,並使其全球主導地位不可避免地走向衰亡。
當今歐洲之融合與昔日德國之統一是頗具曆史意義上的類比。盡管與俾斯麥德國不同,歐盟還沒有成爲,而且不太可能成爲一個單一國家,但是,歐盟終究是一個凝聚著衆多成員國經濟、軍事和地緣政治力量的超國家實體,整合後的實力不可等閑視之。歐盟的年生産總值超過8萬億美元,相比而言,美國大約爲10萬億美元。隨著新一輪擴大的完成,歐盟的集體財富與美國持平指日可待。歐元作爲世界上主要儲備貨幣之一,正對美元的霸主地位構成威脅。雖然歐盟並沒有在軍事實力和防禦方面取得相應進展,並因而給人留下了“經濟巨人、政治矮子”的印象,但是這種狀態不會持續長久。經濟實力增強的現實將會催發這個新興實體産生像謀求“陽光下一席之地”那樣的政治訴求。德國統一就是貿易先行,緊隨其後的是政治聯盟和統一國家的建立。庫普宸堅信,歐盟一定會循著類似的軌迹,步德國的後塵。歐洲的統合不但是歐洲的事務,它還具有改寫國際地緣政治譜系的能量。它不僅會生發出對外野心,而且注定“在新的地緣政治世界地圖上成長爲一個可怕的實體”。
之所以可怕,是因爲庫普宸預言,歐洲崛起會像羅馬帝國末期的拜占庭一樣成爲獨立的權力中心,與美國形成分庭抗禮之勢,並從而導致“西方世界的終結”。當初羅馬皇帝戴克裏先爲了有效管理過于龐大的帝國疆域,將帝國一分爲二。起初,戴克裏先的改革方案在加強帝國安全、使帝國東西部分有效消除外來威脅方面是相當成功的,但是,最終,這項出于善意的政策卻因爲將權威中心一分爲二而使情況變得更糟,單極維持的和平很快便讓位于兩個權力中心之間爲爭奪優勢地位而進行的對抗。如果歐洲成爲與美國角力的另一個權力中心,單極治下的和平將被兩極對抗下的競爭取代,不僅曆史上的西方將不複存在,整個世界的政治格局也將發生根本改變。
庫普宸認爲,今日世界美歐之間的分裂和對壘似乎正在重蹈羅馬帝國分裂並衰亡的曆史覆轍。因伊拉克危機而彰顯的美歐分歧,一時間成了政界和學界爭論不休的熱門話題。對于美歐分裂的根源和大西洋聯盟關系的前景,各種分析見仁見智。庫普宸是最早意識到這種分裂的學者之一,他認爲歐洲將是美國未來要面對的真正強大的對手,他雖然並不確定華盛頓和布魯塞爾是否將走羅馬和拜占庭的老路,走向地緣政治對抗,但他認爲這方面的警示已經明確出現了。美歐之間暫時的競爭很有可能發展成爲更嚴重的對抗。
正如東西羅馬分享的共同曆史和價值觀沒能阻止兩者走向對抗與分裂,美歐之間曾經維系的紐帶現在也不再可靠。美歐分歧已經不僅表現在經濟和貿易方面,在價值觀上也出現了彼此競爭的態勢。“美國人認爲歐盟對多邊主義制度和國際法治的堅定承諾太過天真,自以爲是,是軍事軟弱的結果;歐洲人則認爲美國對使用武力的依賴太過簡單主義,自私自利,是實力過剩的産物。”庫普宸一針見血地道破了天機。
雖然由于地理上的自然分割,美歐之間不大會像羅馬與拜占庭之間那樣不斷爆發沖突甚至戰爭,但是,歐洲崛起不可避免的後果是,歐洲將成爲挑戰美國霸權地位的新的權力中心,歐洲與美國之間會逐漸形成新的地緣政治斷裂帶,取代因蘇聯解體和冷戰結束而消失的東西方之間的地緣政治斷裂帶,由美國和歐洲有效聯合構成的單一一極——西方——很快就會再現羅馬帝國式的分裂。由于自冷戰以來,大西洋聯盟一直是國際體系的基石,因此隨著“大西洋聯盟的死亡”和“西方的終結”,世界將不可避免地回歸多個權力中心之間的對抗。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庫普宸認爲,美國時代正在回歸衰落時期而不是鼎盛時期的羅馬帝國。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庫普宸認爲,美國時代面臨的挑戰既非來自伊斯蘭世界,也非來自中國,而是來自統合中的歐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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