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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6-15 06:00:21| 人氣2,715| 回應5 | 上一篇 | 下一篇

《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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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普森著,賈士蘅譯的《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麥田,2001)可說是同時打著藍、紅旗;右踢資本主義歷史社會學、左踢社會主義歷史唯物論;突破了傳統的結構—化約主義、在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築之間引入了階級經歷的概念,突破了傳統馬克思主義的經濟決定論、引入了階級行動的概念

評的太抽象、太骨感了,不如讀原著有血有肉。

但厚達1236頁的原著,真會讀地吐血,想省錢省時的讀者,可看下湯普森的<前言>,不然簡體字本《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北京:譯林,2001)錢乘旦的<譯序>也優於麥田版的南方朔<導讀>。

骨與血肉二者熟優熟劣還真難決,史學家抱怨社會學家太骨感;社會學家則抱怨史學家的術語意含、血肉模糊不清。

啥跟啥?在文學家眼裡,史學家、社會學家、哲學家全又都太骨感了。

哦!難怪後現代會回到前現代文史哲不分家的時代。

《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前言》

這本書的書名長一點,但能夠很好地表達本書的宗旨。我使用「形成」,因為這是一個在動態過程中進行的研究,其中既有主觀的因素,又有客觀的條件。工人階級並不像太陽那樣在預定的時間升起,它出現在它自身的形成中。
「階級」一詞使用了單數,而不用複數,其理由正是本書探討的一個問題。單數和複數自然不同,複數可以進行描述,其含義既清楚又不清楚,它把一些不連續的現象鬆散地聯繫在一起:這裡是裁縫,那裡是織工,堆積在一起而形成工人階級的複數。
但我說的階級是一種歷史現象,它把一批各各相異、看來完全不相幹的事結合在一起,它既包括在原始的經歷中,又包括在思想覺悟裡。我強調階級是一種歷史現象,而不把它看成一種「結構」,更不是一個「範疇」,我把它看成是在人與人的相互關係中確實發生(而且可以證明已經發生)的某種東西。
不僅如此,對階級的看法還有賴於對歷史關係的看法。如其他關係一樣,歷史關係是一股流,若企圖讓它在任何一個特定的時刻靜止下來並分析它的結構,那它就根本不可分析。最精密的社會學之網也織不出一幅純正的階級圖形,正如它織不出「恭敬」與「愛慕」這些概念一樣。關係總要體現在真人身上,而且還要有真實的背景。我們不能有兩個涇渭分明的階級,其存在各自獨立,然後再把它們拉進彼此的關係中去。我們不能有愛而沒有戀愛的人,不能有恭敬而沒有地主與長工。
當一批人從共同的經歷中得出結論(不管這種經歷是從前輩那裡得來還是親身體驗),感到並明確說出他們之間有共同利益,他們的利益與其他人不同(而且常常對立)時,階級就產生了。階級經歷主要由生產關係所決定,人們在出生時就進入某種生產關係,或在以後被迫進入。
階級覺悟是把階級經歷用文化的方式加以處理,它體現在傳統習慣、價值體系、思想觀念和組織形式中。如果說經歷是可以預先確定的,階級意識卻不然。我們可以說具有相似經歷的相似職業集團對問題會作出合乎邏輯的相似反應,但決不能說這裡面有「規律」。階級覺悟在不同的時間和地點會以相同的方式出現,但決不會有完全相同的方式。
有一種說法很有誘惑力,即假定階級是一個「東西」,但在馬克思自己的歷史著作中,這並不是他的本意。然而這個錯誤卻使許多後來的「馬克思主義」著作受到損害。有些人說:「它」,即工人階級,是確實存在的,而且幾乎可以用數學方法來精確測定,例如有多少人對生產資料是處於某種關係之中等等。一旦這種假定確立起來,階級覺悟也就推導出來了:如果「它」適時地瞭解到自己的地位和真實的利益,那麼「它」就應該有階級覺悟(但實際上卻很少有)。這裡有一個文化上的上層建築,通過它,人們極緩慢地意識到這一點。這種文化上的「落後」與走形使人不能容忍,所以就很容易產生某種替代的理論,即黨團派系、理論家等等,由他們揭示階級覺悟。但這種覺悟並非現實中的覺悟,而是理論上應該如何如何的覺悟。
在意識形態的分界線上,另一邊也每天都在犯同樣的錯誤,其中一種說法是完全否定階級的。由於把膚淺的階級概念強加給馬克思,而這種概念又很容易被擊破,於是就有人說:關於階級的任何概念都是胡思亂想出來的,是強加於證據之上,而階級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另一種說法則靠一個奇妙的轉換把階級的動態觀點變成了靜態觀點:「它」,即工人階級,是存在的,而且可以多少準確地界定為社會結構中的一個部分;但階級覺悟卻不是個好東西,它是精神不正常的知識分子發明出來的,因為,在發揮著不同「社會功能」的集團間破壞其和諧共存(由此而延緩經濟成長)的任何東西都是「不合理的失調現象」。(持這種觀點而又與本書所述時期相關的一個例子,可在塔爾科特.帕森斯教授的一位同事的著作裡找到,即N.J.斯梅爾策的《工業革命時期的社會變化》(1959)。)問題應當是:如何才能最好地「處理和疏導」它的抱怨。
如果能記住階級是一種關係,而不是一個東西,那就不會這樣來思考問題了。「它」之存在,既沒有典型化的利益與覺悟,也不像病人躺在整形醫生的手術台上那樣讓人隨意塑造。我們不會像某位作者那樣本末倒置地來看問題,他在研究階級問題時,一頭栽進了方法論的牛角尖,而不去考察真實歷史背景下的真實階級地位,於是我們聽說:
階級的基礎是與地位有關的權力差異,即與其權力預期值有關的社會功能結構。…個人由於發揮了與權力有關的社會功能而成為一個階級的成員,…他屬於某個階級是因為他在一個社會組織中佔有某種地位,也就是說,階級的身份來自對社會功能所承擔的責任。(R.達倫多夫:《工業社會中的階級與階級衝突》(1959),第148—149頁。)
問題的關鍵是:這個人如何才能進入某種「社會功能」?還有,那個特別的社會組織(連同其財產權和權力結構),是如何出現的?而這些,就是歷史問題了。如果讓歷史停留在某一點上,那就不會有階級,而只會有一堆人加上一堆經歷;但如果在社會發生變化的一個適當的時間段上來觀察這些人,就能看到其相互關係及思想與建制的模式。階級是人們在親身經歷自己的歷史時確定其含義的,因而歸根結底是它惟一的定義。
我對某些社會學家在方法論上的見解也許理解不深,但我希望,我這本書至少對理解階級有所貢獻。我相信,階級是社會與文化的形成,其產生的過程只有當它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中自我形成時才能考察,若非如此看待階級,就不可能理解階級。
這本書可以看做是英國工人階級從步入青春到早期成熟的一本傳記,1780至1832年間,多數英國工人開始意識到他們之間有共同利益,他們的利益與統治者和僱主們對立。統治階級當然也不是鐵板一塊,他們在這些年中之所以還能抱成一團,是因為面對反叛的工人階級,他們間的某些對立化解了(或降到相對次要的地位上)。因此,在1832年,工人階級的存在是英國政治生活中最重要的因素。
本書的寫作如下:第一部考察18世紀留傳下來的人民傳統,這些傳統在18世紀90年代嚴酷的雅各賓騷動中發揮了作用。第二部從主觀因素轉向客觀因素,即工業革命時期不同工人集團的親身經歷,而在我看來,這些經歷的意義特別深遠。這個部分還企圖對工業中新產生的勞動紀律的特點作出評價,以及衛斯理宗與勞動紀律有什麼關係。第三部談人民激進主義的歷史,從盧德運動開始,到拿破崙戰爭結束時那些可歌可泣的年代。最後,還對19世紀20和30年代的政治理論和階級覺悟的某些方面進行探討。
因此,本書不如說就是一組論題彼此相關的論文集,而不是首尾相連的敘述文。在選擇這些論題時,我常常意識到我正在向流行的正統觀點挑戰,比如說,這裡有費邊社的正統觀點,它把工人群眾看成是自由放任政策的被動的犧牲品,只有少數一些卓有遠見的組織工作者不在其例(其中最突出的是弗朗西斯.普雷斯)。
經濟史學家以經驗為基礎,他們也有他們的正統觀點,他們把工人看成勞動力,看成移民,看成一系列統計數字的原始資料。
此外,還有所謂的「天路歷程」正統觀點,它在這一整段歷史時期中上下搜索,要找出各種各樣的先行者——諸如福利國家的先驅、社會共和國的前輩、以及(最近流行的)理性工業關係的早期實例等等。
當然,所有這些正統說法都有一定的道理,它們都擴大了我們的知識面。但對第一、第二種觀點我要說:它們很容易忽視工人群眾的主觀能動性,忽視他們在創造歷史的過程中自覺作出的貢獻;對第三種觀點我要說:它用後人的眼光來看待歷史,而不顧及歷史本來的面目。只有成功者(即他們的願望預示了後來的發展的人)才被記住了;走不通的路,迷失的事業,還有那些失敗了的人則統統都被忘記。
我想把那些窮苦的織襪工、盧德派的剪絨工、「落伍的」手織工、「烏托邦式」的手藝人,乃至受騙上當而跟著喬安娜.索斯科特跑的人都從後世的不屑一顧中解救出來。他們的手藝與傳統也許已經消失,他們對新出現的工業社會持敵對態度。這看起來很落後,他們的集體主義理想也許只是空想,他們的造反密謀也許是有勇無謀;然而,是他們生活在那社會劇烈動盪的時代,而不是我們;他們的願望符合他們自身的經歷。如果說他們是歷史的犧牲品,那麼他們現在還是犧牲品,他們在世時就一直受人詛咒。
我們在作判斷時,就不能把這一點作為惟一的標準,即人的活動是否被後來的歷史發展所證實。不管怎麼說,我們自己也不是在社會進步的最終點上,工業革命時期,人們失敗了的某些事業,也許能讓我們看清至今仍須整治的某些社會弊病。
此外,還有兩個特別的原因使這個時期尤其引人注目,就是:第一,在這個時期,人民運動特別注重平等與民主的原則,我們雖然時常誇耀我們的民主生活方式,但在那些關鍵的歲月裡發生的事,卻又常常被人們忘記或忽視;第二,今天這個世界,大部分地區仍存在工業化帶來的種種問題,存在著為建立民主而帶來的各種問題,這些問題,和我們在工業革命中的經歷相比何其相似——那些在英國失敗了的事業,說不定會在亞洲或非洲取得勝利。
最後,我要對蘇格蘭和威爾士的讀者說幾句道歉的話。我沒有涉及他們的歷史,這不是出於沙文主義,而是出於衷心的敬意。因為階級既形成在經濟中,也形成在文化中,所以我十分當心,不把英國的經驗普遍化(我確實談到了愛爾蘭人,但不是在愛爾蘭的愛爾蘭人,而是到英格蘭來的愛爾蘭移民)。蘇格蘭的經歷尤其和我們一樣,它既激動人心,又充滿痛苦,雅各賓派在蘇格蘭的宣傳鼓動甚至更加激烈,更加英勇。但蘇格蘭的事畢竟不同,加爾文教不是衛斯理宗,雖然在19世紀初很難判斷哪一個教派更不好。英格蘭沒有像高地移民那樣的農民,群眾文化也相當不同。很可能,直至19世紀20年代,都可以把英格蘭和蘇格蘭的經歷分得一清二楚,因為到這時為止,雙方的工會和政治聯繫都是時斷時續的,而且很不成熟。

台長: 阿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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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乘旦
湯普森和《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北京:譯林,2001)譯序 錢乘旦

1963年,英國史學界出現一部劃時代的著作,它一出版,立刻引起轟動,受到廣泛重視。許多報刊雜誌發表評論,各種書評紛至沓來。《泰晤士報》評論說,它「幫助人們重新想起工人階級在自我形成的過程中表現出的苦惱、英雄事蹟和理想追求,凡是對英國人民的歷史進程感興趣的人,都不可不讀這本書。」《聽眾信箱》雜誌說:「這是一部生氣勃勃、有很高價值的歷史著作,其中許多鮮明的觀點,對當代眾多的正統觀點提出了重大的挑戰。」《書評》雜誌說:「這本書之所以引起爭論,其原因也許僅僅是:許多人已經忘記攝政王時期和維多利亞女王早期英國局勢有多麼危險了,自哈蒙德夫婦的經典著作出現以來,這是研究那一時期最重要的一本專著。」《論壇報》稱它是「一部真正的匠心之作」。書的衝擊波甚至越過大洋,穿過大海,在大西洋彼岸和大洋洲引起震動,它不僅在美國、澳大利亞等國再版印刷,而且在國際學術界引起強烈反響。《紐約書評》稱它是一部「有絕對權威性、經久而重要的著作」;幾年中,它一版再版,風靡各國,成為20世紀西方歷史學不多的幾部創學派的開山作品之一。
這部書的作者當時只有39歲,是利茲大學院外教育部的講師。他在利維霍姆基金會的贊助下,花了好幾年時間,搜尋了大量原始資料,查閱了各種有關書籍,最後寫成一本洋洋幾十萬字的大書,取名為《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這位作者,就是後來聞名世界史壇的當代歷史學家愛德華.帕爾默.湯普森(E.P.湯普森)。
湯普森1924 年出生在英格蘭,父親是作家兼詩人,在印度殖民地從事過教育工作,同情印度的民族獨立運動,與尼赫魯等國大黨領袖頗有私交。父母的思想對幼年湯普森很有影響;中學時期,他在一所衛斯理派私立學校讀書,然後考進劍橋大學學習,這時,他加入了英國共產黨。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後,他應徵入伍,先後在北非、意大利和法國作戰。他的哥哥也是一名共產黨員,作戰很英勇,晉陞到上校,後來在戰爭中犧牲。哥哥對他的影響很大,戰後,他曾與母親共同寫了一本追念哥哥的書,題名為《一個幽靈在歐洲徘徊》。(這是《共產黨宣言》中的第一句話,用在這裡,是一語雙關。)戰爭結束後他回到劍橋大學繼續學業,同時也積極參加黨的活動,並到南斯拉夫、保加利亞等國協助當地的戰後重建工作。1956年,由於不滿蘇聯對匈牙利問題的處理,他和其他一些歷史學家如羅德尼.希爾頓、克里斯托弗.希爾等共同退出共產黨,這以後,他成了獨立的「馬克思主義者」,主張「社會主義的人道主義」。他對政治活動一直很有興趣,曾參與起草「1968年五一宣言」,反對工黨政府實行向右轉政策。70年代,他又積極投入和平主義運動,是歐洲反核運動的領導人之一。
湯普森的著作除《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之外,還有兩本歷史學專著,一本是《威廉.莫里斯:從浪漫主義到革命》,寫的是英國社會主義運動領導人威廉.莫里斯的生平;另一本是《輝格黨人與獵人》,剖析18 世紀英國社會衝突中一個典型的現象:偷獵活動。湯普森還發表過一些重要的歷史學論文,它們雖然篇幅不大,但份量很重,並不亞於專著。它們多數涉及18世紀英國的社會問題,在歷史學界很有影響。這些論文中特別重要的有:《時間、勞動紀律與工業資本主義》(1967),《18世紀英國民眾的道德經濟學》(1971),《貴族的社會、平民的文化》(1974),《民間文學、人類學和社會史》(1978),《18世紀英國社會:沒有階級的階級鬥爭?》(1978),這些論文後來收歸為一本書,題為《鄉規民俗》。此外,湯普森還寫了許多政論文、時事評論等,撰寫過反戰、反核武器的書。
相對來說,湯普森在歷史學方面並不算「多產」,但他的學術影響遠不可用數字來衡量。《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是他最重要的一部作品,系統地表達了他的基本學術觀點。



《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寫的是工業革命時期英國工人的歷史,而這段歷史在英國史學界曾經被長期遺忘。
19世紀,輝格派歷史學家在英國史壇佔據主導地位,他們的觀點代表著英國歷史學的主流。輝格派史學家主要關心為英國的「憲政」尋找歷史的合理性,因此他們把光榮革命以來的英國憲政史作為歷史學的主要描述對象。在他們看來,以光榮革命為起點的英國近代史,是輝格黨憲政理想的勝利史;這是一部偉大政治家的歷史,記載著這些政治家的功勳,而正是這些政治家,繼承和發揚了盎格魯—撒克遜民族古老而光榮的「自由」傳統,他們領導國家維護憲政、反抗「暴君」的統治。在輝格派的歷史中,人民群眾是沒有地位的;即使有,也只是在遙遠背景上隱約可見的一群暴民,可以受到任何一個政治派別的操縱和利用。輝格派史學家以馬考萊為代表,其影響一直延續到20世紀。
下層人民被引進歷史學大門是在19 世紀末,引路人是費邊社歷史學家。費邊派為了用歷史來印證他們的「社會主義」理論,把主要注意力放在工會運動上。在他們看來,工會是「工業民主」的寄居處,工人用工會的手段,可以逐漸改造資本主義社會,使社會主義穩步「滲入」資本主義。他們研究英國工會運動史,是為了說明民主的精神如何在工會這個組織里根深蒂固;向來就有「工業民主」傳統的英國工人,有能力選出自己的代表,把他們送進議會,讓他們代表工人管理國家。(參見西德尼和比阿特麗絲.韋伯夫婦著《工業民主》(1897)。)因此,他們的目標實際上是為建立工黨、實行「工人參政」尋找歷史根據,為「英國社會主義」即工會——費邊社傳統張揚正名。費邊社歷史學家是英國的社會主義歷史學家,其早期代表是韋伯夫婦,在20世紀的代表是G.D.H.科爾。
20世紀初,自由派歷史學家也開始注意下層人民的歷史,於是就產生了哈蒙德夫婦的「勞工三部曲」(《鄉村工人》、《城市工人》和《技術工人》)。在政治上,自由派與輝格黨有很深的淵源,在歷史著作中,自由派也不能完全脫開輝格派的窠臼。哈蒙德夫婦對工業革命時期英國工人的經歷充滿同情,對他們的苦難作了催人淚下的描述。他們認為:技術發明造成剝削,而剝削則引起反抗,因此,「這個時期的英國史讀起來像是一部內戰史。」(《技術工人》(倫敦和紐約, 1979),第1頁。)
但他們認為:工人群眾中一切帶有暴力色彩的反抗都不是工人的本意,所有的暴力活動都是由托利黨政府所僱傭的奸細「挑唆」的,托利黨政府故意製造「暴力革命」的假相,目的是混淆視聽,為鎮壓合法的改革運動尋找藉口。由此可見,哈蒙德夫婦實際上是把勞動人民的歷史納入了憲政改革的軌道,把馬考萊的黨派偏見融入了英國勞工運動史。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馬克思主義歷史學家開始在英國嶄露頭角,馬克思主義歷史學也逐漸成為一個引人注目的史學流派。1952年,馬克思主義歷史學家創辦《過去和現在》;不久後,高質量的研究成果相繼問世。許多學者把馬克思的著作作為歷史研究的基礎,在許多領域取得了突出的成就。下層人民越來越成為歷史研究的主角,帝王將相終於不再霸佔歷史舞台,歷史學家也似乎終於要還「歷史的本來面目」了。不過,多數馬克思主義學者特別注重早期資本主義形成的歷史(如莫里斯.多布關於資本主義形成問題的研究、羅德尼.希爾頓關於封建主義與農民問題的研究、克里斯托弗.希爾關於英國革命的研究等),而使工業資本主義時期成了相對的研究空白。少數幾個馬克思主義者研究工業資本主義,但又特別偏愛工廠制及其剝削後果(如埃里克.霍布斯鮑姆關於工人問題的研究),而把哈蒙德夫婦開拓的領域長期留在非馬克思主義者手裡。
60年代初,出現一批更年輕的馬克思主義知識分子,他們對「英國式的社會主義」感到失望,因而想全面否定英國工人的傳統。他們認為這種傳統不能在英國產生群眾性的社會主義運動,也不能產生有影響的革命政黨,英國的傳統是完全失敗的,完全不值得留戀。他們主張拋棄英國的傳統,轉向「國際主義」,他們中一位代表人物佩裡.安德森說:「我們再也不想挖掘自己的過去、去蒐集進步的或其他什麼歷史的傳統,來給英國的文化經驗主義和政治合法主義臉上貼金了。…失望…把我們趕出英國,去尋找開發更廣闊的文化天地,結果就有了國際主義這個理論園地。國際主義信念的基礎是:如果說歷史唯物主義在19世紀中期誕生時至少彙集了三個不同國家的思想體系,即德國的哲學、法國的政治學和英國的經濟學的話,那麼它在20世紀中期自由而有成效的發展,也必須靠同樣程度乃至更激烈地去突破國界。總之,我們不相信馬克思主義是一國的事。」(佩裡.安德森:《英國馬克思主義的內部論戰》(弗索版),第148—149頁。)出於這種思想,他們對「英國社會主義(及人民鬥爭)的歷史不感興趣,而把注意力放在馬克思關於歷史發展的一般理論問題上」。
《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就是在這種學術背景下產生的:一方面,英國工人在工業化過程中的苦難經歷主要由費邊主義和自由主義來塑造;另一方面,馬克思主義知識界產生了無視英國傳統、脫離英國實際的傾向。而湯普森試圖要做的,就是用「馬克思主義」來理解英國的這段經歷。
《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在英國出現還有一個社會背景。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勞動人民的社會、經濟狀況有所好轉,生活水平有所提高,許多勞動人民子女接受了高等教育,成為新一代的知識分子。他們在思想上相對左傾,對受剝削受壓迫的人抱有同情,他們對自己的父兄——曾用汗水澆灌了工業革命之花的普通勞動者追憶緬懷、又充滿崇敬,同時又有一種神秘的好奇感,想在他們的經歷中尋找自己的來源。這是一種「尋根熱」,《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恰恰就滿足了這種願望。因此它的出現,既紮根在英國歷史的傳統中,又產生於時代特殊的召喚裡。
此外,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歐美知識界普遍左傾,蘇聯的成長和西歐共產黨的發展明顯對他們產生影響,馬克思的著作在學術界廣泛流傳,出現了像阿爾杜塞和薩特這樣一些受馬克思主義影響、而其本身又有很大影響力的知識分子。他們的學術活動使西方出現一個「馬克思主義」的學術流派,「馬克思主義」的知識分子在各個學術領域進行研究,做出了一些學術性很強、並不為某個黨派的特殊政治目的服務的研究成果。這些人特別重視人類活動中文化的因素,如傳統、道德、價值體系、意識形態和組織形式等等,這是學術研究中的「馬克思主義」,有些人稱之為「文化馬克思主義」。湯普森的書就是在這樣一個社會大背景中產生的。



湯普森是英國馬克思主義歷史學派的代表人物,《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是英國(乃至歐洲)馬克思主義歷史學的代表作。它之所以是「馬克思主義」的,不僅是因為作者自己這樣說,許多讀者這樣認為,而且更因為書中用階級分析和階級鬥爭的觀點解釋歷史,重視工業革命時期英國下層人民的經歷。
不過,湯普森對「階級」有自己的理解,他在書中說:「我說的階級是一種歷史現象,它把一批各各相異、看來完全不相幹的事結合在一起,它既包括在原始的經歷中,又包括在思想覺悟裡。我強調階級是一種歷史現象,而不把它看成一種『結構』,更不是一個『範疇』,我把它看成是在人與人的相互關係中確實發生(而且可以證明已經發生)的某種東西。…當一批人從共同的經歷中得出結論(不管這種經歷是從前輩那裡得來還是親身體驗的),感到並明確說出他們之間有共同利益,他們的利益與其他人不同(而且常常對立)時,階級就產生了。」(原書第9頁,下同)這就是湯普森給「階級」下的定義。
在這個定義裡,我們可以看出:階級的「存在」和階級「覺悟」是同一的,存在不可能沒有「覺悟」,覺悟本身就是「存在」的一個必要組成部分。不可能只有階級而沒有覺悟,階級不可能先於覺悟而存在。當一個人出生的時候(或是在出生後的某個時候),他就被置於某種生產關係中,在這個關係中處於某種地位。但是,他對這種地位的認識並不與生俱有,他必須通過許多「經歷」才能認識到這一點。當很多人「從共同的經歷中得出結論」,感到他們的利益與其他人不同並時常對立時,他們就感到了共同的「存在」,也就是產生了集體的「覺悟」,只有在這個時候——在共同的「覺悟」產生之後,階級才終於「形成」。因此,「自在的階級」和「自為的階級」之間的差別是不存在的,有階級就必須「自為」,沒有覺悟的「階級」是不可想像的。湯普森把「階級」的概念與階級覺悟及其意識形態表現形式緊密地聯繫起來,反映了他的「文化馬克思主義」傾向。
西方的「馬克思主義」知識分子認為,他們可以在馬克思的著作中為這樣一個階級的定義找到依據。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一書裡談到19 世紀中葉法國的農民問題時曾說:「既然數百萬家庭的經濟條件使他們的生活方式、利益和教育程度與其他階級的生活方式、利益和教育程度各不相同並互相敵對,所以他們就形成一個階級。由於各個小農彼此間只存在地域的聯繫,由於他們利益的同一性並不使他們彼此間形成任何的共同關係,形成任何的全國性的聯繫,形成任何一種政治組織,所以他們就沒有形成一個階級。」(《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第693頁。)
根據這段話,馬克思主義的知識分子們解釋說:這表明馬克思認為,僅僅有經濟「利益的同一性」還不夠,階級的「形成」,還必須加上「生活方式」、「教育程度」、「全國性的聯繫」、「政治組織」等等。這就證明「存在」本身還不足以成為階級,階級的「形成」必須有觀念與思想意識條件。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也說過「無產者組織成為階級…」(《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第261頁。),這表明,他們不認為無產者的「存在」就是工人階級的存在,無產者必須「組織成為階級」。
那麼,如何才能「組織成為階級」呢?答案是:通過工人的各種鬥爭,無產者逐步聯合起來。個別的行動逐步發展成集體的行動,分散的活動逐步集結為有組織的活動,「他們甚至建立了經常性的團體,…有些地方,鬥爭轉變為起義」。「他們鬥爭的真正成果並不是直接取得的成功,而是工人的愈來愈擴大的團結。這種團結由於大工業所造成的日益發達的交通工具而得到發展,這種交通工具把各地的工人彼此聯繫起來。只要有了這種聯繫,就能把許多性質相同的地方性的鬥爭匯合成全國性的鬥爭,匯合成階級鬥爭。」(《共產黨宣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第260頁。)馬克思主義的知識分子用馬克思的這些說法論證他們的階級定義,同時也為我們提供了理解《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這本書的理論背景。由此我們知道,為什麼這本書被作者說成(也被多數評論家看成)是「馬克思主義的」一部作品。
從這個定義出發,湯普森把工人階級的「經歷」看做工人階級「形成」的關鍵。湯普森說:「階級是社會與文化的形成,其產生的過程只有當它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中自我形成時才能考察,若非如此看待階級,就不可能理解階級。」(第11 頁)。「經歷」是「存在」與「覺悟」間的紐帶,沒有這些經歷,意識就不會出現,「覺悟」就不會生成,階級也就不能「形成」。
所以,在這本洋洋數十萬言的恢弘大作中,他詳盡地考察了工人階級「經歷」中的每一個方面:從勞動到生活水平,從組織到政治活動,從宗教情緒到文化娛樂方式。所有這些,都包括在他的「工人階級的經歷」中,而正是這些經歷,最終使「多數英國工人開始意識到他們之間的共同利益,他們的利益與統治者和僱主們對立」(第11頁),從而「形成」了階級。
我們在翻閱這部巨著時,將不會奇怪書中如何不厭其煩地敘述那麼多看起來似乎是毫不相幹的瑣事,也不會奇怪那面面俱到、無所不包的細節如何會與工人階級的「形成」有關。湯普森向我們闡述的,正是他關於階級與階級「形成」的一個理論,正如他所說:「我想把那些窮苦的織襪工、盧德派的剪絨工、『落伍的』手織工、『烏托邦式』的手藝人、乃至受騙上當而跟著喬安娜.索斯科特跑的人都從後世的不屑一顧中解救出來。他們的手藝與傳統也許已經消失,他們對新出現的工業社會持敵對態度…他們的集體主義理想也許只是空想,他們的造反密謀也許是有勇無謀;然而,是他們生活在那社會劇烈動盪的時代,而不是我們」;「階級是人們在親身經歷自己的歷史時確定其含義的,因而歸根結底是它惟一的定義」(第11頁,第12—13頁)。
由此我們就不必奇怪:對工人在工業革命中的一切活動,湯普森幾乎都抱一種同情的態度,而很少指責它們「落後」、「無遠見」或「背叛工人階級的根本利益」等等。這裡的原因就在於:湯普森認為所有這些都是英國工人的「經歷」,而正是這些經歷促進了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



我們已經知道這本書主要是表達湯普森關於階級和階級「形成」的理論,但由於它敘述的是英國歷史上一個重要的轉折時期,其涵蓋面又極其廣泛,因此不可避免地牽涉到許多重大的歷史問題,有些問題是英國史學界長期爭執不休的。對所有這些問題,湯普森都提出了獨到的見解,因此本書甫一問世,即在學術界引起巨大反響。
書的第一部寫「18 世紀留傳下來的人民傳統」(第12頁),在湯普森看來,這些傳統包括以下四個方面。
首先,是清教非國教派的思想與組織傳統,這從17世紀革命時期的「千年王國派」開始,經過班揚的《天路歷程》和18世紀初的非國教教派組織,到18世紀中葉出現衛斯理宗。湯普森認為,在這樣一個漫長的發展過程中,新教非國教教派經歷了意識形態上的「後撤」,即從「千年王國派」堅強的戰鬥性後撤到18世紀非國教教派對「內在王國的反身自省」之上。湯普森說:「理解這種後撤—— 以及在後撤之後還剩下什麼,對於理解18世紀的情況以及後來工人階級政治活動中一個持久的因素非常關鍵」。到18世紀,在革命的理想破滅之後,非國教教派不再要求建立「聖人的國家」,而是努力適應社會現實,力圖與現成的制度達成妥協。在這種妥協中,它們丟棄了原則卻保存了組織,使非國教傳統得以傳留下來。「這些教派在決意耐心地忍受『現世之苦,」放棄其取得『政府統治權』的希望時,卻也能夠把政治上的無所作為與一種蟄伏的激進主義結合起來,…一旦遇到比較合適的環境,它就會再次燃燒成燎原之火」(第30頁)。這樣,非國教的思想與組織傳統成為19世紀工人反抗鬥爭的一個深刻的歷史根源。
第二種傳統是人民群眾自發而無組織的反抗行為,主要表現為群眾暴動、搶糧風潮、滋事騷亂等等。整個18 世紀,這種人民的「直接行動」始終不斷,儘管它無組織、混亂、渙散,而且時常表現為漫無目標,但「在每次這種形式的大眾直接行動的背後,我們都能發現某些具有合法性的權利概念」。英國人民始終認為他們的權益是受到習慣的保護的,認為自己有權採取直接的行動匡正社會時弊、維護「道德經濟學」,這為日後工人的鬥爭提供了歷史依據。
第三種傳統是英國人對「生而自由」的強烈認同以及作為「生而自由的英國人」的強烈自豪感。從17 世紀革命時的平等派開始,經過18世紀的許多人民運動(戈登暴動、威爾克斯事件等)和許多貧民思想家(戈德溫、斯彭斯等)的填補鍛造,到潘恩那裡終於發展為集大成。湯普森對潘恩的《人權論》給予極高的評價,認為它在形成工人階級意識方面起了無與倫比的作用。「《人權論》是英國工人運動的奠基之作(第90 頁),它和班揚的《天路歷程》一起,是英國工人的啟蒙教科書(第五章)。
第四種傳統就是法國大革命所激發的英國「雅各賓傳統」。法國革命在英國造成深刻影響,培養了人民的平等共和意識。下層勞動者第一次感到自己有權參加國家的治理,因而引發出工人群眾的激進運動。這種激進主義傳統從18世紀90年代延續到19世紀中期,是構成工人階級「經歷」的最重要的一個部分。在法國大革命和英國民眾激進主義之間起橋樑作用的,是潘恩的《人權論》,因此《人權論》在激進主義運動史上有不可磨滅的地位。
以上四種傳統就是英國工人階級在「形成」時從過去繼承下來的主要遺產。由此我們可以知道,湯普森在探討英國工人運動的成因時,並沒有從理論到理論地進行某種教條式的演繹,他從英國歷史的實際出發,著手於英國的特殊性,體現了英國歷史學求實、實證的傳統。
書的第二部分「從主觀因素轉向客觀因素,即工業革命時期不同工人集團的親身經歷」(第12 頁)。這一部分涉及的範圍之廣、內容之豐富,實在令人咋舌,表現了湯普森廣闊的知識領域和深厚的史學功底。如果我們把它從書中抽出單獨作為一本書出版,題名為《工業革命時期英國工人的經歷》云云,它也會成為一本傳世之作的,更何況它還組織在一個如此宏大的體系裡,用以說明工人階級的「形成」理論呢!
這裡所說的「經歷」包括以下這些方面:工資、物價、生活水平、勞動條件和勞動紀律、宗教與道德、休閒與娛樂、婦女與兒童、工會與互助會組織等等。所有這些內容,都最能體現「社會史」的研究範疇,湯普森自稱是「社會史學家」,這在書中的這個部分最能充分地表現出來。文中廣徵博引,談古論今,令人不得不對湯普森作為「社會史學家」的崇高地位肅然起敬。
這一部分涉及到英國史學界長期爭論的最重大問題之一——生活水平問題。還在工業革命正在進行的時候,關於勞動人民的生活狀況問題就已經引起同時代人的爭論。恩格斯寫《英國工人階級狀況》,引用官方各種資料說明勞動人民的生活水平急劇下降。亨利.梅休在英國各地進行廣泛的社會調查,結果寫成致《晨報》編輯部的82封信,也充分揭示了工人群眾遭受的苦難。19世紀下半葉,許多中等階級人道主義者繼續這種社會調查,證明在當時這個世界上最富裕的國家中,貧困仍是一種普遍的現象。這使費邊社會主義者對工業革命中勞動人民生活水平的問題持一種「悲觀」的態度;哈蒙德夫婦也支持這種立場。
但「樂觀」派也大有人在,尤爾牧師1835年寫的《工業哲學》是系統地闡述「樂觀派」觀點的最早一本著作,在以後幾十年中,為這種觀點辯護的人不斷出現。20世紀初哈蒙德夫婦的「勞工三部曲」出版後,在生活水平問題上受到克拉潘的《現代英國經濟史》的猛烈批判,這本書用大量統計數字得出一個「平均」的工人生活水平的曲線圖,用以表明工人階級的實際購買力提高了,因此其生活水平也不斷提高。「樂觀派」的觀點在30年代佔上風;到50年代,馬克思主義者重新在這個問題上發起進攻,而「樂觀派」則堅守陣地,一直論戰到60年代初。就在這時,湯普森的《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出版了,為「悲觀派」提供了強大的生力軍。
湯普森認為:「平均」的生活水平是沒有意義的,「平均」只說明抽像的工人,而每一個具體的工人,那些受苦受難、飢寒交迫的手織工、織襪工、剪絨工等等,他們的痛苦就被悄悄地埋沒在這個「平均」水平之下,他們的苦難也就被完全掩飾了。他因此分門別類地逐一敘述各個工人集團在工業革命時期的生活狀況,表明受工業革命影響最大的這些人,如何落到了貧困的深淵。
除此之外,湯普森還指出:單純的「量」不足以說明生活水平,「質」的因素必須考慮,而且也許更重要。即便某些工人在實際收入方面確實有所提高,但他們喪失了對自己勞動的控制權,喪失了「獨立」,喪失了娛樂和休閒,喪失了與家人團聚在一起的天倫之樂,他們必須服從嚴格的勞動紀律,成為生產與機器所控制的僕人。這些代價,是補償不了物質生活的某些改進的。湯普森以他「生活水平的質」的概念投入論戰,使生活水平問題向更廣闊的方向發展。
與此同時,湯普森還討論了衛斯理宗對工人運動的影響。衛斯理宗是18 世紀中葉由國教內部產生的一個新教派,它重視在勞動人民中傳播「福音」,引起下層人民狂熱的「宗教復興」。湯普森認為,衛斯理宗一方面改造了勞動人民桀驁不馴的性格,使他們成為有自製能力的新人,從而為即將到來的工業革命培養了第一代懂得服從和遵守紀律的工人。但另一方面,衛斯理宗為工業革命時在現實中總是遭受挫折(包括反抗鬥爭中失敗)的工人提供了精神上的避難所,因為「強調來世的任何宗教都是失敗者和失望者的千年王國」(第381—382頁)。衛斯理宗由於不肯拋棄任何一個「被遺棄的人」,堅持在普通勞動人民中傳播上帝的聲音,因此得到勞動者的擁護,使他們在宗教中尋找到一絲慰藉。勞動者在衛斯理宗的小組討論會、群眾性的露天布道、野營傳教活動以及擔任地區及班組負責人和俗人傳教士的工作中找到了自身的價值,從而為形成某種「覺悟」創造了條件。而且,所有這些形式又都為日後的工人運動提供了現成的借鑑,使他們獲得了組織工作的經驗。湯普森沒有對衛斯理宗這樣一劑「宗教鴉片」作簡單了事的判決,而是從生活在那個時代的受苦人的角度來回答這樣一個問題,即「衛斯理宗為什麼能夠成功地發揮既作為剝削者的宗教又作為被剝削者的宗教這樣雙重的作用呢?」(第 375頁)
書的第三部分題為「工人階級的存在」,實際上是寫19 世紀最初30年代工人階級的政治史,「從盧德運動開始,到拿破崙戰爭結束時那些可歌可泣的年代。最後,還對19世紀20和30年代的政治理論和階級覺悟的某些方面進行探討」(第12頁)。在這一部分中,作者滿懷深情地描述了工人階級有組織反抗的經歷,在他的筆下,被統治者長期認定是「叛逆」、「罪犯」的工人運動領袖都還了歷史的本來面目,而成為在本階級解放事業中英勇獻身的大無畏英雄。作者的同情心躍然落於紙上,他對工人階級的每一種反抗形式都給予同情的評價,而不管它看起來是如何「原始」、如何魯莽甚至不合情理。他認為那些就是英國工人在工業革命時期的主要經歷,都導致工人階級的最終「形成」。他不願站在後人的高度上來指責前人的「幼稚」,他只願依照他筆下那些人物的立場去理解他們那個時代。這種歷史主義觀點使他對「英國傳統」充滿了感情,讀湯普森書的這一部分,就如同讀一部英國工人的荷馬史詩,其可歌可泣、英勇悲壯,令人淚下!
這一部分提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即英國工人是否有革命暴力的傳統。哈蒙德夫婦否認這種傳統,他們把19 世紀最初二十年中一再出現的革命密謀乃至真實發生的武裝起義都說成是托利黨政府派遣的奸細人為造成的結果,其目的是為托利黨的高壓政策編造合理性,從而鞏固托利黨一黨的統治。湯普森嘲笑這種說法,說政府派出數十萬軍隊,疲於奔命,風聲鶴唳,結果只是為捕捉連政府自己都不相信的暴動神話,這在一個有健全頭腦的人,是不可想像的。儘管如此,哈蒙德夫婦的說法卻在史學界流行了幾十年。湯普森詳細追述了英國工人運動中每一次暴力活動的痕跡,他試圖要做的,就是徹底糾正哈蒙德夫婦在黨派偏見驅使下造成的歷史扭曲。
最後應該說明,湯普森決不認為英國工人在工業革命時期的反抗鬥爭僅僅是對生活條件惡化作出的反應,而哈蒙德夫婦、費邊社知識分子乃至英共黨員作家都曾作出過這種解釋。湯普森強調傳統、意識形態和社會組織形式的重要性,強調非經濟方面在階級形成過程中的重要作用,強調階級在客觀因素的作用下被形成時又主觀地形成自己的過程。
以上這些就是《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這本書的主要觀點。由於它內容廣泛,特點鮮明,因此自書出版之後,就一再受到各方關注,贊同和反對的意見層出不窮,形成經久不衰的史學大辯論。直至今天,在書出版三十多年後,凡研究工業革命時期的英國史,而不去看湯普森的《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的,仍舊行不通。這本書已成了這一時期英國社會史和勞工史的經典之作,是創學派的開山之舉。三十多年中,圍繞著湯普森提出的許多問題,英國史學界展開了持久的討論,引發出一大批專門著作,其中有一些已經產生很大影響,形成一個明顯的學術派別。即使是反對湯普森的人,無論是從「左」的還是從右的方面反對,他們也都不得不在湯普森提出的問題範圍內發難,以求攻其一點。
湯普森的這本書,在相當長的時間裡,將仍然發揮巨大的影響。它的影響甚至已經超越英國歷史的範圍了,它提出了全世界(至少是歐洲)早期工人運動史上許多帶普遍性的問題,還有工業化時期許多國家都會產生的某些問題,因此它的理論框架甚至可適用於英國以外的國家。由此,《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取得了國際聲譽,湯普森也躋身於國際最知名的當代歷史學家之列。他的書已翻譯成許多文字,成了全世界共同的文化瑰寶。
但這樣一部傑出的作品,卻到80 年代初才為我國歷史學界所聞。當時首批來華作學術訪問的英美學者,發現中國史學界竟無人知道這本書以及這本書的作者時,顯然是大吃一驚。中國的門戶關得太緊了,中國與世界隔絕了太久!文化本來是全人類共同的財產,隔絕自己,只會造成自己的落伍。改革開放以來,中國與世界交往日密,文化與學術溝通也日趨增強。中國逐漸瞭解世界,世界也逐漸瞭解中國。本來有許多隔閡是文化上的差異造成的,增進文化交往,能促進世界的和平與進步。
80年代初,我在美國買到這本書;不久英國友人贈給我們的書中,也包括這本書。知道湯普森的中國人逐漸多起來,國內好多單位也開始購進他的作品。然而能夠用英文閱讀並且接近這本書的人終究是少數,出一個中文本似乎成了需要。1985年,湯普森教授和他的夫人(多蘿茜.湯普森,也是一位歷史學家)訪問中國,在南京大學作短期講學。當時,所有在校的外國留學生(十幾個國家,一百多人)聽說他來了,竟全體出動聽他演講,足見他在國際學術界的巨大影響。於是,我們更加認識到應該翻譯這部作品,讓它為更多的中國人所知曉。翻譯的建議提出來了,得到商務印書館的大力支持,還在我的老師蔣孟引先生在世時,就已經規劃翻譯方案。但由於種種原因,實際的翻譯工作竟拖了這麼長時間才完成,這無論如何都是一件憾事。
翻譯工作最終是由我們幾個中青年學子承擔的,我們幾個人,都學過英國史專業,對英國歷史比較瞭解,而且和湯普森教授有過交往,至少是親耳聆聽過他的課。但翻譯這本書還是有很大的困難,除了專業知識方面的欠缺外,還加上他的文筆太好,通篇竟如同一部哲學性很強的敘事散文詩一般!〔他年輕時曾想當一名詩人。美國歷史學家亨利.阿貝洛夫曾經說:書名中「形成」(Making)這個詞暗含著湯普森對文學創作的嚮往,因為在古英語中,寫詩的人可以被稱作「創作家」(Maker),這兩個詞在英文中都出自「make」。(參看阿貝洛夫:《評〈理論的貧困〉》,載《歷史理論》,第21期,1982年。)〕另外,他引用的史料中,有許多是當時下層人民的俚語、口語,甚至文字不通之語,為保留史料的準確性,他對此全都不加處理,這又增加了翻譯工作的難度。雖然我們竭盡全力希望譯好,但也許還是力不從心,在這裡特請讀者和作者原諒。
我們希望,中譯本出來之後,不僅能受到喜愛英國史的讀者們的歡迎,而且能得到學術界其他領域人士的關注,因為,湯普森提出的問題,確實已超出了英國社會史的範疇,而帶有普遍的啟發意義。
本書的翻譯工作分工如下:錢乘旦:前言,第一章,第二章,第十三章,第十四章;楊豫:第六至十二章;潘興明:第三至五章;何高藻:第十五章,第十六章,索引。
由於各種原因,商務印書館現將本書的出版交給譯林出版社,儘管如此,我們仍對商務印書館所做的大量工作表示感謝,並對譯林出版社所做的努力表示敬意。
http://tw.myblog.yahoo.com/FarAwaySoClose-UltimateMind/article?mid=1064
2008-06-15 07:32:43
當代英國工人階級
當代英國工人階級的狀況 [英]米克•布魯克斯,郭懋安 摘擇

在當代資産階級曆史學家和社會學家中,貶低工人階級並聲稱它正日趨式微已成爲一種時尚,有的甚至宣布工人階級已不存在。英國學者米克•布魯克斯針對這些謬論在英刊《反潮流》雜志2004年第5期上發表了題爲《工人階級發生了什麽?》的文章,分析了英國工人階級構成的變化:産業工人人數減少,服務業從業人數上升,但服務業從業人員中白領比例不高,更多的是待遇很差的非正式就業者,而且白領的技術優勢以及自主地位也在不斷失去。作者最後認爲,越來越多的人無産階級化仍然是社會的最大潮流。文章主要內容如下。

誰是工人階級

什麽是工人階級?根據馬克思主義運動的奠基文獻《共産黨宣言》,它是“沒有自己的生産資料、因而不得不靠出賣勞動力來維持生活的現代雇傭工人階級”。因此一個人同生産資料的關系決定他屬于哪一個階級。資産階級靠擁有資産而生存,工人階級則以勞動維持生計。
由于劃分階級的界線不可避免地有模糊不清之處,一些學術界人士于是提出不同于馬克思主義的標准。有些社會學家以生活方式作爲劃分標准,他們認爲礦工等生活在傳統的工人階級社區的人是工人階級,而一些新興工業部門的工人如汽車制造工人遷出了這些社區便成了中産階級。實際上,汽車了人是“二戰”後工人階級中最有覺悟和戰鬥力最強的一支隊伍。另有人以賺錢的多少來作爲劃分標准,我們社會主義者關注的不是錢的多少而是錢是怎樣來的。不同部門的工人其工資水平差別很大;那些生活處于相對小康水平的工人往往是戰鬥性最強的工人,因此他們能爲自己爭取到相對體面的生活水平。但即使拿到“體面工資”的工人其收入同資本家相比也只是九牛之一毛,工人無論怎樣辛勤勞動也不可能成爲富翁。還有人以職業劃分階級,如英國戶籍總署將被雇用者和自雇者都列爲“技術體力工人”,這種劃分標准的紕漏很多。

現代的工人階級

産業工人
工人階級是資本主義的産物,它隨著這個制度的變化而不斷變化。目前所有先進資本主義國家都在經曆非工業化,英國走在最前面,它的制造業在20世紀90年代雇用了800多萬人,到90年代中期己不到500萬人。關于非工業化有三種可能的解釋。第一,英國要把更多的錢投放到服務業。但像英國這樣一個大國沒有制造業是無法生存的,何況很難界定什麽是服務,而且也無法將服務業從其它經濟部門分離出來。組織旅遊是服務業,但如果沒有航空工業和度假所在地的建築業,則這只是空談。因此英國現在實際上投放在制造業的資金並不比1979年少。第二,英國的制造業日益發達,可以以更少的工人生産出滿足全國人民需要的産品。制造業是新經濟部門中勞動生産率提高最快的部門,1979—1989年間每年提高4.7%,即在這10年內每個工人的産出增加了50%——同時失業也增加了。制造業工人的人數雖減少了,但他們對資本主義制度的重要性並未減弱,制造業是爲資本主義創造剩余價值的心髒部門。第三,英國制造業資本家的失敗。人們購買的制成品同過去一樣多,但都不是英國制造的。
白領工人和專業技術人員
隨著資本的規模日益擴大和日益采用新技術,需要有更多的管理工作人員和工程技術人員,于是在整個20世紀,所謂的服務部門出現了爆炸性增長。白領工作崗位如雨後春筍遍布多個領域,社會勞動的分工和社會地位的界限變得模糊起來。實際上絕大多數白領工作的地位並不優越,反而是一些工資最低而且就業最無保障的工作。在這些崗位上就業的人絕大多數是産業工人的子女,因爲在工廠裏再也找不到那麽多工作。他們都是工人階級,而且本人也日益認識到這一點。
工廠工作崗位的日漸減少和服務部門的不斷擴大說明勞動世界在發生變化。曆來就有種類不同的白領職業——白領無産者和所謂的專業人員中産階級,但現在他們實際上都是工人階級,只是過去的工作經曆不同而已。在19世紀,技術工人同非技術工人之間的界限分明,兩者間的工資比爲2:1。直到19世紀下半葉,技術工人仍把持著英國工會,隨後到世紀之交,由于采用新技術和新的經營管理方法,機械技工因處境惡化在“一戰”前後發動多次席卷全國的階級鬥爭浪潮,湧現出大批産業工人鬥士,他們進一步成立了英國共産黨。
技術工人的特點在于他們壟斷了自己掌握的技術,控制著自己的工作節奏。這對于要求他們加快工作速度以提高剝削率的資本顯然不利,因此資本主義往往采取措施取代掌握技術的工人。但這樣做仍需要有人掌握新的技術。資本可以用機器人取代生産線上的技術工人,但又需要有人編制計算機程序來操縱機器人。多年來專業人員“中産階級”可以自欺地說他們不是工人,他們可以像過去的技術工人那樣按自己的節奏來工作。但現在,破壞了當年技術工人“特權”的同一體制又被用來對付專業人員。
教師不再同孩子們打交道,而是要處理輸入數據、輸出信號和商品增值等事務,他們的工作節奏就像裝配線上的工人 樣急促而且受到監控。圖書管理員、醫師和社會工作者也像藍領工人一樣接受例行的年度生産率調查。資本正在迫使那些不願承認自己是工人階級的人們接受其目前處境的現實。無産階級化仍然是資本主義最大的社會潮流。

階級覺悟

界定階級對馬克思主義是重要的,因爲它提供了政治發展動力的基本線索並使通過革命鬥爭建立一個新的社會主義的社會成爲可能。工人們必然會意識到自己的階級利益。然而工人階級不是整齊劃一的,其成員的階級覺悟參差不齊。
對于社會主義者,衡量階級覺悟高低的一個重要的但不是惟一的尺度是工會化的發展水平。在革命的鬥爭運動遭到資産階級鎮壓以後的40年裏即大約在1850年至1889年間,英國惟一穩定的工會組織是組織技術工人的行業工會,不過他們的階級覺悟有局限性。這些工會一般支持自由黨。當時英國還不是福利國家,所以它們的活動在許多方面類似兄弟會(互助會),主要是向有困難的會員提供疾病和失業補助。由于行業工會壟斷了技術,它們要求增加工資時往往只是向雇主們發話,迫使雇主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做出讓步,因此不需要組織糾察線,也很少罷工。但當時絕對不可能將非技術工人組織進工會,因爲老板們隨時可以征集失業者來頂替他們的工作,破壞他們的鬥爭,瓦解將他們組織進來的工會。到1889年,受社會主義思想影響的新一代富有鬥爭性的戰士們打破陳規,通過組織糾察線和群衆性行動把大批非技術工人組織進工會。但這場轟轟烈烈的新工會運動在隨後的10年間逐漸消沈下去,會員人數在19世紀90年代基本上沒有增加。由非技術工人組成的新的一般工人工會也是靠向會員提供兄弟會式的服務並逐漸吸收一些技術工人入會而維持生存。美國勞工聯合會在20世紀20年代處境困難,只是靠在小廠裏組織技術工人組成的行業工會才堅持下來。當時認爲新興的大生産工業如汽車廠和鋼鐵廠等都是無法組織工會的,因爲這些工廠實行家長式統治,而且有成群的公司特務、打手在車間濫施暴力,所以直到1941年,聯合汽車工人工會才得以在福特公司的“模範工廠”紅河廠組建工會。新一代的工會組織者也是用新的方式即根據産業原則來組織工會,到美國參加“二戰”時,已有數以百萬計的美國工人加入了新型的産業工會而不是行業工會,這些新的工會形成了美國工會運動的基石。
“二戰”後,資本主義把女工納入了産業後備軍。一些堅持大男子主義思想的老一輩工會幹部同100年前那些行業工會領導人完全一樣,聲稱:“婦女走出家庭參加勞動只是爲了掙點零花錢”;“決不讓她們參加工會”。然而20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湧起的群衆性工會化浪潮的主體恰恰就是女工,大量聚集于其中的是新一代白領工人。這次浪潮使英國工會會員人數達到1200萬以上的曆史性高峰,其重要性可以同1889年的新工會運動、“一戰”前後的大罷工浪潮以及20世紀30年代後期將大批工人組織進産業工會的美國工運大發展相媲美。

“靈活性”和會員流失

我們現在再一次處于會員人數持續下滑的時期,英國職工大會的會員從20世紀70年代高峰期的1200多萬人減至目前的約700萬人。這是因爲1973年“二戰”後經濟大繁榮終結了,資産階級因此而發動的階級鬥爭也加劇了。
以制造業爲例,1979——1989年的10年間勞動生産率每年平均提高4.7%,而淨投資僅年均增加 0.6%,只相當于 1973年以前年均投資增幅的1/7。這意味著迫使越來越少的工人用基本上沒有更新的機器設備生産同質等量的産品,因此這10年是失業增長的10年。在失業的威脅下,就業者的勞動強度加大了,加上保守黨政府廢除了保障工人權益的多項法律,工人現在受資方的壓榨更深。
資方將這種對勞方的進攻美其名曰“勞動力市場的靈活性”。他們說根據市場經濟供求關系變化的規律,失業是因爲勞動力供應過剩,而後者又是因爲工人對勞動力的要價太高,如果降低要價,雇主就能多雇一些人,等等。保守黨政府財政大臣早在10年前就宣稱,“工人的要價太高所以丟掉了自己的飯碗”。
爲了加強勞動力市場的靈活性,保守黨政府通過了一系列反工會法,不斷向工人權利進攻。它取消了禁止不公平解雇的規定,致使數以百萬計工人的工作失去保障;它取消了工資委員會,以致不再有政府機構爲低工資行業的工人規定保障最低生活水平的最低工資標准;它取消了所有關于限制女工和童工工作時間的法律;英國産婦的權利和福利是歐洲最少的;它大肆削減多種失業福利以迫使人們去尋找哪怕不適合自身條件的和工資十分低微的工作。盡管存在所有這些“靈活性”,英國仍然存在大量失業,這是加緊壓榨在職勞動者的有利條件。
由于實行“靈活性”,英國全日工作的固定工在就業人口中的比重從1976年的56%降至1996年的36%,即只超過就業職工的1/3。自1992年大選至1996年短短四年間,有900萬人失去了工作,盡管其中大部分人找到了新的工作,但工作條件不及從前。現在盛行的是非全日制和臨時合同制工作,這是資本壓榨勞工的另一優勢武器。
盡管受到資本的猛烈進攻,勞工的工會覺悟仍未減退。20世紀 70年代以來工會會員大幅度減少的原因不同于 20世紀20年代末和 30年代初的情況,當時會員們或撕毀會員證,或改而加入公司工會尋求庇護。現在則由于已成立工會的生産單位裁員或關廠致使數以百萬計參加工會的工人失去工作。其中絕大多數雖己找到工作,但這些工作就業條件惡劣,沒有工會,在這些單位組建工會尚需時日。至于在那些已實現減員的制造業工廠,資方並未能如願敲打出馴服于他們的工人隊伍。

資本轉嫁危機的後果

工人階級爲什麽現在受到攻擊?我們認爲這是由于資本主義正處在危機之中並竭力將危機的後果轉嫁給工人階級。在1948年至1973年的戰後繁榮期,工人的生活水平和資本家的利潤都逐年增長,大家都是贏家。另一種說法則認爲我們現在正進入資本主義的“後福特主義”時代或靈活的生産專業化時代,戰後是大規模生産和大規模消費的福特主義時代。那時相對的充分就業使工人的生活水平逐年提高,資産階級對此雖十分憤怒卻無法無端尋釁,況且利潤在不斷增長,所以當時的階級鬥爭不激烈。
這一切都已經過去,新時代的特點是一些各不相同的市場要求較小規模的工廠進行小批量的生産。工廠雖然變得小些了,公司卻越來越大,資本和財富都越來越集中。企業的合並和兼並每年都創造新紀錄。後福特主義理論將所有這些變化都歸因于技術進步——運用新技術以分辨和確定多種多樣的市場需求,並據此利用新技術設計和生産多種多樣的産品。但工作場所發生的變化不是信息技術引起的,英國資本家沒有大量投資于信息技術的開發。使用計算機雖是工作場所發生的最顯著變化之一,它主要是被用來做信息歸檔之類無關緊要的工作。它對企業經營者的一個最大好處是能提供生産數據並監測使用它的工人的勞動生産率。因此實際情況是,戰後經濟繁榮時期投資和勞動生産率的整體增長速度仍遠遠高于其後的年代。難怪凱恩斯主義經濟學家索羅說“處處都可看到信息技術的作用,惟獨在提高勞動生産率方面看不到”。
非工業化和將經濟發展重點轉向服務部門雖然創造了數以百萬計的新工作崗位,但不足以解決大規模的失業。這些新崗位的絕大多數的工資比它們所取代的制造業工作的工資平均要少25%。主要是雇用男工的全日工作的固定工崗位被雇用女工的非全日工作的臨時工崗位所取代。工人受到的隨時被解雇的威脅和數以百萬計失業大軍的存在給雇主提供了侵犯工人權益的大好機會。44%的臨時工都是因爲找不到合適的固定工工作才當臨時工。大部分非全日工作的男工都想幹全日工而不可得。絕大部分非全日工作的女工之所以只幹非全日工作是因爲英國的幼托設施在歐洲是最糟糕的。許多地方紛紛把固定工改成臨時工。另一種鉗制工人的辦法是競爭上崗和更新勞動合同,在新合同中加入不合理的條件,這種作法基本用在低技能和不需要技術的工作崗位。
英國的勞動條件在歐盟各國中是最“靈活”的,也就是最無保障和最惡劣的。英國是西歐各國中對每日和每周的休息時間不作法律規定以及對每日最多工作時間不作法律限制的惟一國家。歐洲的每周平均工作時間是39小時,英國是44小時。英國有16%的工人每周工作48小時以上,荷蘭只有1.7%的工人如此。英國有25%的工人經常地或非經常地做夜班工作,這是全西歐的最高記錄。英國有將近66%的制造業工人倒班工作,創西歐的另一項記錄,意大利次之爲46%,德國爲22%。西歐國家中只有英國和意大利沒有法定工資照付的休假。
英國和其它發達國家爲了加強競爭力,力圖將工人的勞動和生活條件降低到發展中國家(如中國)的水平,這樣做工人階級決不答應。英國的工業亟需現代化,但只有社會主義才能實現這一目標。 (摘自2006年第7期《國外理論動態》)
http://www.xinmiao.hk.st/trad/intereuro/euro025.htm
2008-06-15 07:33:48
西方工人階級
西方工人階級形成理論述評>吳清軍

近20 年來,中國社會學在社會分層研究領域,無論是研究數量還是研究質量,都取得了豐碩的成果,特別是20世紀90 年代以來,中國社會學對轉型時期社會階層結構變遷機制以及階層結構的變化,都做出了豐富的解釋與分析(李路路、王奮宇,1992 ;李強,1993、2000、2002 ;孫立平,1996、2003 ,等等) 。(注1)但是,研究的局限性也相當明顯,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其一,在研究主題上,社會分層研究主要集中在階層結構與社會流動方面,大部分研究專注於分層標準與社會變遷機制的討論,重宏觀結構性分析而忽視微觀層面的分析(張宛麗,2000) ;其二,在理論資源上,主要運用韋伯主義的社會分層理論,特別是戈德索普、帕金、吉登斯等人的理論,而忽視了馬克思主義流派的階級研究理論;其三,在研究方法上,強調大型的問卷調查,往往忽視質性研究方法。
中國社會分層研究之所以出現這些局限,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是受近期美國社會分層研究的影響,20世紀90年代初以來,在美國社會科學領域一直存在著關於階級作為研究工具與作為社會實體是否還有存在必要的爭論,階級分析已逐漸走向衰落,並且隨著新馬克思主義與新韋伯主義的不斷融合,強調大型問卷調查方法與結構性分析的階層研究已成為社會分層的主流(李春玲,2004a)。另一方面也受國內政治意識形態的影響。在中國,階級被賦予了特殊的政治含義,階級分析不僅僅是一種學術流派或理論思潮,它的含義和影響力遠遠超出了學術和理論領域。對於多數中國人來說,階級分析是一個讓人反感、忌諱、敏感的話題(李春玲,2004b)。70年代末的經濟改革,國家宣佈從階級鬥爭轉向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之後,階級、階級鬥爭逐漸從官方意識形態和話語中被取消了,與此同時,作為學術範疇的階級分析也從學術話語中逐漸消失(李靜君,1999)。但是在當代西方社會學論著中,階級分析是解釋社會經濟差異現象的一種重要的理論視角和分析模式,是社會學研究中的一種主要的學術流派。
當中國社會分層研究忽視階級分析的時候,隨著市場經濟的進一步推進和社會貧富差距的擴大,我們看到了基於市場利益和私有制的階級現象的出現,資本主義生產關係的體驗與前改革時期馬克思主義話語的傳承相結合,在中國勞工的部分片斷中生產出了強烈且高水平的階級衝突意識(李靜君,1999)。本文試圖通過梳理與反思階級理論,為更進一步把握社會轉型時期中國勞工群體的轉變提供借鑒與啟示。按照斯科特‧麥克諾爾(Scott G. McNall) 等的說法,本文是致力於「重返階級」(bringing class back in) 的討論。
西方階級理論在階級形成、階級結構、階級意識、階級行動等領域都已形成了相對完整的研究系統。本文不可能對整個階級理論做梳理與評述,而是選取了其中爭議較少的階級形成理論進行分析。

一、工業化、無產化與工人階級形成理論

階級研究一直是西方社會學、政治學等學科爭論最為激烈的研究領域,特別是自20世紀70、80年代以來,隨著丹尼爾‧貝爾提出「後工業社會的來臨」,西方學術界圍繞「階級消亡」(the end of class) 的話題展開了激烈的爭論,形成了觀點對立的兩派。贊成階級消亡的學者認為,在西方社會,階級作為歷史的主體已結束,作為理論的客體也被解構了,所以「階級」作為分析工具與作為社會歷史實體都已結束了(Hall , 1997) 。(注2)反對「階級消亡」的學者則認為,雖然在後工業社會中,社會結構發生了很大變化,但是階級在經濟、政治與家庭領域都沒有消亡,階級仍然是導致社會不平等的重要因素,階級不僅作為社會實體繼續存在,並且階級分析在當代社會仍然是非常有用的工具,在20世紀70、80年代,這些學者在傳統馬克思主義與韋伯主義的基礎上,發展出新馬克思主義與新韋伯主義理論取向的階級分析高潮(李春玲,2004a) 。
儘管在西方現代社會理論中關於階級是否消亡存在著截然相反的觀點,但是,爭論雙方對於階級形成是當前學術與政治關注的中心這一點並沒有多大的分歧。埃拉‧茲尼爾森和阿里斯蒂德‧澤爾博格在《19 世紀工人階級形成:西歐與美國的模式》中認為,與爭論階級是否消亡不同,在階級形成研究領域,爭論的問題並不是階級形成是否有研究的必要性,而是階級是怎樣形成的(Katznelson & Zolberg ,1986 :5)。在研究工人階級形成的經典文獻中我們也可以看到,湯普森與霍布斯鮑姆的爭論並不在於英國工人階級在18 - 19世紀是否形成,而是工人階級形成的時間、途徑, 以及條件( 參見湯普森, 2001/1963、1995 ;Hobsbawm,1984) ,卡茲尼爾森、澤爾博格與湯普森的分歧也在於此,他們通過比較三個國家工人階級的形成模式,得出19 世紀西歐與美國工人階級在形成模式上與湯普森的英國模式存在巨大差異。
西方理論界之所以對階級形成研究是學術與政治關注的中心點存在較少的爭議,其中一個主要原因就在於工人階級形成研究大部分是對社會歷史的研究,與時下的政治辯護存在較少的關聯。在西方工人階級形成的理論中,儘管在研究視角、研究方法和運用理論資源上存在差異,但是大部分學者的研究對象都是18世紀末- 19 世紀西歐與美國的工人階級形成歷史,從馬克思到湯普森、霍布斯鮑姆,再到20世紀80 年代的卡茲尼爾森與澤爾博格等人,他們都對這一時期的工人階級歷史進行了闡述。從他們分析的具體內容來看,雖然馬克思本人並沒有系統地表達工人階級形成理論,但是他提出的從自在階級轉向自為階級的模式,即階級結構決定階級意識與階級形成的模式,為後來的工人階級形成研究提供了最基本的研究範疇。從湯普森20世紀60年代出版《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一書以來,階級形成研究領域就一直在批判或修正馬克思主義提出的研究範疇,湯普森通過引入階級經歷與階級行動者的要素,試圖突破傳統馬克思主義的約束,而卡茲尼爾森、澤爾博格等人則批判了湯普森在沒有比較的情況下把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模式當成了整個19世紀西歐與美國等資本主義國家工人階級形成的普遍模式,指出了不同國家中工人階級形成模式的區別。
雖然經典理論家在有關19世紀工人階級形成的觀點上存在很大差異,但他們都認為,19世紀西歐與美國工人階級的形成起源於工業化、無產化社會結構的發展,勞動力市場的無產化以及工人對這些社會結構發展的反應,並以集體傾向性(disposition) 與社會行動的形式存在(Katznelson et al . ,1986)。從前資本主義、前工業化社會向資本主義、工業化社會的歷史轉型不僅帶來了生產方式、勞動關係、生活方式等方面的轉變,而且也帶來了社會階級關係的轉變。階級作為一種組織、思考與行動的社會方式隨著工業化的進程出現了,西歐與美國的工人階級就是在工業化的歷史轉型時期形成的。
卡茲尼爾森指出,雖然在19世紀西歐與美國的工人階級形成存在著不同模式,但是工業化在經濟上給這些國家帶來的影響是相似的。工業化帶來的社會變遷首先體現在資本主義經濟結構的變化上,這一變化主要表現為尋求利益最大化的財產私有企業經濟的建立,新型的經濟模式確立了企業與工人之間資本—勞動力的市場化勞動關係,工人在市場上出賣勞動力,企業付給工人工資,正像波蘭尼指出的,「大轉變」(great transformation) 使得貨幣、土地與勞動力都商品化了,資本主義的出現與工人的無產化是不可分割的。經濟結構的變化也形塑了資本主義生活方式與社會關係的轉變,工人離開家庭進入工廠,不同階層混居的局面被打破,整個城市社區被分割成居住區與生產區,並且,居住社區按照不同的社會階層被分割開來。隨著工作與家庭的分離、不同社會階級在空間上的逐步分割,整個資本主義的生活方式與社會關係都發生了轉變。面對社會結構的全方位轉型,工人階級要理解和處理生產組織、勞動環境、社區組織以及政治等方面的一系列變化,這些轉變導致工人階級在語言、意識等方面產生基本的變化,工人階級也是第一次改變了他們的語言表達、世界觀以及思考自己作為工人的思維方式。他們超越了在前資本主義社會中以專業為聯結基礎的、相互分割的手工業者團結形式,形成了以階級利益為聯結樞紐的組織形式。

二、從傳統馬克思主義發端出來的問題

工業化、無產化只是工人階級形成的客觀條件。佘龐認為,階級形成實際上是客觀與主觀兩個雙重的過程,客觀的過程包括既存的生產模式以及人們被安排到不同經濟實踐中的過程;主觀的過程則包涵著人們發展出對自身與生產資料關係的理解,創造出對世界變遷的反應方式與發展出一系列共有的意識形態和政治實踐(Therborn ,1983) 。從這兩方面看,研究工人階級形成就是要追問工人是怎樣變成了階級的主體?客觀過程與主觀過程存在著怎樣的邏輯關係?馬克思對這一問題採取了辯證的、形而上的回答。在馬克思看來,階級在根本上是由生產關係所決定的,這一生產關係伴隨著對資本所有者與非所有者的區分。由於這種區分,產生了在經濟利益上相互對立的、具有明確邊界的群體。這些群體逐漸發展出具有衝突性和區分性的社會和政治共同體,也就是階級。馬克思的階級理論特別凸現社會制度對於社會階級的決定作用。在他的思想中,資本主義的生產資料佔有制和資方僱傭勞動的生產關係體制,造就了兩大對立的社會階級。
馬克思賦予了工人無產階級革命的歷史任務,但並沒有在理論上說明工人如何從經濟的生產者轉變為政治的行動者。在《哲學的貧困》一文中,馬克思對階級概念的類別作了區分,一類是自在階級(class in itself) ,一類是自為的階級(class for itself) 。所謂自在階級是指由於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擴張而帶來的大量勞動者,他們的階級角色是為資本主義的生產關係體制所決定的。爾後的社會學也稱之為「客觀階級」,即他們是居於客觀存在的社會階級結構地位上的集群。自為階級則不但在客觀層面上,而且在主觀上要對自身所處的階級關係有明確的認識,確立自己作為歸屬的階級之一員的角色感,即階級意識,之後才可能產生階級意識驅動下的階級行動,從而完成工人階級的歷史使命。正如奧索斯基所言:「在採用經濟標準為基礎的階級概念時,馬克思有時引入心理的標準來對此概念的範疇加以限定。符合社會階級的經濟條件人群,只有在他的成員被階級意識、被共同利益的意識、被引發共同的階級對抗的心理邊界聯繫起來,才能成為完整意義上的階級。」(Ossowski ,1963 :73) 根據這一邏輯,工人階級的最終形成,端賴於從自在階級轉化為自為階級,端賴於階級意識的產生,但是馬克思並沒有對此做出經驗論證,而是認為階級結構與階級形成之間存在著必然的邏輯聯繫,並且做出了革命性的預測:工人階級必然要成為推翻資本主義剝削體系的歷史主體。在這一階級形成的邏輯中,我們又一次體察到了馬克思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規則的施用:即生產關係(經濟的、客觀的) 決定階級意識(意識的、心理的) ,從而決定階級行動(行動的) (詳見李煒,2004) 。
從馬克思的闡述中可以看出,他把工業化、無產化與新生階級社會之間的關係抽像成了一般的歷史模式,並期望工人階級能夠對這些關係做出革命性的行為。索莫斯認為,這一模糊而強有力的思辯式模型使後來所有工人階級形成的研究都來源於同樣的問題:為什麼在現實中「真正」的工人階級失敗了(Somers ,1997 :73 - 105) ? 為什麼工人階級沒有出現理論預設的那種內部團結? 為什麼工人階級的行動偏離了理論預測的革命行動? 為什麼工人階級不像理論預設的階級方式那樣行動? 簡言之,為什麼從自在階級向自為階級轉變的預測失敗了?(注3)正如他在另一篇文章中所言:大部分工人階級形成研究不去尋求解釋實踐中確實存在什麼,而是集中解釋工人階級為什麼沒有出現預期的結果,即西方工人階級為什麼沒有出現革命的階級意識。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主要由於受到了馬克思從自在階級向自為階級轉變的理想模型,以及預測工人階級必然會在資本主義客觀階級結構中產生革命的階級意識的影響。因此,對於這些研究趨勢應該進行反思,即要追問在工人階級研究中為什麼沒有關注於如何解釋經驗中存在什麼,而是關注於人們沒有按照理論預設以正確的方式行動? 為什麼所有的階級形成研究均根源於「缺失」(absence) 的認識論(Somers ,1989) ?
在這樣的追問下,斯波恩在總結20世紀60-90年代馬克思主義階級形成理論時指出,經過近30 年的發展,工人階級形成理論已從原來的自在階級—自為階級單一模型轉向了多元的、複雜的,以及國家、地區間的多樣性的研究,研究興趣涉及到了工人階級在形成過程中經濟、社會結構以及文化等因素的影響。60-90年代工人階級形成的理論,在理論與方法上解決了兩大核心問題:其一,階級概念本身存在著問題,反對傳統馬克思主義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的模型,不僅階級的概念、定義和方法問題被提了出來,而且工人階級內部不同階層的聯結問題也被提了出來;其二,通過認識工人階級的形成過程不僅是工人階級內部的發展過程,而且也是依賴工人階級與不同社會背景之間特殊關係的、變化著的過程,工人階級的形成過程與社會背景的關係問題也被更加系統地加以考慮(Spohn ,1998)。所以,60-90 年代的工人階級形成研究,已突破了傳統馬克思主義的束縛,形成了新的發展趨勢。

三、湯普森:1790 - 1832 年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

湯普森在1963 年出版了他最有影響也最具爭議性的著作《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按照塞威爾的說法,這本書是任何研究工人階級形成歷史的必需的出發點,20 世紀70 - 80 年代西方工人階級歷史研究的轉型與復興都可以看成是在與湯普森對話, 《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為一代勞工研究者提供了有效的研究議程(Sewell ,1990 :50 - 77) 。湯普森之所以獲得如此高的讚譽,是因為這本書豐富和擴展了整個工人階級歷史的概念,塞威爾認為,在該書出版前的20、30 年間,工人階級研究主要限於四種流派,即工會與工黨歷史、工人領導傳記、社會主義學說歷史,以及工人生存條件調查。但是湯普森的這本書用大量人類學式的細節描述突破了這些狹窄的研究。湯普森對工人階級歷史的闡釋不僅包括對工會、社會主義學與真實工資的研究,還包括對大眾政治與宗教傳統、工廠車間儀式、秘密起義的謀劃、民謠、匿名的威脅信、衛斯理教讚歌、交易會、鄉村舞蹈、罷工資金捐獻名單、乞丐的詭計、手工業者的寓所稱呼、農場主的記帳簿、紡織工的菜園等無數豐富的歷史記載。
塞威爾認為對於整個年輕一代的歷史學家來說,讀了湯普森的著作,整個工人階級歷史的研究視野突然之間開闊了, 《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為整個工人階級歷史研究範疇帶來了革命性的突破。
在書中,湯普森避免明確討論工人階級形成的理論,而是在序言中使用了模糊的表達形式。塞威爾認為湯普森利用這種方式可以跳出斯大林形式主義的約束,且湯普森本人也不主張讀者把他的書當成一套抽像的理論命題(Sewell ,1990) 。湯普森的這種理論討論安排,在突破當時形式主義束縛的同時,也突出了他自己對工人階級形成的理論見解。書中最核心的思想內容是:工人階級的出現是1890 - 1932 年工人複雜而矛盾的階級經歷(experience) 的產物,工人階級的形成離不開階級經歷。這一理論命題隱含地貫穿於對工人階級經歷的描述中。
儘管湯普森沒有明確表達他的理論主張,但是在他豐富的歷史事實記載中實現了對傳統馬克思主義的兩大突破,這也是《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對馬克思主義研究的兩大理論貢獻。其一,突破傳統馬克思主義的經濟決定論, 引入了階級行動( agency) 的概念( 湯普森, 2001/1963) 。在傳統馬克思主義中,決定論與行動之間的關係並不是一個問題,傳統馬克思主義提供了獨創的解釋模式,即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但是決定論與行動之間的關係問題一直是後來所有馬克思主義者要面對和解決的問題,湯普森也不例外。但是如麥克萊倫所言,湯普森作為社會主義人道主義者,他強調人的行動,強調道德自主性,以及在社會主義事業中人的需求與行動的可能性,工人階級創造了自身的歷史,而並不是歷史創造了他們(McClelland ,1990 :2 - 3) 。其二,湯普森突破了傳統的結構—化約主義( structural-reductionist) 在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築之間引入了階級經歷(class experience) 的概念。
麥克萊倫認為,湯普森和其他許多社會主義人道主義者一樣,用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代替了傳統馬克思主義的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在他的分析中,社會存在的概念被延伸到包涵更廣泛的一系列社會與政治制度、行為與過程,而不僅僅是傳統意義上的狹隘的經濟概念,在這一點上,湯普森引入了他最有創新和最富爭議的概念——階級經歷,他巧妙地在社會存在與階級意識之間提供了歷史調和,即二者之間存在著一個複雜的、互為矛盾的經驗王國,這就是階級經歷(McClelland ,1990) 。在《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的前言中湯普森指出,階級經歷主要由生產關係所決定,人們在出生時就進入某種生產關係,或在以後被迫進入。階級意識是把階級經歷用文化的方式加以處理,它體現在傳統習慣、價值體系、思想觀念和組織形式中(湯普森,2001P1963 :2) 。
湯普森突破傳統馬克思主義的經濟決定論與結構—化約主義的桎梏,強調了文化與社會制度在階級意識形成過程中的重要作用,確定了所謂的歷史主義(historicist) 和建構主義視角。
首先,湯普森對階級概念做了界定,認為階級是一種歷史現象,而不是一種結構,也不是一個範疇,它是在人與人的相互關係中確實發生的某種東西,階級的產生是一個歷史的過程。他認為:「階級,據我理解,是一種既存在於經驗的原始材料中又存在於意識中的歷史現象,它把一批大不相同並且看起來各不相干的事件結合起來。我強調階級是歷史現象,我不認為它是一個『結構』,甚至也不是『範疇』,我認為階級是某種在人類關係中發生的事(而且是可以被證明已經發生的事) 」(湯普森,2001/1963) 。
第二,從工人階級的經歷中分析階級形成的過程。湯普森依照經驗主義的原則,通過對形成英國工人階級的眾多個人生活經歷的研究,指出每個人出生時或長大後都會不自覺地進入某種生產關係,這種生產關係決定日後各人的經歷;在生產關係中處於相同地位的人會有大致相同的經歷,這便是階級的經歷。但階級經歷不等於階級,只有「當一批人由於有共同的經歷(繼承或分享的) 感受到或清楚地表達了他們彼此之間有共同利益,他們的利益與其他人不同(而且時常對立) 時,階級就出現了」。換句話說,只有當階級本身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即產生階級覺悟,階級才形成。在湯普森這裡,「自在」和「自為」的區別是沒有的,因為只要階級「形成」了,它就有自我意識;若沒有自我意識,階級就還沒有形成。
第三,從歷史關係(文化傳統、資本主義生產關係) 中理解階級經歷、階級意識與階級形成,強調文化與制度在工人階級形成過程中的重要作用。湯普森認為,階級的自我意識是在許多歷史事件中獲得的,因此階級只有在歷史活動中才能體現。階級的經驗主要是由客觀的生產關係決定的,但是僅此還遠遠不夠。湯普森把階級經驗和階級意識加以嚴格區分。他認為,階級經驗主要是由人們在生產關係中的地位決定的,階級意識是人們以所繼承的傳統文化資源對他們的階級經驗進行反思的結果。這意味著階級意識不是完全自發地從階級經驗中生成的,在階級意識的形成中,某些文化傳統的因素必須被考慮進去。
儘管湯普森本人聲稱要突破當時結構化理論的束縛,但是如塞威爾所批判的,湯普森在對工人階級形成的論述中,實際上也暗含了結構化的觀點。湯普森否定了馬克思主義的經濟決定論,但他的分析也暗含了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的理論觀點。他強調的是生產關係決定階級意識,但是他用階級經歷在二者之間提供了歷史調和。
對湯普森的理論,麥克萊倫提出了三點批判(McClelland ,1990 :4 -5) :
其一,即便湯普森沒有假設工人階級的每個成員都會形成同樣的階級意識,但還是易於受到這樣的指責,即過於低估了工人階級經歷的差異性和不平衡性。可以從很多方面去反駁湯普森的觀點,其中最重要的一個方面就是資本主義生產關係的建立與傳統社會生產關係的毀滅並不是在某個時間點同時發生的,在實際中,兩種生產關係並存的局面一直延續著;並且,湯普森研究的英國資本主義工業化只是西方國家的一個局部,而西方各國的工業化過程並不是同步的。經濟發展的不平衡直接導致工人階級在意識與經歷上的差異。更有論者認為,湯普森的分析存在著一個關鍵問題,即沒有關注到由於性別之間權力與地位的結構性不平等,產生的社會意識也不可能是同一的。霍爾認為, 《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應該按照女性主義的歷史分析重寫(具體見Hobsbawm ,1984 ;Eley ,1990 :12 - 49) 。
其二,雖然湯普森沒有按照傳統馬克思主義的觀點認為自在階級與自為階級之間存在必然邏輯,但是他認為從工人階級的經歷轉向工人階級意識是毫無疑問的過程。實際上這也是需要討論的。在這一點上,最重要也最具爭議的討論來自後結構主義者約翰斯的批判。約翰斯認為,研究工人階級形成應該更注重在語言與日常交談中政治與意識形態建構的自主性(Jones ,1983) 。和湯普森一樣,約翰斯對當前的政治與歷史也高度關注,他不僅關注經濟與政治之間的相應關係、經濟意義上的階級與政治鬥爭中利益表達關係,而且關注創造政治與政治語言形式的可能性,這種可能性將會凝聚或者建構成階級和社會群體(Jones ,1983) 。
其三,湯普森高估了工人自身在工人階級形成中的力量,沒有充分考慮到國家和外來力量對工人階級形成的影響。在討論工人階級是怎樣以及由什麼力量促成的時候,湯普森並沒有認為,工人階級的形成在時間上是同一的過程,但是他認為有三個時段是關鍵的,即18 世紀90 年代、1815 - 1819 年、1830- 1832 年,每個時間段都出現了激進的政治運動,而每場政治運動都受到了來自上面,特別是國家的抵抗與鎮壓。麥克萊倫(McClelland ,1990) 認為這就引發出了問題,即國家的行動及其他外來力量與工人階級有效的組成階級實體存在著怎樣的關係? 工人階級自身的行動能否形成他們的歷史? 這裡要討論的就是除了工人自身因素之外,國家和政治力量是否是工人階級形成的重要因素。湯普森認為工人階級的形成依賴於工人自身的力量與傳統,工人階級創造了自身的歷史。但是從18 世紀末至19 世紀初的歷史可以看到,由於激進主義運動長期失敗,各種政治力量在社會與政治領域中的格局發生了很大變化,中產階級改革派、手工業者和土地獲利者開始聯合反對作為整體的工人階級,反對工人階級的政治要求。正如埃裡( Eleg ,1990) 所分析的那樣,應該把政治文化和國家從後台推向歷史討論的中心,強調在18 - 19 世紀整個社會與政治形成中各種階級複雜關係的重要性,而不僅僅是片面地強調自上或自下力量的重要性,工人階級是在各種複雜的階級關係中形成的。
儘管湯普森的著作招致多方批判,但毫無疑問, 《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開創了工人階級形成之研究的新局面,為後來的研究提供了很大的啟發與借鑒,它的理論貢獻是無可置疑的。該書至今被西方許多大學奉為政治史、勞工史、社會史和現代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經典之作。

四、霍布斯鮑姆:1870 - 1914 年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

湯普森的著作問世之後,馬上受到來自各方的批評,霍布斯鮑姆就屬最激烈者之一。他對湯普森的批判有三點:其一,湯普森認為英國工人階級是在18 世紀90 年代到1832 年憲章運動期間形成的,但霍氏反對這種說法,他認為在那個時期工人階級遠沒有形成,當時引導社會運動的主要是有產的手工業者和資產階級;其二,湯普森把工人階級當成了一個整體,但霍氏認為實際歷史並非如此,工人當中存在著等級嚴格的界限,霍氏在他的文章中認真分析了工人階級中的工人貴族與普通工人的區別;其三,霍氏認為湯普森把工人的歷史當成了工運史或者說是工人階級鬥爭史,但工人的實際生活並非如此,應該把工人階級的歷史研究從工運史轉向對工人的日常生活研究(Hobsbawm ,1984) 。
在批判湯普森的基礎上,霍氏提出英國的工人階級形成於1870 -1914年間,而並非形成於19 世紀早期。當然,正如他在《1872 - 1914年工人階級的形成》開篇所說的,階級的形成並不像建房子那樣一次完成,階級從來就沒有被完成過或者形成固定的形式,它永遠都處在變化當中,但工人階級作為一個歷史新階級,還是應該站在某一時間點上去回溯它出現的軌跡。湯普森在《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中也是要追溯工人階級形成的軌跡,霍氏認為,雖然19 世紀20 - 30 年代的工人已被湯普森等人稱為「工人階級」了,但在那段歷史時期,實際生活中的工人遠沒有形成以階級利益為團結方式的社會群體。所以說,對英國無產者並不能按照研究者給他們安置的名稱去認識,而應該從他們的物質生活條件、生活與娛樂方式,以及階級意識等方面去認識。
首先,憲章運動並非英國工人階級形成的標誌,英國工人階級直到19 世紀末、20 世紀初才形成。霍氏認為,湯普森將工人階級的形成追溯到19 世紀初,在某種意義上是正確的,因為在憲章運動時期,英國社會已被明確地表達為階級社會,並且這種階級社會被明確地表達為由地主、資產階級和勞工組成的三位一體結構。由此就暗含了工人階級已成為整個社會分層結構的一部分。但霍氏認為,這時的工人階級只是作為一種概念而存在的,現實生活中工人作為一個階級並未出現。
在湯普森等人的著作中,憲章運動時期的工匠、熟練工人、手工業者等獨立小生產者都被稱為熟練的工資工人,而不是小生產者,但在實際生活中,僅有少部分製造業工人才是被工業僱主所掌控的。
霍氏認為,湯普森把憲章運動看成工人階級形成與發展的結果,顯然是錯誤的,憲章運動前後的勞工運動並不存在連續性,歐文社會主義與19 世紀80 年代社會主義復興之間也存在著代溝。英國持續的勞工運動歷史,包括對這些歷史的記錄,都是在憲章運動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後才開始的,所以歐文主義、憲章運動以及工人階級早期的運動都是英國工人階級與勞工運動的開端,不能算工人階級形成的真正標誌,從這個意義上說,工人階級的形成要大大晚於湯普森時間。
第二,1870 - 1914 年間的工業經濟發展真正帶來了工人階級的變化。霍氏認為在第二次工業革命時期,工業經濟在生產規模、生產模式、技術以及工業組織等方面都發生了根本性轉變,那麼這裡存在的問題就是:新的、更加廣泛的工業化經濟發展怎樣影響了工人階級?
霍氏認為主要包括四個方面。
其一,工人階級在絕對數量與密度上增加了很多,假如說1815 - 1911 年間在製造業、礦產業及其他工業上僱傭人數比例沒有發生變化的話,那麼在新出現的交通行業方面則增加了大量的僱傭工人。1911 年英國約36 個城市的居民超過了10 萬,是1851年的10 倍,城市居民的增加為交通業增加僱傭工人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另一方面,工業化不斷擴展,在一些以前不存在大工業的地方也興起了工業,這為工人階級數量的增加提供了條件。
其二,工人階級的職業構成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1871 - 1911 年間,鐵路工人從不到10 萬人發展到40 萬,煤礦工人從不到50 萬人發展到120 萬,而這段時期英國男性總人口僅增加了60 % ,工人人數的增長比總人口的增長多出許多倍。除此之外,工人的年齡結構與性別結構也發生了很大變化,學齡兒童從1851 年占兒童總數的30 %下降到1914 年的14 % ,女性進入工廠也不僅限於紡織業。
其三,工業化的擴展增加了國家在經濟與各部門中的整合力量,國家扮演的角色變得更加重要,這也改變了工業爭端的狀況。1890 年以前,全國性的大罷工在實踐中並不存在,工人罷工都是為了部門自身的利益,所以全國範圍的集體談判也並不存在。但是,到了1910 年,超越部門利益的全國範圍的談判已經出現。政府為了直接的、切身的利益,不僅建立了勞動管理局,擴大了它的活動範圍,而且也委派一些高層官員直接參與勞工談判。
其四,工業經濟的發展擴大了選舉範圍,增強了群眾政治力量,這一發展是非常重要的,霍氏認為如果沒有這一發展,就很難理解工人的微觀世界是怎樣聚集起來的,很難理解工人的狹小世界是怎樣轉變成全國現象的。
第三,工人階級形成研究應該從工運史轉向對工人日常生活的研究。霍氏認為,19 世紀80 年代英國社會主義的復興史,是每個勞工研究者都非常熟悉的,但是他之所以關注這段時間的現象並非是因為這段時間出現了幾百個社會主義組織者與支持者的意識形態的轉變,而是由於普通勞工在這個年代所發生的變化。之所以選取19 世紀80 年代作為研究的時間起點,是因為在這段時期,工人的物質生活狀況,以及工人階級在參與國家政治活動中的制度方針與行動策略都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這是史無前例的(Hobsbawm ,1984 :200) 。
1870 年之後,有三大因素影響了工人物質生活條件的改變: (1) 在1873 - 1896 年大蕭條時期,生活成本大幅度下降; (2) 國內大眾市場出現,工人可以買到廉價的日用商品; (3) 城市外圍出現了大量廉價房,改善了工人的居住條件。這三方面因素無疑提高了工人階級的生活標準,歷史學家對此是沒有爭議的,關鍵的問題是這些生活標準的提高並非是工資與消費的上升,而是其他因素造成的結果,例如工人階級內部人員結構的調整、零售業市場與小商店數量下降,大超市的出現、廉價交通工具的出現,以及城市居住區的分割。
工人階級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帶來了全方面的轉變,特別是休閒與娛樂方式的轉變。隨著工業化的不斷擴展、工人數量不斷增加,工人階級在生活方式上逐漸產生了認同,且與其他階級之間的分割逐步擴大,這也使得工人階級作為一個社會階級逐步形成。霍氏認為這種分離主要體現在四個方面:其一,居住區的分離,這要歸因於中產階級與中下階層從原來混合居住區大批遷走;其二,按照自我期望值把工人分割開來,體力勞動者被認為是缺乏教育與技能的人群,他們在勞動力市場只能找到一些低等、沒有技術的工作;其三,按照不同的生活方式把工人分割開,體力勞動者與中產階級、資產階級在生活方式上的差距越來越大;其四,工人階級、國家統治階級與富有的資產階級被分割開來。
從霍氏與湯普森對不同時段的工人階級形成歷史的分析中可以看出,儘管在看待工人階級形成的時間上存在差異,但他們都是要研究工業化時期工人階級的起源與形成、工人對自身社會位置的認識,以及階級意識、生活方式與勞工運動的關係。霍氏認為,把工人階級與其他階級關係的歷史分成三個階段, 對研究工人階級形成是相當有益的(Hobsbawm ,1984 :1) ,這三個階段分別是:工人階級以獨立的生活方式和世界觀出現的工業化早期轉型時期、工人階級與其他階級高度分離時期、工人階級與其他階級分離相對下降時期。從湯普森與霍氏的具體分析來看,湯普森研究的是第一個階段,而霍氏研究的則是第二個階段,由於時段上的差異,工人階級在數量規模、階級意識、政治力量及其與國家的關係上都存在著很大的差異,由此,我們就可以理解他們在理論上的差別。但不管怎樣,他們在勞工研究的理論與方法上都超越了20 世紀60 年代以前的勞工歷史研究。
60 年代前往往從勞工運動研究工人階級的歷史,主要表現為四個方面的特徵:其一,把工人階級認同為勞工運動或者是專門的組織、政黨以及意識形態,從而忽略了工人階級自身的歷史;其二,只研究地方性的勞工歷史,研究視角非常狹隘,沒有把工人階級放到全國範圍內進行考察;其三,受馬克思主義「自在階級—自為階級」模型影響,把豐富的勞工歷史簡化成一般模式;其四,變成了一種技術性與方法論的討論,而不注重理論的分析(Hobsbawm ,1984 :2 - 5) 。在這四個方面,湯普森與霍氏的著作都實現了超越。(注4)

五、卡茲尼爾森和澤爾博格:四種變量、國別之間的比較

卡茲尼爾森認為,霍氏在《1872 - 1914 年工人階級的形成》中提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即劃分歷史時期的問題,湯普森與霍氏分別對兩個不同時期的工人階級形成做了理論分析。卡氏和澤爾博格1986年出版的《19 世紀工人階級的形成》,其主要目的就是要跨越這兩個時期,以編年史的形式分析19 世紀法國、德國與美國工人階級形成的不同模式。在書中,卡氏、澤爾博格和許多優秀的歷史學家、社會學家試圖解釋的問題是:怎樣解釋19 世紀工人階級形成的多樣化模式? 他們的目標在於批判與再闡釋當時流行的概念化階級理論,從而推動嚴格理論化的比較歷史研究。
在前言中,卡氏指出當時階級分析存在的兩個基本誤識:1. 假設階級意識與階級行動能夠從資本主義客觀階級結構中推導出來;2. 階級形成概念被當成了從階級結構向革命的階級意識轉變的目的論過程(Katznelson & Zolberg ,1986) 。這兩個假設把階級形成研究簡化成一個純粹的公式或是形成階級意識的標誌,更為嚴重的是,這兩個假設替代了對工人在實際生活、選擇與行動中的歷史變量進行系統比較的研究,而這些變量就是卡氏等人所要強調分析的、在革命理論預言之外的例外。
在此,卡氏提出疑問:假如工人階級歷史研究仍然根源於一套不可檢驗的本質主義假設,那麼提出一套更好的工人階級形成理論與歷史研究是否可能?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卡氏認為要超越傳統階級形成的理論並不是要去追問現實情況與革命理論預測發生了怎樣的偏離,而是要分析不同國家階級形成模式的多樣化變量。那麼,首先要從討論階級概念本身開始,因為階級概念提供了討論的起點,不同的學者通常是在不同的層面上使用階級概念,大部分學者的討論都沒有明晰的定義,階級討論往往變成了不同層面上階級概念的爭吵。
所以卡氏首先要做的就是明晰階級概念,他把階級概念從傳統模型的兩個層面擴展為四個層面,即從自在階級—自為階級擴展為資本主義結構、生活方式、意識傾向和集體行動(Katznelson & Zolberg ,1986 :14) 。他認為,簡單的自在階級模型合併了兩個分開的歷史過程,第一是資本主義的發展與無產化,即第一個層面(資本主義結構) ;第二個層面是勞動力市場關係、工作與居住的社會分層。同樣,傳統模型的自為階級也包含了兩個不同的概念,即意識傾向與集體行動。階級概念的第三個層面即意識傾向指的是工人階級的文化結構,通過這種文化結構,工人對自身所處的環境能夠做出有意義的反應,並且能夠感知自身的利益。階級概念的第四個層面即集體行動,指的是工人按照意識傾向做出的集體行動。卡氏把階級分解成四個層面的目的就在於為階級提供可分析的定義,而不是一貫運用的標準定義;通過重新定義階級可以發現在具體情境中階級形成的不同模式,而不是一味地接受抽像的傳統理論公式與預測。
在具體內容上, 《19 世紀工人階級的形成》按照國家與時間兩個維度進行了組織,分別分析了19 世紀法國、德國與美國工人階級形成的不同模式。為了解釋不同國家的模式,卡氏的理論框架強調了三個假設,每一假設都由一系列變量組成。第一個假設是以經濟為中心的變量,包括經濟變遷、資本主義發展的時間,以及勞動力市場中的變量;第二個假設是以社會為中心的變量,包括宗教、人口和社會情境;第三個也是最為重要的,是一系列以國家為中心的因素,包括國家形成、稅收、公民權以及國家政策。在具體個案分析時,經濟結構是工人階級形成的必要條件,而以國家與社會為中心的變量則是充分條件。
卡氏的概念框架和提出的三個假設在澤爾博格的文章中得到了詳細的解釋。澤爾博格在比較了不同國家工人階級形成模式的基礎上,強調了用一個獨立變量作為表達形式的重要性,並且運用卡氏的詞彙建構出一個精確的、解釋不同模式間區分的變量,即例外主義。他認為在勞工歷史上,每一個國家的個案都是特殊的、例外的,儘管資本主義發展必然孕育了工人階級的誕生,但是多樣化的資本主義國家形成模式也必然帶來工人階級在意識傾向與集體行動上的多樣性( Zolberg ,1986 :397 - 456) 。澤爾博格儘管只對有限的幾個國家模式進行了比較,但是在文章結尾,他回答了自己提出的問題:即到底有多少例外情況存在? 他的答案是有多少個個案就存在多少種例外。
書中的七個個案研究證實了澤爾博格的結論。塞威爾比較了從法國大革命到1848 年間有組織的手工業者聯盟與工廠工人的渙散。他認為,手工業者聯盟傳統與正確表達革命國家思想的能力可以用來解釋他們顯著的政治戰鬥性以及反資本主義的行動能力。考克托(Alain Cottereau) 研究的是19 世紀後期的工人,他顛覆了傳統上認為是資本主義打造了工人階級的思想,相反,他解釋了地方勞動力市場與工人階級文化有效地限制了資本家的生產目標,並迫使資本主義發展下降。佩羅特(Michelle Perrot) 採納了卡氏的一個關鍵主題:工作與居住的社會地理學,他用這個主題解釋了鄉村與城市社區怎樣產生了反抗資本主義對工廠逐步監控的地方性集體認同,之後在集體認同的基礎上怎樣形成了工團主義組織, 並逐步加深對國家的懷疑。布裡奇斯(Amy Bridges) 則不同,她對比了美國與英國的工人階級狀況,研究了美國工人從1830 年作為工業機器向1860 年成為共和國公民的轉變,她運用城市工業勞動力、地方政黨政治與早期獲取的公民權之間的分離,解釋了在美國工人中游擊式的忠誠的發展。考克卡(Jurgen Kocka) 關注德國1870 年前自上而下的迅速工業化、傳統手工業的持續性,以及國家的分裂。他提出,從1848 年自由政治的失敗到1870 年,整個國家已經兩極化為社會主義運動與在政治上不願吸收有組織的工人階級的壓制性政府。諾蘭(Mary Nolan) 則解釋了1870 年之後的德國,聯合政府的壓制與家長式作風直接塑造了世紀末的工人階級,政治上的無權與社會福利政策聯合建立起了工人階級區分於其他階級的階級認同(Katzelson & Zolberg ,1986) 。
卡氏對19 世紀法國、美國與德國工人階級形成的不同模式做了總結,他認為這些模式之間存在6個方面的區別。1. 在法國,手工業者的價值、文化、組織與領導階層是工人階級形成的關鍵性要素;2. 工人階級對僱主和國家提出的要求在每個國家存在差異;3. 三個國家的工人階級在整合國家與社會的定位上存在差異,與之相伴的集體行動模式也存在差異;4. 在三個國家中,工人階級在地方和國家層面上的聯繫存在著差別;5. 在三個國家中,社會主義者、馬克思主義者的政治訴求的重要性存在著區別;6. 法國、美國與德國在19 世紀早期和晚期工人階級形成過程中斷續的時間長度存在差別。這些國家間的區別正好印證了卡氏提出的關於工人階級形成的多元模式的理論。
索莫斯對《19 世紀工人階級的形成》的貢獻與缺陷做了很好的總結。索莫斯認為這本書的貢獻相當大,體現在四個方面:1. 卡氏與澤爾博格質疑了傳統的目的論,重新提出了歷史社會學在研究工人階級形成中受目的論影響所忽略的問題;2. 卡氏嘗試建立一個新的概念詞彙,從目的論到可分析的語言上的轉變,至少避免了像原先那樣用偏離等詞彙來解釋特殊的階級形成模式;3. 卡氏把階級從兩個維度擴展為四個維度,為具體經驗分析提供了更精確的操作方法,這樣就更易於對多樣化的階級形成模式進行比較與解釋;4. 這本書最大的貢獻是提供了一種比較研究的方法論,卡氏新的階級形成理論實現了勞工研究從理想類型向宏觀分析的轉變(Somers ,1989) 。
這本書也存在著缺陷,索莫斯將其總結為以下幾方面:1. 這本書並沒有完成它的宏觀分析目標。宏觀分析把案例分解,重新組裝進可檢驗的解釋變量,用這些變量確切地把案例統一起來,卡氏努力通過發展新的概念詞彙使這些變成可能,但實際上絕大部分個案研究者忽視了階級的四個層面的區分,也沒有把自己研究的個案與其他的案例做系統比較,這導致編者與具體案例的作者之間往往出現很大分歧。2.這本書最嚴重的缺陷還在於概念上,對傳統階級形成理論的有效挑戰並未取得很大的成功,用卡氏自己的話說,這本書對工人階級形成的不同路徑進行了編年史學的研究,但是,這本書決定性的變量仍然是階級形成的多樣性,而不是階級形成過程的解釋。3. 卡氏理論化了階級的四個層面,但是他明確地預設了決定性變量的解釋路徑,留給經驗研究的僅僅是在這個基本框架內對歷史多樣性進行解釋,所以說卡氏已先建立了一個因果關係的討論, 然後只是要求經驗證實他的理論(Somers ,1989) 。
儘管《19 世紀工人階級的形成》存在明顯的不足,但它仍然是一本非常重要的書,正如索莫斯所言,任何關注階級形成理論、方法和歷史的人都應該認真研讀這本書。它追問了所有正確的問題,它也是最近社會科學中關於階級歷史與理論研究最重要的著作。對卡氏,是值得稱讚的,他敢於挑戰傳統的階級形成理論,突破馬克思主義的框架而提出自己的概念與解釋,為以後的階級形成研究提供了示範與借鑒。

六、立足中國轉型時期的思考

20 世紀80 年代後期及90 年代,受湯普森與卡茲尼爾森的影響,有學者開始利用研究西歐與美國工人階級形成理論的方法來研究20 世紀中期新興的、非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工人階級的形成歷史,研究從殖民地、半殖民地的前資本主義國家向資本主義國家轉型過程中工人階級形成的歷史,湧現了一批比較經典的文獻,例如:具海根(Hagen Koo) 在《韓國工人》一書中研究了韓國工人20 世紀50 - 90 年代形成的歷史;查克裡巴蒂(Dipesh Chakrabarty) 在《工人階級歷史的再思考: 孟加拉1890 - 1940》一書中研究了印度工人1840 - 1950 年的歷史;塞德曼(Gay W. Seidman) 在《製造鬥爭——1970 - 1985 年巴西與南非的工人運動》一書中研究了南非與巴西1970 - 1985 年間的工人階級歷史。
湯普森的《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論述的是資本主義生產關係與西方傳統宗教文化背景結合下的工人階級的形成,查克裡巴蒂與具海根等則借助湯普森創立的歷史主義與建構主義的視角,在卡茲尼爾森的概念框架與比較模式分析的影響下,提出了不同於以西方為中心的工人階級形成模式,正如卡茲尼爾森在《19 世紀工人階級的形成》中的表述:既然工人階級是在歷史轉型時期形成的,那麼研究工人階級形成的歷史就不僅僅包括勞動關係、工人聯盟、工人運動以及工人組織,而且要包括從前資本主義或者前工業社會繼承下來的社會關係、政治體制、生活方式、文化傳統、社會意識形態等因素,傳統社會非階級區分的社會模式同樣對階級形成產生巨大的影響。所以,社會模式的多樣性會導致工人階級形成模式的多樣性。在具海根等人的論著中,分別論述了資本主義生產關係引進前資本主義社會的工人階級形成,把以歐洲為中心的階級形成理論引進了對非西方國家工人階級的解釋。從總體上看,他們並沒有把階級看成是一種結構,而是強調決定階級傾向和階級行動的制度和文化因素,階級利益並非由其結構地位直接決定的,並且它轉化為政治行動的可能依制度和政治過程而定。他們都強調,並不是有了資本主義生產關係就一定能帶來如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工人階級的意識與行動,在分析工人階級的形成與階級意識時應該把特定社會的結構與文化、政治因素考慮進去。
如果說從前資本主義社會向資本主義社會的轉變帶來了19世紀西方工人階級的形成,20 世紀中期從殖民地、半殖民地向新興資本主義國家的轉變帶來了第二次工人階級的形成的話,那麼20世紀末期,從社會主義國家向資本主義國家或者市場轉型國家的轉變是否會帶來第三次工人階級的形成? 這次工人階級形成的模式是否會不同於前兩次? 目前,已有學者開始關注社會主義轉型國家的工人階級形成問題。但是,由於社會結構和階級關係都處在變動的不穩定狀態中,學術界對於轉型國家的工人階級到底是處在形成、再形成還是消解的狀態,一直都存在著爭議。撒列尼與伊亞爾等人認為,在東歐社會,階級之間的鬥爭並不是社會歷史變遷的主要力量;社會主義社會是建立在等級基礎而非階級基礎之上的權力和特權根源於政治資本的佔有,而非經濟財富。所以其結論是,階級形成遠不發達,並且階級之間的鬥爭也是相對沒有意義的。社會主義,特別是社會主義後期,知識分子幾次中斷了階級形成的企圖,並開始發展出建立在等級與階級之上的二元分層機制。在此背景下,導致社會主義失敗的核心動力就不是階級之間的鬥爭,而是權力集團內部的鬥爭。雖然從國家社會主義向市場資本主義的過渡是近期人類歷史上一次最痛苦的事件,但是儘管遭受痛苦與社會倒退的現實,社會仍然保持著平靜。工人和農民都在調整自己的策略尋求出路,但他們很少形成集體行動來反抗向資本主義的轉型。在社會轉型的中歐社會,只存在一個向下流動的、無組織的工人大眾,並不存在工人階級,社會的轉型並沒有帶來工人階級的形成(Eyal et al . ,1998) 。
與撒列尼與伊亞爾等人的觀點相異,李靜君在分析中國的經驗材料基礎上提出了中國「工人階級轉型」的三種模式。她認為,社會主義國家是階級社會的觀點並不新奇,對中國尤其如此(Lee ,1999b) 。1949年共產主義革命後的30 多年中,國家倡導並在實踐中推行「持續的階級鬥爭」。不同「階級(成分) 」被政治、家庭和職業標準加以界定;階級標籤被用於政治運動的大眾動員以及生活機遇和社會身份的分配。這是一套被政府及其不同部門設計、支持乃至操縱的階級系統(或者說是「社會主義階層」) 。但在經濟改革之後,國家宣佈了階級鬥爭的結束,並逐步將階級話語從官方意識形態和話語中取消。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恰是在這段改革時期,我們看到了基於市場利益和私有制的階級社會的出現。所以她將中國城市「工人階級轉型」分為三種模式:1. 流動農民工的形成; 2. 社會主義工人的再造; 3. 下崗工人的消解(unmaking) 。每一種模式都意味著變化中的政治經濟(並非計劃或市場的簡單劃分) 、工廠政體(變化的、彈性的) 和工人主體性(非革命性、改革主義或激進的) 的結合(詳見Lee , 1999a) 。
那麼,轉型國家特別是中國的工人階級究竟是處在階級形成、階級再造,還是階級消解的過程中? 這些問題都有待於我們進一步去論證。雖然社會主義體制國家的轉型與西方國家從前資本主義向現代資本主義社會的轉型,在社會結構背景、意識形態和社會階級關係等方面存在著較大的差異,但是,馬克思、湯普森、霍布斯鮑姆等經典理論家的著作能為我們今天的分析提供較好的理論框架與理論靈感,並為我們更確切地解釋當前工人階級轉型過程中存在的問題提供了啟示。當然,我們沒有必要亦步亦趨地套用經典理論來解釋當前工人階級轉型過程中存在的問題,與經典理論相比,我們現在所面對的是全然不同的工人階級形成問題,這也為研究工人階級形成提供了新的契機與靈感來源,從而為推動工人階級形成理論的進一步發展提供了新的動力源泉。
http://intermargins.net/intermargins/TCulturalWorkshop/academia/socialism/social16.htm
2008-06-15 07:35:08
圖博館
文一:英國的工業革命不是從煤和鐵開始的2017-11-08
清華大學講席教授、美國聯邦儲備銀行(聖路易斯分行)高級經濟學家兼助理副行長

英國著名的歷史學家羅伯特·艾倫將英國工業革命的產生歸因於“高工資”和“廉價煤炭”,而文一教授對此持否定意見。
  文一認為,英國的工業革命不是從煤和鐵開始的,而是從紡織業開始。整個歐洲的原始工業化,全靠棉花,紡織業革命帶動商業運輸的巨大需求。
  文一指出,英國最早的工業革命大概是1760年,但是之前英國經歷了至少200年,甚至300年的鄉村企業繁榮,而且這繁榮不是自然發展的,是英國歷代皇室產業政策主導的,通過國家力量創造市場。正是因為英國歷屆皇室政府和他的皇家海軍,還有通過帝國殖民、奴隸販賣培育出的大批商人,共同創造了全球紡織品市場和棉花原材料供應鏈,才能夠引爆英國的工業革命。
  在文一看來,英國工業革命的秘密很簡單,就是一定是一個現代型國家,有重商主義的產業政策,幫助本國的製造業去扶持、開創和規范世界市場,去創造區域性和全球的市場。
.....
  回應
 但是紡織工業的前提是有大機器以及驅動這些機器的動力源!那個時代的動力源是什麼?蒸汽機,所消耗的材料就是煤。如果沒有由蒸汽機驅動的紡織機器,如果只是由人力或動物力驅動的珍妮機,那麼英國的紡織業還有沒有全球競爭力?答案顯然是否定的。換言之,機器紡織革命是否可能發生在一個貧煤的國度/地區?當然不可能。所以文一先生的批判真是沒有什麼力度。
 前蒸汽時代的機器用的是水力。蒸汽時代的所有技術在之前的上百年裡面已經成熟了。而這些技術需要重商主義的催生。而在蒸汽機出來前,英國的紡織業已經開始行銷全球了,只是沒碾壓而已。建議你多讀讀那段歷史。 
 樓上的幾位你們似乎都弄錯了一點,正是因為中國的人力大量充足,所以使得機械發麵在初期無利可圖!
 沒有市場(市場不足),沒有需求,再好的腦子也沒用.即便是清末,中國的市場還是有用的,催生生出了亞洲第一個工業國家。
2017-11-09 12:38:44
阿楨
劉慶彬:日本能打破情緒政治的怪圈嗎 2022-10-21 劉慶彬

日本自民黨和公明黨2022-10-19召開執政聯盟第一次會議,在對華態度上未取得一致:自民党認為,中國應被視為重大威脅,公明黨則強調需要對話。可見,情緒政治依然主導著日本政壇。
本世紀初,隨著日本人口拐點的逼近和金融危機及壞賬的影響,日本學界和政界的保守派提出“像曾經的英國一樣光榮地衰落”以及“不再謀求經濟增長而是提高幸福指數”等觀點。小泉純一郎的“靖國神社參拜政治”是情緒政治的始作俑者,也為安倍的歷史修正主義政治打了前站。情緒政治,就是唯心論下的選舉政治,參考“統一教”的“靈感商法”,把靖國神社裡供奉的甲級戰犯“神格化”,混淆戰前戰後的區別,將國民悼念情緒放大化轉而操縱選舉議題以謀求選票。(作者是日本橫濱國立大學前特任教授)

還不如讓1顆萵苣來治國!一文看英相特拉斯為何引發「萵苣之亂」

英國首相特拉斯(Liz Truss)2022-10-20宣佈下臺,上任僅45天的特拉斯和萵苣的保鮮期限差不多,在政策及諸多處事方式都受到批評,在網路上引發一片「萵苣之亂」,批評者嘲諷,讓她當首相,還不如讓1顆萵苣(僅60便士約22元台幣,特拉斯在位僅44天卻可領每年11.5萬英鎊約台幣414萬終身俸讓民眾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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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死!小英帝國是沒人材了嗎?
是誰讓她上臺?又是誰讓她下臺?恐怕是同一批人吧。
西方的民主就是典型的一種空談誤國嘛!
英義….歐盟歐豬日本基本沒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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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前總理貝盧斯科尼2022-10-19稱俄烏衝突不怪普京,怪澤連斯基
2022-10-22 08:5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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