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藍調石牆T》(商周,2006)是有關石牆事件之書:1969年6月27日午夜,九名警察進入紐約市格林威治村一家名為「石牆」同性戀酒吧進行臨檢,像以往一樣逮捕了幾名未帶身分證明的男女同志,並驅離顧客。但這次同志們忍無可忍,起而反抗,持續對峙幾天,並引起多次示威抗議,因而廣為世人所知,史稱「石牆事件」。一年後,進一萬多名男女同性戀者在紐約舉行大規模遊行,紀念石牆事件,並要求同性戀的法律地位與權利。如今,石牆事件被同性戀者們視為同性戀平權運動的發源。
讀過才知是美國最知名的跨性別作家和運動領袖費雷思(Leslie Feinberg)的自傳小說,可惜《藍調石牆T》的文字藝術比前評《寂寞之井》更不如:
就文字魅力而論,勞倫斯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對情色的敘述的確優於瑞克里芙‧霍爾的《寂寞之井》,故文學史上的地位也較高。
雖然「從作品出版的1928年至1969年“石牆”暴動的四十多年裏,《寂寞之井》幾乎是每個女同性戀者的必讀之物,甚至被稱為“女同性戀聖經”。」而且「《寂寞之井》被禁在文學界引起極大震動,小說家E. M.福斯特與佛吉尼亞-吳爾芙帶頭提出了抗議。
但他們對《寂寞之井》的藝術成就持保留意見(吳爾芙稱該書“值得讚賞但極其乏味”),但認為查禁侵犯了創作自由。聲援者很快增多,使抗議書的簽名者幾乎囊括了當時英國文學界的所有知名人士,如肖伯納和H. G.威爾斯等。」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souj/3/1291250999/20070722053235/
別老從文字藝術來讀小說,看下女書文化出版主編鄭美里如何解讀《藍調石牆T》吧:
2000年,為了幫女書店翻譯出版的《寂寞之井》寫序,我翻著紙頁,沉浸在主人翁史蒂芬的世界時,卻也一直有個聲音不斷出現──出身貴族、經濟優渥且才華洋溢的史蒂芬,只因其性/別歧出常軌,便遭遇了如此巨大的孤獨與歧視,那麼,更多出身不那麼貴族、經濟不那麼優渥的前行女同志,她們的處境將是如何的艱難?
在《藍調石牆T》裡,我找到了答案。透過藍領階級的主角潔斯,作者費雷思帶領讀者走入了一個個讓1950、60年代美國T婆得以棲身的酒吧,讓我們看見像潔斯一般的石頭T,因為不男不女又男又女的形象,不見容於家庭、主流社會,為了生存只得在一家家工廠流浪打工,卻不斷遭遇各種暴力的可怕處境。同樣是在2000年,《藍調石牆T》的中譯本首度發行。我記得很清楚,當時因為書中描摹的暴力非常寫實、沉痛,我讀了前幾章,忍不住掩卷哭泣,竟沒有勇氣讀完。
2006年,在台灣性別人權協會的努力下,《藍調石牆T》得以再度出版,這幾年當中,作者費雷思曾出席中央性/別研究室舉辦的研討會(2003年),而台灣的跨性別論述也有了長足的進展。我決定不能再當鴕鳥,鼓起勇氣重讀。對於書中無所不在、施加於石頭T和扮裝皇后的警察暴力與街頭暴力,依然感到心痛、不捨,但隨著主角潔斯的愈益成熟,書中所展現的不再只有無助、恐懼,漸漸地,憤怒轉化為力量,而歷經了尋回記憶的歸鄉之旅(並非回歸原生家庭,而是重尋圈內朋友的社群大家庭),潔斯再度回到那型塑著其人生的相同問題:「女人還是男人?」但這一次,她他不再無助、孤單,而能夠以跨性別「男-女人」的身分加入性/別解放運動、工人運動,一起為「想像一個值得生活的世界,一個值得爭取、奮戰的世界」而努力!
在新版(商周出版)的《藍調石牆T》封面內頁作者簡歷上頭寫著:
「我是一個陽剛的
女同志的
女著男裝的、跨性別者。」
讀完厚達五百頁的內文之後,讀者將感同身受地理解到:原來這短短三行的自我表述,竟是費雷思必須用盡大半生以血以淚親身去經歷才換來的!在這本自傳小說裡,出身於底層藍領家庭的主角潔斯從小就苦於跟別人不同:她生為女孩,卻無法忍受被裝扮得像女孩、像女孩一般地成長,她從父親的衣櫃尋找素材為自己舉辦了扮裝舞會──穿西裝打領帶畫鬍子;她看不到典範,並且一再因為不同而被懲罰:被男孩毆打、強暴,被父母送進精神病院強迫矯治,十四歲時因被學校強迫停學決定逃家,從此展開了她艱苦、困難卻也充滿了友愛的旅程──她輾轉在各種工廠做工,必須忍受的不只是惡劣的工作環境還有男人的騷擾、欺侮;她進到少數可容同類人的酒吧裡,尋找認同、友情和愛情,卻也因經歷了一次次可怕的警察暴力而變得無助、變成「石頭」。二戰結束,當美國女人被迫回到家庭,這群「男-女人」 失去工作,剩下兩個不算選擇的選擇:變回女人,或者施打男性荷爾蒙矇混成男人以便討生活,而潔斯無法變成前者,於是只有被迫選擇了後者。外貌變成男人讓她他得到工作,不必再為該上男廁或女廁而飽受折磨,但卻讓她他失去了鍾愛的伴侶──選擇不分的女性主義婆泰瑞莎,並且使她他的過去被一筆抹除,她他成了沒有歷史、沒有朋友、孤孤單單的一個人;當她他決定停止施打荷爾蒙,再度往女人這一邊靠近,在別人眼中,她他成了卡在中間、什麼也不是的「它」。
在階級、族裔、性別各方面多重弱勢的潔斯,因為邊緣又邊緣的位置,洞穿了「美國夢」的神話,帶我們看見了資本主義、父權異性戀如何軟硬兼施地在號稱種族大鎔爐的美國運作,也帶讀者走過石牆事件前後的同志酒吧文化,和1970年代女性主義運動強調「女人愛女人」的女同論述對原有T婆生態造成的論述霸權,並且從底層的位置向我們展現了一個弱勢者結盟的同志國(Queer Nation)運動的可能性。
讀完全書我不禁驚嘆,這不只是一部精采的自傳小說、一個具有啟示的運動路線,並且也是一闕關於愛與勇氣的生命之歌。2000年,我第一次展開扉頁,看見的是女同志遭受迫害的現實處境;而這一次我讀到的除了迫害,還有反抗、奮戰的歷史,和T婆之間的情愛慾望、TT之間的夥伴之情、石頭T和扮裝皇后的連結、變性跨性和各種T的可能關係……就像1998年,張娟芬在《姊妹戲牆》的序裡頭說的,要打破女同志不存在、沉默無聲的處境,書寫一部壓迫史是必要的;《藍調石牆T》的重要性因此不言可喻,它既是一部關於跨性別石頭T和同志社群被壓迫的歷史;另一方面,對圈內而言,它則是一部情書(從全書一開頭給泰瑞莎的書信便預示了這一點),裡頭訴說著潔斯對婆、對T、對扮裝姊妹、對藍領工人…等同樣是弱勢者的愛,因此它也是一份真誠的愛的告白,和容納各種性少數者的同志國團結奧援的戰鬥宣言!
就個人的生活的安順而言,與其去衝撞體制,不如《男裝扮終生》:
穿了男裝以後,比利的情慾生活也似乎隨之打開了空間。從書中看來,比利的情史堪稱順利,前後共有五任妻子,其中一任(貝蒂)在比利過世後才得知自己以前愛 上的竟是一個女人,始終有點無法置信。──比利若是女的,那麼貝蒂不就成了(不自知的)女同性戀嗎?比利扮裝的第二層意義,便在於明確點出人們慾望的可塑性。(自以為的)異性戀者未必沒有對同性的情慾,有時那人為的疆界僅僅作用在意識層面、理性層面,而潛意識裡、感情上,依然是一片渾沌。
顯然,比利的男裝生活不只是為了打破性別區隔,也不只是為了取得與女人結婚的權利,因為在她的晚年,這兩項目的都已不復存在。比利之所以繼續扮演比利,或 許正為了「揭露自我」,而非「模仿別人」。或許對他來說,「比利」真的比「桃樂西」更接近他的真實自我。這是比利扮裝的第三層意義:性別不像我們所想的那 樣單一。或許,性別是一顆多層次的洋蔥,最外層是男性,往裡剝一層卻是女的,裡面又含著一層男性,再往裡剝,又不盡然……。洋蔥剝不盡,而我們已震懾於這豐富性,淚流滿面。」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souj/3/1291178735/20070721055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