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我在前評《為人民服務》(麥田,2006)所言:
「我實在懷疑一般讀者能讀出王德威導讀之奧義,即使想一窺男女主角的偷情,也可能會被閻連科以全知觀點對主角冗長的心理分析、議論、和敘述,所敗興而讀不下去。尤其結尾的有點园滿──男主角一家得到了女主角回報之助、「提幹」(從鄉下遷戶藉到城市),劉蓮十五年後離丈夫兒子(師長因戰傷而不能行房故為吳之子)悠然不知所去。
王就不同,王反而認為閻連科「的語言累贅,敘事結構冗長……能將已經俗濫的題材重新打造,使之成為一種奇觀。」(p.6)
看來文本想要成經典還是得評論家來打造!
閻連科的《丁莊夢》(上海文艺出版社,2006)台有繁體字版(麥田,2006)一開始的以下對話,就簡明到像口吃:
莊裏的靜,濃烈的靜,絕了聲息。丁莊活著,和死了一樣。因爲絕靜,因爲秋深,因爲黃昏,村落萎了,人也萎了。萎縮著,日子也跟著枯幹,像埋在地裏的屍。
日子如屍。
平原上的草,它就枯了。
平原上的樹,它就幹了。
平原上的沙地和莊稼,血紅之後,它就萎了。
丁莊的人,他就縮在家裏,不再出門了。
……………
靈醒了有雲就有雨。
靈醒了秋深要生寒。
靈醒了十年前賣血的人,今天必會得熱病。得了熱病就要死,就要樹葉飄落一樣下世了。
熱病是藏在血裏邊。爺爺是藏在夢裏邊。
熱病戀著血,爺爺戀著夢。
爺爺每天都做夢。三天來爺爺每天都做同一個夢,夢見他先前去過的潙縣城裏和東京城裏邊,地下的管道和蛛網一模樣,每根管道裏都是流著血。……做完了夢,上邊就召爺爺去縣上開會了。丁莊沒村長,就讓爺爺替著開會了。這一開,一回來,爺爺他明白了一連串的事。
明白了一是熱病其實並不叫熱病,它的學名是叫艾滋病;二是只要當年賣過血的人,那時候十天半月間,有過發燒的,今天必是艾滋病;三是有了艾滋病,先來的 症狀和十年、八年前一樣,和感冒發燒一模樣,吃點退燒藥,燒退了,人就回了原樣兒,然在半年後,也許三、五個月,那病發作了,渾身沒有力氣了,身上生瘡, 舌頭潰爛,日子就枯幹得沒有水份了。人熬著,三個月至半年間,也2007許你能撐上八個月,可你很難撐過一年整。然後,然後你就死掉了。
和樹葉飄落一樣死掉了。
燈滅了,人就不在世上了。
……………
剛過十二歲,讀了五年書,我就死掉了。吃個蕃茄我 就死掉了。在莊頭撿個蕃茄一吃我就死掉了。毒死了。半年前我們家的雞被人下藥毒死了。又過一個月,我娘喂的豬在莊街上吃了誰扔的一段蘿蔔死掉了。再過幾個月,我在莊頭上吃了人家一個蕃茄死掉了。那蕃茄是誰放在我下學的路邊石頭上的一個毒蕃茄,我一吃,滿肚的腸子就如用剪子剪著樣,沒走幾步就倒在了莊街上, 待我爹跑著把我抱回家,放在床上我就口吐白沫死掉了。
我死了,可我不是死于熱病或說艾滋病。我是死于十年前我爹在丁莊的大採血。買血和賣血。死于他是丁莊、柳莊、黃水、李二莊等十莊八村最大的血頭兒。是個血頭王。我死的那一天,我爹沒有哭,他坐在我身邊吸了一根煙,就和著我二叔,一人拿了一張鋒利的鍁,另一人,拿了一把閃著光的大砍刀。兩個人立在丁莊中央的十字路口上,撕著嗓子喚,撕著嗓子罵:
那你得了解閻的以下創作觀:
「對于每一部小說閻連科都煞費苦心地尋找適合它的形式,他認定每一個故事都有潛在的講述它的最好方式,就像給手表配零部件,每一個手表都有最恰當的零部件,就看你去不去尋找,能不能找到。小說不分真假,來自自己內心的都是真實的。”他尤其強調想象力對一個作家的重要:“想象力牽涉到一個作家的生命力,過去一些作家有豐富的生活經驗,但只能寫一部小說,寫第二部小說時就有重複之嫌,故事、思想、細節、場景全方位重複。」
他在《丁莊夢‧代後記》更預知你會胡評,而說道:
「讀者和專家盡可以對它說三道四了。盡可以把口水吐在《丁莊夢》這本書上,但我已經可以坦坦蕩蕩、可以平心靜氣地對任何人說:“寫《日光流年》、 《受活》、《丁莊夢》時,我用我的心力了,用我的生命寫作了。”你們可以不看《丁莊夢》,不看《受活》,不看《日光流年》,但你們看的時候,我將無愧于你們。無愧于我的每一位讀者。唯一使我感到不安的是,在這個充滿歡樂的世界裏,你們讀我的小說時,讀這部《丁莊夢》時,我不能給你們帶來這些,而只能給你們帶來刺心的苦痛。在此,我將向你們表示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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