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群差異的迷思
台灣民眾有98%是「漢人」(亦即華人);「漢人」和「原住民」之間由於語言文化乃至於種族差異感,一直以來存在著較為顯著的通婚障礙;但漢人之間雖然有閩南、客家、「外省」之別,但在通婚上則沒有障礙,因此當然是「一個族群」,照說是不會有族群問題。但這種社會意義上的「一個族群」,卻在政治上備受挑戰。
在國民黨從中國大陸流亡台灣後長達五十年的統治時期,整個教育體系基本上都使用以北京話為標準音的「國語」(華語、普通話),因此在教育的篩選過程中,獲得成功的社會中上層,大體上都能流利地使用國語。與此相對的,由於閩南人佔總人口七成,因此在教育過程中失敗的社會中下層,多數也是不擅長使用「國語」的閩南人。在此情況下,當台灣解除黨禁、開始民主轉型,這樣的社會差異就惡化為「從大陸來的國民黨政府使用的國語、以及使用國語的外省人」,壓迫了「本土的、使用閩南語的本省人」。簡言之,由於所謂「漢族」內部仍存在一些語言差異,加上「先來後到」的歷史記憶的不同,甚至因此造成的資源分配的利益爭端,使台灣的「族群政治學」成為一個重大的政治社會問題。
此外,李登輝出於國民黨內的鬥爭需要,在「民主先生」之外,強調了「台灣人總統」的頭銜;在此稱謂襯托下,國民黨內與李登輝爭奪權力的外省籍政治人物,就似乎只能望風披靡。在這樣的政治形勢下,多數的閩南籍政治菁英在向國民黨外省籍政治菁英爭奪權力的過程中,連帶強化了「族群問題」。而對族群差異的強調,也似乎成為爭奪權力的「良方」,此一良方還被放大解讀,認為有效,於是成為台灣政壇十餘年來第一個最大的迷思。
族群動員勝利的迷思
這個迷思認為,李登輝黨內鬥爭的勝利,以及陳水扁競選的勝利,都是由於他們的「族群」特徵;相對的,「外省人」既然是只有15%人口的少數,則在民主選舉中將由於無法得到閩南族群的支持,因此不可能獲勝。與此相聯繫的就是外省籍政治人物「跨不過淡水河」或「跨不過濁水溪」的迷思。
淡水河是台北市與台北縣的分界,但台北市的「外省籍」選民高達三成,相形之下台北縣與台灣其他地方的省籍比例較為接近,僅一成出頭,因此兩地之間存在省籍比例的差異。至於濁水溪則是台灣中部的第一大河,中部以北有為數較多的外省籍與客家族群,往南則閩南人的比例更高,因此外省籍更跨不過濁水溪。
然而,這個迷思與其說是「台灣人的迷思」,不如說是閩南人為主的一些政治菁英的迷思。因為外省籍的宋楚瑜,在他的「省長選舉」與「總統選舉」時,都得到了許多閩南人選票。從另一個角度說,陳水扁雖然當選總統,其實仍未能贏得過半數閩南人的支持。而外省籍的台北市長馬英九,則在2001年九月初的一些民調中,成為台灣最有魅力、民眾支持度最高的政治人物;如果台灣現在就再次舉行總統選舉,則無論在閩南、客家或外省族群,獲得最高票的都是馬英九。總統陳水扁雖然是閩南人,但閩南人並沒有特別支持他;年過八十的李登輝的影響力,更已遠遠落在馬英九與陳水扁這些當紅的年輕政治家之後。多數台灣民眾並不以族群分高下,這又是另一個例子。由此可知,過去十多年台灣政治中被強調的「族群」問題,與其說是一個令人感到悲哀的普遍的現象,不如說只是值得憐憫的少數抱著族群意識的人的想像;或者說,只是這一小群人的迷思。
「本土」迷思與「李登輝」迷思
與上述迷思相聯繫的還有兩的迷思。第一個迷思是與「本土」二字相關的迷思,特別是「代表本土」的「本土政黨」、「本土政治家」的迷思。在「愛護土地」、「保障母語」等等人權議題與代表「民主力量」的反對運動支持下,「本土」這個符號光環四射。問題在於,「本土」原就有很強的集體主義思想陰影,具有排他性,卻不具有建設性的意義。在80年代以前,台灣的教育體系過度強調中國大陸的各種山水、符號象徵,忽略了台灣的人文與自然風貌;但經過所謂「本土化」的洗禮,到了1990年代末期,台灣各政黨皆以本土自我標榜,於是「本土」愈來愈顯得蒼白無力,並且愈來愈變得像是赤裸裸的族群動員。在實現民主之後,對「本土」的強調已經逐漸變成一種迷思;「本土」的內涵得由所在的人民充實創造,而非由政治領袖所定義,這一點已經被愈來愈多的人認識到了。就是執政的民進黨,在今年年底的選戰口號中,也以強調「改革」為重心,以避免台灣由於族群政治的惡化。
第二個則是李登輝迷思。台灣許多人都認為是李登輝的「本土化路線」讓非本土的「中國國民黨」得以苟延殘喘,否則台灣人民早已唾棄國民黨,而民進黨早已執政,然而事實遠非如此。雖然經過十餘年的「本土化」,但在台灣2000年的總統大選,形象良好、受到李登輝的閩南籍「好友」、以及諾貝爾獎得主李遠哲等人祝福的陳水扁,仍然只能拿到39%的選票;相對的,宋楚瑜獲得了36%的選票,以「安定」為訴求、也是出生於中國大陸的國民黨的連戰,則獲得了24%的選票,後兩者相加,高達60%。絕對多數的選民的投票傾向並不受李登輝影響,其中一大部份甚至擺明著反對李登輝。因此與其說是李登輝挽救了國民黨,事實真相可能是多數台灣民眾支持代表穩定的國民黨本身,由此才支持了代表國民黨的李登輝;是國民黨抬舉了李登輝,而非相反;但也是由於國民黨的列寧政黨特徵,使李登輝能夠利用國民黨進行自己的事業。
台灣族群政治的未來
進入新的世紀,愈來愈多台灣人感到李登輝的「民主先生」的成就或許還值得稱許,但其他對族群政治的強調則得面對質疑;因為民主是值得追求的目標,但族群對立則並非「民之所欲」。過去,「族群政治」包裹在民主的大衣之下,使國民黨難以有效回應;過去,佔多數的閩南籍政治菁英卻未能掌握多數的權力地位,族群政治根本問題難以化解。現在,代表反對運動的民進黨執政,並在意識型態與政策上向國民黨靠攏,台灣主要政黨之間的差異性已經大為縮小。過去,要爭取使用閩南語、客語的權力,凸顯了族群差異;現在,使用母語的權力已受到尊重,但權力菁英以「國語」為交流工具的現實已成為共識,語言問題也不再能成為政治鬥爭的利器。
雖然如此,由於台灣的國會選舉採行了「大選區制」,每一個選區都有許多當選名額,因此候選人仍會傾向於追逐立場清晰的、或說族群意識最鮮明的所謂「基本教義派」的選民,因此台灣的「族群政治」仍不會立即銷聲匿跡。然而,台灣面對的主要問題已經不在「島內」,而在「兩岸」問題的嚴峻挑戰。面對中國大陸的崛起,面對台灣與中國大陸更密切交往的環境,台灣各政黨只有超越族群問題的牽絆,重新凝聚起來,才能有效的維持台灣的繁榮與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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