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登輝主政時期,政壇曾有一句話:「林濁水釘住新潮流,新潮流釘住民進黨,民進黨釘住國民黨」,於是作為「台獨理論大師」,林濁水如同乾坤大挪移一般影響著台灣政局。雖然陳水扁上台以後私心自用,使林濁水委員的影響力相形降低,但他仍是台灣政壇少數的思想者之一。
如此重要的人物,對於地緣政治與地緣經濟的判斷為何?筆者認為,大師的政治觀察似乎優於經濟觀察。大師對於美中、台海局勢的判斷,往往如同畫龍點睛;例如他對阿扁總統的外交政策的質疑,以及對中共「反分裂國家法」和對連、宋訪問中國大陸的分析,就頗多發人深省之處。
但林濁水委員對於中國的經濟前景,實在過於悲觀,這可能妨礙了他分析的精確性。例如他雖曾正確的指出珠三角民工的工資十餘年沒有成長,卻忽略了民工的數量在此期間從數百萬成長到數千萬,而新湧入的民工相對於其農民身份,所得已有大幅成長。
而1日的「東亞板塊大挪移」一文,認為中國大陸投資率極高,因此效率極低;又稱代工所賺得的利益極為微薄。實際上,中國大陸的投資率偏高,與中國官方統計的方式有關,例如商用住房應該屬於消費,但中國列為投資;扣除這些統計偏差,其實投資率約在40%左右,並非太高。而代工或加工出口的利益雖然小,卻有助於吸納就業、學習技術;更重要的是,此一不大的利益,反過來顯示中國經濟的成長並非依靠加工出口。
由於中國的進出口有相當大的規模源自於加工出口,進、出之間有極大的部分重複計算,因此中國進出口金額雖然高達國內生產毛額的七成以上,但分析之後會發現,實際影響僅佔中國經濟的二成左右。中國經濟的成長主要仍然是依靠內部的投資與消費,此一事實明顯為林委員所忽略。
話說回來,「東亞板塊挪移」一文雖對中國經濟的判斷過於悲觀,但林濁水委員對「台北主流輿論」所主張的「中、美兩強並立」的簡化觀點的批判,以及對印度、韓國、東南亞的戰略自主性的強調,卻仍然發人深省。
然而,林委員對中國國家戰略的判斷,卻又是值得商榷的。林濁水委員指出美國或許需對東亞自主的戰略態勢進行「調適」,但他認為中國「似乎還沒有調適的打算」。然而根據張登及博士的分析,中國早已在「負責任大國」、「體系大國」和「反大國」三種大國典範之中,選擇了「負責任大國」的路線。此一路線表現為「新安全觀」的強調,以及1997年對東南亞國家的金融支援,「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的簽署,「和平崛起」的主張,甚至與越南、菲律賓達成在南海合作探勘石油的協議,以及即將上場的東亞高峰會。
或許中國的上述作為還不夠稱為「調適」?但台灣面對東亞板塊挪移,是不是也該有所「調適」?八年前的民進黨「中國政策大辯論」,主張調適的許信良等少數派,未能說服林濁水等以拖待變的多數派;撫今追昔,真渴盼見到新一輪的辯論,在民進黨或國民黨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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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亞板塊大挪移
林濁水,蘋果日報,2005年12月01日
因應中國崛起,台北認為超強的美國都已由主導性強烈的「圍交」─既圍堵加交往,轉變成萊斯所謂面對現實的「調適」。於是大家想像至少在東亞,中美的對峙已取代了冷戰美蘇對峙,而成為基礎性的架構。政學界普遍看法是台灣既要在政治上妥為因應,還要在經濟上妥為運用中國加速崛起的市場。
不過最近國際開始對中國崛起重新大唱反調。過去的「中國崩潰論」多從中國的腐化、社會矛盾、銀行呆帳、法制不符經濟發展要求著眼;這次對中國的批評以《新聞週刊》來說,立論基礎更加具體而犀利:從中國的生產條件,產能投資和生產力和市場等角度下手。
中國熱引起對這一個「世界工廠」的狂熱投資 ,《新聞週刊》指出已屬超級過度,如韓國年投資率極高,但也不過達到GDP的40%,中國卻達58%,過度投資造成了效率極度下滑,如每增1元GDP需5元投資;也造成驚人的供過於求,例如今年汽車年產800萬輛,卻賣不到500萬輛,可怕的是中國蓋了約百家汽車工廠,到了2010年將有2000萬產量,其結果是1部車才賣15萬台幣!產能過大的產業項目涵蓋了鋼鐵、鋁、水泥、棉、手機……各方面。過度看好中國市場的台商,如燦坤、大霸電子都以大虧收場;再一方面又造成生產成本的墊高,於是在台灣朝野齊聲要大幅開啟兩岸經貿、鼓勵對中投資時,台商對中國投資已連8個月降低,深圳韓商開始移到越南,日本開始注目於印度。《新聞週刊》指出今年中國成長率仍高達9.5% ,明年將是5%,後年則為3%,情況將十分惡化。
這些報導指出了中國的崛起不是沒有止境的。正好這時,我們也看到了幾個景象,東協等國將因外資、台資的轉向而高度成長,如越南,從而拉近了他們與中國的落差;最值得矚目的則是日本和印度,印度成長率高達7%,明年持續看好。而日本則是3倍於中國的經濟體。
不只如此,印、日經濟體質還優於中國。中國最大的問題是經濟對外極度的依賴性。例如印、日GDP和外貿依存度是19%和23%,但中國卻高達75%,今年將更上升到80%以上。其產業結構,日、印工業部門和服務業之比是24╱75和26╱52,而中國則是53╱32;日本外債零、印度1120億、中國2000億。從這些數字來看,中國這13億人口的「大國」其產經型態完全是「小島」國家的樣態─由於既資源貧乏又缺乏創新技術,只能在全球分工體系中衝量產賺取微薄的「代工」蠅利,有名的例子是中國生產「羅技滑鼠」,每個40元,但中國投入包括勞力、電力、其他支出,只分到了3元的利益!
工資微薄,國際市場無法無限擴大,內需又提不上來,一旦內需上升,消費者眾,又會發生溫家寶擔心的世界原物料能源價格飆漲,這一切都嚴厲地考驗中國。既然中國的崛起是站在經濟的崛起上 ,如今經濟態勢面臨板塊的乾坤大轉移,結果也將牽動政治板塊的轉移,亞洲的態勢將是在美國一超籠罩下的群雄並起,如今中、日、印間緊張日升,即板塊挪移的摩擦所致;同時,東協各國乃至韓、日在中國面前都將非吳下阿蒙。這圖像完全在中國和台北主流所想的「中美兩權並立」的想像之外。
九一一之後,中國向美國單極霸權調適;今年美國萊斯又面對中國崛起唱起「調適」,兩兩相合造成了這2、3年來中美的好關係;但對東亞新板塊,中國似乎還沒有調適的打算,而台灣更仍在「兩強」想像中茫茫然地舉步維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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