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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的婚姻>

真真是母親的大女兒，母親除了生真真，還有二女兒如華。坎坷的是真真父親年紀輕輕就不敵病魔過世。走的時候三十六歲。母親才三十二，從此得獨自扶養......

　真真是母親的大女兒，母親除了生真真，還有二女兒如華。坎坷的是真真父親年紀輕輕就不敵病魔過世。走的時候三十六歲。母親才三十二，從此得獨自扶養兩個稚齡小孩長大。說日子不苦是騙人的。

　除了務農，要擔起原本男人份量的工作，有了心事愁緒也沒個人商量。母親因此常把氣出在真真身上。誰叫真真是長女，情緒上的承受如果只是責備也就罷了。但是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啊。鞭打，用細竹子，抽得皮肉都快裂開，一條條血淋淋。若哭叫喊疼。拿煙燻抹布塞嘴巴，鞭打時間延長。孩子沒有反抗餘地，唯有默默承受。希望母親早一刻息怒停鞭。日子過得膽顫心驚。這一切妹妹如華全免刑責。因為母親把真真當長男。將來是要招贅的。二女兒理所當然要嫁人。差別待遇怎會如此天壤之別？如果妳問我，我也無言以對。都說落土八字命，半點不由人。

　現在是什麼年頭了？還招贅？好男孩誰肯？何況還有個這麼強勢的丈母娘，儼然家中總督導。指揮起來，若沒順她心，什麼難聽詛咒的話全出籠。真真的先生又不是耳聾，怎會沒聽見？若偶而有情緒，還有可能裝聾作啞，頻率太高，有時一天數回合，再有耐性的男人也招架不住。不告而別讓真真從此守活寡，還有四個如階梯般的兒女。

　母親的對待始終是非常態的。是讓人無法想像的。人家說戲棚上上演戲，戲棚下就有什麼人。母親的對待是不母親的。是怨毒詛咒以外還有行動的。冷颼颼大年夜把蓋在孫子身上的厚棉被沒收，理由是兒孫不孝。孫子才多大？如何擔得起這罪名？真真哭著跑去跟叔叔嬸嬸借棉被，暫時免去受凍著涼。荒謬的行徑還不止這一件。真真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只怕在保守的鄉下惹來不孝的指責。所謂千夫所指，無疾而死。吞忍再吞忍，所有的淚水都往肚裡吞，也曾夜裡時分，咬著棉被角喊爹喊父親，為何那麼小就棄她而去，她這一生再也沒有保護傘。爹死疼不到，娘打鞭鞭真。

　當有人帶訊說已經二十年不知下落的先生病死異鄉無人收屍，而她是他唯一的親人。怎麼父女無緣，母女也緣薄，而今連夫妻也弄得如此下場？早已沒有夫妻的恩情了，是道義上責任吧，真真還是按禮俗幫忙給下葬。懷想自己從小到大，一個婚姻又把自己推向無底深淵，葬禮結束後，真真狂哭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嚇壞兒女，跑去向嬸嬸求救。勸是白勸。哭也不能放認真真無止境的哭。嬸嬸等真真哭到嘶聲力竭，拍拍她肩膀，摟她入懷：「夠了，妳已經仁義至盡了。擦乾眼淚，得想想接下來如何為自己而活？」

　可能是長年壘月的情緒積壓，可能是未來茫然不知如何以對？卻在此時發現自己乳房有了硬塊。在嬸嬸陪伴下到大醫院檢查，晴天闢靂嚇傻了不知所措的真真。一連串的化療讓真真跌入痛不欲生的境地，苦不堪言卻還是得慨然面對。死裡總算逃生，逃過這一劫，真真好一陣子還得戴著假髮到織布工廠上班，所有的淒風苦雨全部慨然承擔。但活下去的毅力十分驚人，因為孩子還沒嫁娶。自己這一生是糟糕透頂，孩子的幸福還可尋。說孩子是真真活下去的動力一點不為過。

　幾個師姑聽聞這麼一個人，這樣的故事。有意無意會給關懷。難以入睡的夜裡，真真懷想從前種種，不怨卻有淚。人間至苦都走過，發現了一線生機讓真真起死回生，活出人生真味來-----種菜。本是務農出身，對於什麼季節栽植什麼菜撒什麼種籽還算有概念。一路種植一路學習。發心把菜送進佛門供養師父們。佛家說：「有願就有力。」這幾年真真除了紡織工廠上班以外，幾乎把所有的心神都灌注在種菜上，菜越種越有心得。師姑們不忍她租地也要租金，還有有機肥料也得花錢購置，勸她何妨供養減少，一部份載出去賣，至少收支能平衡。供佛是發心，一部份販賣是營生，至此人生峰迴路轉，到菜田裡勞動成了真真最佳健身之道，彷彿是佛祖開立的一帖良藥。

　回首來時路，也曾風雨交加，也曾淚眼模糊，而苦過病過，苦難雖然還沒完全遠離，心卻重新活了過來。活下來，活得積極，活得認真，活得昂揚。婚姻這一堂課，真真說：「人世這一遭我應該沒有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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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2/ 29 台灣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