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個戴著白手套的男人迅速地將培養皿灌入一個容器,像打果汁一樣,所有的染色體在容器裡頭攪來攪去,他很快地按了一個「DELATE」鍵,這是我很熟悉的符號,我曾先後看過以前的父母們在打電腦時都喜歡按這個符號。
那張臉色慘白如鬼的白袍醫師繼續說道:「人類悲劇的源頭就是『記憶』,只要將所有記憶刪除,人類就不會被那麼多的感情牽絆,就能更理性專注地做他的工作。」
「但是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嗎?」那位菜鳥醫師不解地問他。
「難道你就不想要成功或是有錢?只有保持絕對的理性,全心全意的工作才會擁有這一切,當然不能被那些無謂的『感情』拖累,人類只有遺忘才會快樂,才可以毫無顧慮的往前衝刺。」
「只有『忘記』才會快樂嗎?」我不斷複誦他的這句話。記得我第一個老媽(她年紀很小,不過我還是喜歡這樣叫她),因我那個流氓老爸一直找不到工作,後來老爸就說不要我了,起先老媽跟他一直吵,但後來他們還是決定把我拿掉,他們為了忘掉我,常在周末到夜店喝整夜的酒或者參加搖頭派對,想讓自己昏迷不醒來忘了我。
可是有回我老媽在計程車上,那位計程車司機跟我老媽說他看到我了!那個司機簡直是在扯屁,我跑到他的鼻孔裡頭鑽來鑽去,他怎麼沒發現?不過老媽倒是相信了,當時我那十七歲的小媽媽粉嫩的臉,一下就像個被嚇老的七十歲老太婆般蒼白,回去之後跟我那個小爸爸狂吵,怪爸爸逼著她拿掉我,小爸爸生氣的說:「為什麼老要記得那個小孩!他本來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幹!這個世上誰會一輩子記得誰?全都是狗屎!」小媽媽茫然地看我老爸一眼後,就很失望地說:「那你也會忘了我嗎?」後來,他們就因為「我」而分手了!
接著,白袍醫師繼續在螢幕上輸入另一個程式,名為「RETRY」。
「這是什麼?」菜鳥醫師繼續問道。
「這是『重審』與『檢驗』,經過嚴格的篩選最完美與重新製作排列的DNA,這會讓人有最佳的學習能力,他的戰鬥力與精神永遠保持最佳狀態。」白袍醫師不慍不火地說著。
「你是說這些重新製作的胚胎永遠都不會疲憊或者生病?」菜鳥醫師驚訝得眼球幾乎都像快凸了出來,張大了嘴問他。
「這種完全處於最佳狀態的人,雖然是經過精心篩選出來的最好品質,但是因為過於精密,但是若時間一久,只要有一個移植的幹細胞出現問題,就會全部亂套了,也就是所謂的『染色體異常』,甚至會出現一些奇怪的疾病,例如癌症或是更嚴重難醫的疾病,人不會因此馬上死亡,可以活得很久很久,身體卻會飽受折磨。」
「那....我們這樣不是浪費社會成本?為了治療這些人還要付出大量的醫療經費?」
當那機器「喀」的一聲停止之後,我的心卻揪得好緊,在我過去當生物系教授時,記得生物學大師達爾文告訴我們「生物」是「物兢天擇」的結果,在近代也發現若以科技的手段來勉強改變生物的生存形態,只會留下與原型畸型變異性極大的怪獸,雖然依舊可以生存,卻已失去生物原來只是單單「求生存」而攻擊其他生物的本能,發展出以攻擊生物來求得「快感」與更多「自我空間」的生物性格,全然變成自私自利的畸形生物。這,難道真的是人類的終極命運嗎?
白袍醫師清冷的笑聲劃過空氣中的沉默,「當然,未來人類不可能再花時間去照顧那些不治之症的人,他們不會有感情,所以不會眷戀彼此是否存在,只會將『沒有用』的身體再重新製造。」
「你是說屍體也可以作新細胞的培養?再生為人類?」菜鳥醫師似乎已習慣了他驚世駭俗的說法,開始面無表情的拿起鎳子,專注凝視培養皿的檢體,也穿上了長衣白袍,一副雄心勃勃的科學家模樣。
「你真是青出於藍勝於藍,不僅可重新製作成人,也可以作為寵物或是成為提供人類的食物。」他略帶敵意的瞟了菜鳥醫師一眼,然後頓了一下,彷彿要為自己這種殘忍的說法再添加一個合理的說詞,又說:「日後我們的環境會越來越惡劣,能夠活著的生物會越來越少,所以食物短缺的情形會越來越嚴重,利用人類的屍體當食物只是個『環保』的概念,更何況現在是個『人吃人』的社會….,我們只是將事實具象化而已….」
聽到這,我倒抽了一口冷空氣,感覺自己比停在太平間無人認屍的屍體還冰冷;這時我想起了第二個媽媽,她也曾經給我相同「冷」到絕望的沉重感受。她是個中學教師,平常外表很正經嚴肅,從來沒有交過男朋友,在她過39歲生日那夜之後,卻作了一個重要決定,她開始晚上到酒店兼職當陪酒小姐坐檯,後來不知她跟哪個出場客人懷上了我,她懷孕了之後簡直欣喜若狂,但卻一點也都不急著知道─「我的爸爸是誰?」
她有了我之後,就辭去酒店跟學校的工作,跑到偏僻的山上專心待產,有天被我那個無緣的奶奶找到,她罵媽媽怎麼那麼傻,媽媽只是虛弱的說著:「只想有個依靠!以後就不會一個人孤孤單單過日子了!」奶奶說她若想要個依靠,養條狗也比養人強,「妳確定以後他就會完全聽妳的話,一輩子不離開妳嗎?」她話一說完,就深深瞪了媽媽一眼,彷彿在指責母親長大後也拋棄了她,奶奶當晚並沒有留下來陪媽媽,就氣沖沖的回去了。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看到媽媽哭泣,喃喃說著:「我只是想要有個人陪….有個人愛我而已….」誰知道,過不了幾天,媽媽正要下山採購生活用品時,卻一時腳滑,不小心跌到山溝裡,就在那瞬間我離開了她。後來,我再也沒有她的消息,也許她後來不曾想念過我,所以我無法感應到她。我想她要的並不是「我」,只是想藉著我來肯定自己是否有人愛而已。不知現在的她,找到人愛她了嗎?
當我還陷入往事的悲傷情境時,突然聽到白袍醫師對菜鳥醫師以發號施令的口吻吼著:「快把56號移過來!別杵在那裡擋住我的視線!」
這個聲音讓我突然醒了過來,原來,「56」號是我在世時,我老伴最愛看的足球明星的球衣編號。記得我最後一次離開家門時,她還在抱怨我擋住電視上穿56號球衣的足球明星,這也是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了!我真的太粗心了,竟連老伴最喜歡的足球明星球衣編號我都忘了。
我在心裡默默祈禱我前世的記憶不會消失,希望來世能找到我的老伴,告訴她以後我不會再故意擋住她看電視,以後她說的每句話,我都會深深記在心底。就在瞬間,忽地一陣攪拌,所有的記憶顛倒錯置,數百種的染色體混入我的記憶,誰與誰的記憶都不再與我相關,陷入一陣暈厥。
白袍醫師打開容器,編號56號胚胎一如預期的分秒不差地出世,就像其他同批培養的嬰兒一樣,毋需靠著單獨一對男女的精子卵子結合,只要有大量的精子卵子檢體來試驗培育,就能重重過濾出最優秀的品質,也不用再藉著母體培養受孕,靠著最新科技儀器就能誕生完美人類品種。
這群新生嬰兒共同的特徵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降臨人世時也不會毫無理性的嚎啕大哭,只有當醫師用名為「指令記憶」藥劑注射之後,嬰兒才會服從指令,以相同分貝的音量,不帶任何感情的哭了一聲,他們的出世,也暗示著人類「絕對理性」時代的來臨。(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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