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什麼時候消失的?為什麼只不過是一粒卵子與精子的相遇,我的人生就起了那麼大的變化?」
他們稱我這種人為「嬰靈」,人們傳說中的「嬰靈」是指夭折的嬰兒,因為無法順利投胎,所以嬰兒的靈魂會懷著巨大的恨意來加害父母親。
我想我沒那麼大的法力吧!要不然此刻的我也不會滯留在這裡,過去在人世最長的輪迴歲月是為一位大學生物系的教授,諷刺的是,我的專業還是作遺傳學的研究,我曾諄諄告誡學生說DNA只會帶著遺傳基因,但不會有任何前世的殘留意識,當時我認為所謂催眠前世之說都是無稽之談。
那年我七十歲,在家剛看完電視轉播的世界足球盃比賽後,便出門參加一場生命科學的研習會,卻在途中發生車禍而意外身亡,在那之後,我才知道意識永遠會存在於每個輪迴當中,隨著不同輪迴故事的遭遇,又會衍生出不同的記憶,也產生成多種角色性格的我。
有時我還像前世那個常板著臉批判社會的老教授角色,有時我又像個初到人世的小孩,充滿單純天真的想法,眷戀著過去生我的每對父母。
雖然經歷著一段段輪迴的旅程異常艱鉅,但曾經身為「人」的記憶,對這個至今還在靈界漂盪的我來說,真是彌足珍貴。
現在我晃盪在這詭異又冰冷的空間裡,一個培養皿變成了我的家,編號為56號,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個號碼與我有關聯,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卻又想不起來是在哪一世裡有關這個號碼的記憶?
現在我的意識又回到幾小時前那個亟盼出生人間的小嬰兒角色上,只見那位穿著白袍戴著白手套的醫師冷咧笑著,一旁像是個菜鳥醫師顫抖著雙手遞著鎳子問著:「我們可以這樣做嗎?這樣會不會太不道德了?」
「這世上有什麼道德或不道德的,你看那些父母會想過來看看他們嗎?」他從鼻孔冒了一聲「哼」後繼續說道:「我們這樣做只是幫他們創造新生命!要不然….」他的手微微指向那垃圾筒:「你難道沒聽過現在還流行吃嬰兒胎盤美容嗎?對於人類而言,沒有用的東西就等於『垃圾』。」
然後他就面無表情地用鑷子揀取了排在我前一個號碼同伴的檢體,直到將其深深地放在另一個培養皿後,露出一絲邪惡的笑容。
我想反駁剛剛他對我們是「垃圾」的說法,「至少上一對父母不是這樣對我的,我的那個美麗媽媽每天哭得死去活來的,從此再也不化妝了!我那個爸爸每天都很溫柔地安慰著她,有天半夜爸爸偷偷把家裡的所有原本關於我的東西,包括胎教音樂、海報、故事書、嬰兒服、嬰兒車全都清走,就像個清理命案現場的冷靜殺手,沒有留下任何一點蛛絲馬跡,就像我從來不曾出現在這個家一樣,我一直以為爸爸像面銅牆鐵壁般堅強,卻有回不小心看到他躲在公司廁所裡,按下馬桶的沖水聲來掩飾他哭泣的聲音,他們真是對好爸爸好媽媽!我真想念他們!」
「你為什麼不投胎呢?」在後面等待顯得有點無聊的同伴問我。
我學大人無奈聳肩的模樣說:「不知道啊!因為我太倒楣了,三次投胎選擇的父母都沒辦法給我生命,靈界大概放棄我了,這次沒分配給我投胎的對象,而我的靈魂就只好跟著這個肉體,就是現在這個穿白衣的醫生跟我很傷心的媽媽說,要把我送來化驗,看看是不是正常的染色體?」
「喔!原來你是個壞種啊!那我的品質還比你好呢!本來我們比你有機會出世,長大成為健康小孩,可是我爸媽不要我!」
我一聽他說我是個「壞種」,真想學我第一個爸爸揮拳的模樣,可惜我沒辦法伸開我的手臂好好揍他一拳,遂冷冷地說:「不要你更可憐,當你離開人世時,沒人會替你掉一滴淚。」
他倔強地抿抿嘴,又說:「掉淚有什麼意義?到最後你還是會落個被遺棄的命運,現代人要的只是完美健康的『人』,我可看過太多例子了,在產房裡有些女人都已經好幾個月了,當他們知道會生出像你們這樣的壞種時,就會求醫生拿掉,就算小孩被剪得支離破碎也不在乎!像我們這麼健康的小孩都有人不要了,更何況誰會要一個壞種?」
他不斷強調了「壞種」兩字,突然覺得自己被貼上一個「超級壞種」的標籤,真讓我的心情陷入嚴重的沮喪。但是前一對爸媽在醫生說我可能是個萎縮胚胎時,仍然每天都在我耳邊灌輸說是個健康的小孩,天天都祈禱我能健康長大,還天天唸故事給我聽,買美麗的嬰兒服給我,連我都幾乎夢想著會躺在那個有漂亮白蕾絲床罩的搖籃裡,當個天下最幸福的寶寶。
在我從媽媽肚子掉出來的時候,媽媽的淚水就沒停過,爸爸安慰她說:「我們這麼愛他,我們的寶寶一定會記得我們的,下次會再投胎當我們的小孩。」我是帶著再投胎的想法來到這裡,卻沒想到被這裡的同伴完全否定我的價值,難道他不知道還有人等著我再度投胎呢!我正想作嚴正抗議,這時,一個刺耳如電鑽的尖銳聲音打斷了我們的談話。(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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