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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碰一次面,他們的習慣沒變,親吻、打架、閒晃、聊天。但最近變成親吻、打架、睡覺。本以為神界有大事情,弄得飛蓬每天神經緊繃,只有見面這天可以放輕鬆,所以飛蓬才常窩在重樓身邊睡──這神將沒跟魔尊一樣有抱枕頭睡的習慣。時間久了,重樓覺得有點怪怪的,飛蓬的精神很不好,除了打瞌睡,有時心不在焉。
「這就叫作倦.怠.期。」溪風幽幽的聲音響起。
「去你的倦怠期!」翻桌揮拳。
躲開重樓的手刃,「要不是他看膩了你、覺得你很煩,為什麼你們在一起時他總是昏昏欲睡?你說說看你說啊!」
「你不要眼紅就來唱衰。飛蓬是執勤累了……」之前執勤完可以打一天架回去繼續執勤,為什麼現在沒辦法?
看到重樓講話中途卡機的發愣模樣,溪風哼哼地笑了兩聲,「找不到理由了吧!你自己講都心虛。」
「去去去!你想幹架啊。」他向來不愁沒架打,但溪風那張臉實在太欠扁,一副是「扁一頓有益舒發壞心情」的樣子。
敢說這種話當然做好準備,重樓的手刃在溪風架起的結界上發出清脆聲響。「先不說這個,你哪天認真問一下飛蓬吧,神樹那邊有沒有出事?」
「幹嘛問?」增加力量往下壓,想把水屏壁斬裂。
「上次我們調查太古林木,結果認為神樹可能貫通神界和魔界?」跟著加強力量,水流絞住利刃,不容進退移動。
「要開通道,神界結界沒那般容易打破。」發現手刃被絞住,重樓乾脆崩碎魔氣形成的刀刃,瞬移到溪風身後,手刀往頸畔砸下去。溪風回頭以水鞭擋下,兩個魔尊一守一攻邊交手邊講話。
「神樹可能是個例外。菥冥的地盤是魔界最深處,也是地屬性最強的地方,如果神樹的根在魔界,在他那邊的機率最高,最近東方宿常去菥冥那邊。」
「你怎麼知道?」
「之前我不是在一堆魔物身上放刻印?你都忘光光啦?」
「那幹嘛要我去問飛蓬?你不會自己問你家神將。」
「水碧這個月要執勤出不來……」
「哇哈哈哈。」
「搞不好你這個月也見不到飛蓬。」
笑聲停住,攻擊的力道加重了,但沒有強到溪風不能說話。
「神界說來說去只有那三件大事。這個月去南天門找麻煩的魔族不多;私情若被發現,水碧一定會聯絡我;剩下的只有神樹的事情了。跟飛蓬很要好的醫生夕瑤,她要有什麼事情,飛蓬不可能拋下她不管吧?」
「你今天是不是來挑撥離間的?」
「一半是。」水鞭在重樓身上劃下血痕,溪風的肩上也被火刃開了道口子。他往後撤,手按在傷口上,放開時傷已經消失。「另一半是,我想知道我們那趟的推論是不是真的:沿著神樹就可以開通神魔兩界的通道,成為第二個神魔之井。」
「就算是,那條路也不是每個魔都能走,我也不會走那條路去找飛蓬。」
「還有,據說魔是妖修練而來,轉生之後就是純粹的魔。誰說的?如果不是呢?如果我們跟神一樣都是出自神樹呢?」神和魔很類似,都是核心吸收力量成形,只要核心不滅,都可以不斷復活,那麼魔族的生命源頭也有可能不僅止從妖修練而來,而來自與神樹相似的源頭。「如果魔神出同源,又出自同一棵樹?」
「你是不是想跟水碧交合所以開始想這件事,飛蓬也在跟我講這件事。」
「飛蓬講這件事情?」那個守門神將忽然開竅了?他不當真認為如此。「你看,他也跟我想同樣事情。」
「我和飛蓬都是男的,可不會繁衍。」指頭用力戳溪風的肩膀,「會繁衍是你.們.的.問.題。」
「最好你很肯定。」反戳回去,「要是你們爽完飛蓬就消失,我看你上哪裡找.飛.蓬。」
一整個汗毛聳立,打個寒顫。重樓難以想像沒有飛蓬的世界,那生活的樂趣在哪裡?他每天要幹什麼?回到過去那個無聊到成天睡覺等待世界毀滅的日子嗎?
「你不會忽然消失吧?」
一見面劈頭就被問問題,飛蓬呆了一下。
雖然只有幾秒鐘,但重樓覺得飛蓬是因為真的會忽然消失所以在考慮怎麼開口,沒等到回答話就哇哇抗議:「我不准。」
「我為什麼會忽然消失?」被問得一頭霧水。
「因為你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因為我不知道你為何會問這個問題。我有什麼理由會忽然消失嗎?」
「所以你不會忽然消失囉?」
「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聽起來,似是重樓發現很嚴重的事情,才引發這樣的疑問。
「沒。」賴回老位置,他不想跟飛蓬說被溪風威脅的事情,那問題會讓飛蓬又陷入想事情想到睡著的狀態。「為什麼水碧上次沒出來?」
「你比賽輸了溪風?」
「怎麼可能?」飛蓬為什麼知道他賭輸了?
「你難得問起水碧的事情。」事實上是難得問起神界裡的事情,溪風如果真的有疑問,可以自行問水碧,不用繞個彎問飛蓬。該是溪風想知道最近神界發生什麼事讓水碧臨時無法請假外出。「出了一些事情。」
「夕瑤那邊嗎?」
「你也會關心夕瑤?」
「沒有魔族的事,不是我們的事,當然是神樹的事。你不是說夕瑤是神樹那邊的醫生?」
沉吟了一下,「確實是夕瑤出事了。」
從忽然加重的勤務中找個空檔溜上神樹旁的棧道平台,夕瑤不在那裡也不在休息的小屋,因為神樹仙子不會離開此地太久,在棧道上等又怕給另外的來者發現──像是守在入口的那名神將,所以飛蓬爬上神樹,找個隱蔽的地方等候。
夕瑤回來時是由守著棧道入口的那名神將陪同,她挽拒那名神將留下來陪伴,接著開始巡視神樹的工作。或許是跟重樓學壞了想惡作劇,或者是想靜靜地等神樹仙子發現而沒有主動打招呼,或者是想偷偷觀察夕瑤獨個兒時是什麼模樣,總之飛蓬一聲不響地坐在原地,等夕瑤巡視到附近的一個轉彎才冒出來。
小小驚叫聲是預料中,往後退了一步直直摔下去是意外,被揮開手是出乎意料。
『是我。』跟著跳下去拉住神樹仙子,一同浮在半空,飛蓬從放下疑慮的紫色眼眸裡發現過去的痕跡。『發生什麼事?』
『你嚇到我了。』
『但這裡不會有危險,妳的反應不該這般強烈。』聯想到近日接令徹查所有結界,飛蓬更肯定有內情。『難道是這裡意外出現了裂縫?』
『……我看到不該在此的生物。』
『會侵蝕神樹的害蟲?』
『是魔。』因為手被拉著,夕瑤能感覺飛蓬僵了一下。『不是你認識的那位魔尊重樓。』
『為什麼肯定?』
『他不是你形容的樣子,況且是影像一閃而過。』魔的色彩和林木很像:綠色長髮、深褐膚色,因為魔氣和神界結界相互反應會產生一股焦味,夕瑤才確定對方是魔族。
『難怪這幾天傳令要我們檢查所有的結界,有一小點破損就要重新佈下。』影像能出現就代表對方的實體可能會闖進神樹附近。他明白夕瑤為何會被忽然出現的他嚇到。『所以那個神將因此問妳需不需要陪伴?』
『你會來這裡,所以不需要。』
『那我不在的時候呢?』
『我可以請她上來。』
『所以魔族是有可能從魔界直接竄上這裡?』
『……能不能放我下來?』
發覺夕瑤避開話題,想到不能逾越職守的飛蓬將她放在一片樹葉上。
聽完話,賴在他背上的重樓喔了好長的一聲。「東方宿居然有辦法鑽上去,這可奇了。哼哼,強行穿破結界,大概回魔界會睡上十天半月吧。」
「他也會空間術法?」
「只要那棵樹是由魔界長到神界,用點推演的陣法就可以過去。問題還是結界擋住去路。」
「那我該告訴夕瑤要小心。」
「她都說不用了,還有另一個神將陪她。」
「那個神將沒有實際對上魔尊的經驗……」
「你可以回去告訴她要小心,不過你把結界檢查好不就得了。」溪風說這陣子神族正重佈結界,不少魔族尋隙挑釁,大概飛蓬這陣子忙得辛苦,所以自動自發地往他身上躺。他理所當然抱著蹭。「一天十二個時辰,你花幾時辰在重鋪結界上?」
「三個時辰。」
還好嘛。重樓正想著,懷中的神將繼續扳指頭。
「四個時辰幫忙修理,兩個時辰對付來干擾的魔族……」
「你只睡三個時辰!」
「兩個半吧,還有一些事情……」
一個月每天只有睡兩個半時辰,就算神不會死,那個叫伏羲的怎麼可以剝削神將!沒看飛蓬都有黑眼圈了。重樓對那雙藍眼睛週遭的微青現象有很大的不滿,好歹也是要因為重樓才有,為了什麼鬼結界有黑眼圈?一點意義都沒有。「你真的有睡飽嗎?」
「有。」
「少說廢話!睡覺。」
「可是……」
「睡覺睡覺,其它都別管,我負責叫你起來送你回去。」
被拉躺進溫暖的懷裡,像是厚實的床墊,附著催眠的心跳聲,一股柔暖的感覺襲上心頭腦袋,飛蓬忽然覺得睏了,在神界裡睡得少,第二天照樣守邊執行任務;碰上重樓,緊繃的神經鬆緩了就昏昏欲睡。他調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若感覺無聊,叫我起來。」
「才不會無聊。」他真想抱著飛蓬一起睡到天荒地老,醒來就盯著那張小白臉看,看得想笑又心情好,哪會感覺無聊。況且飛蓬醒來後便能一塊兒遊晃、飛行,期待也是種好心情,好心情永遠不嫌多。
飛蓬真是好抱,怎麼蹭都不會膩,害他無法想像沒有這小白臉神將的日子要怎麼過。
思考著下回要去哪裡遊晃、要在哪裡開場子、飛蓬會不會對新仙界一堆各界掉過來的怪東西有興趣……重樓用下巴輕磨懷中神將的腦袋,心想:陽光這麼好,不打架當然是抱著飛蓬打瞌睡。
等他發覺有些怪怪的,是飛蓬湊過來。湊過來也不是什麼怪事,翻個身或者想找東西抱著都有可能,但坐起身的飛蓬似乎在夢遊,眼睛半睜半閉,朦朦朧朧。
尚是躺著的魔尊只來得及問聲幹嘛,飛蓬俯下身,捧著重樓的臉就吻下去。因為重樓總是在被吻時腦袋糊掉,也就沒發現碰著臉的手往下滑,經過脖子的時候頓了一下,手形像是要掐下去,但停住了。飛蓬頭往後仰,嘴離開對方,深吸口氣,好像剛從夢裡醒過來,放鬆的手爪不經意地滑過鎖骨。重樓似是被電著般倒抽了口氣,抓著飛蓬一翻身,吻回去。
好不容易嘴巴沒被堵住,掙出的聲音很混濁、嘶啞帶著點磁性,「我剛是不是又夢遊了?」
「大概吧。」一路廝磨,他又有把飛蓬整個吞下去的念頭了。
抱著重樓的手扯了下背上的紅髮,要他暫停。「我剛做什麼?」
「你親我啊。」
「是嗎?」好像本來要做什麼,因為醒過來而停住了。細思到底是怎麼回事,壓在上頭的魔尊卻干擾他的思緒。「別扯。」
「你衣服怎麼這麼難脫。」
「你衣服就有比較好脫嗎?」上衣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真掃興。」坐起身,「睡飽啦?」
哼了聲意義不明的回答,當事者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飽,只是賴著不想動。
「我看是還沒……」
一聲雷響打斷話,重樓回頭,而飛蓬幾乎是跳起來,那是有神族接近的警示。自從重樓發現他顧慮被發現,多半會設個對飛蓬之外的神氣有反應的結界線。不知道是運氣好亦或會離開神界的神祇本來就少,他們倆一直沒有碰到需要迴避的情況。
重樓迅速打開通道,拖著飛蓬閃進去。他們進入的水中是在浮岩下方、森林裡的一個湖。
「我去看看情況。」將同伴留在水底,重樓浮上水面。
水的涼意隨著知覺透進心,作賊心虛的神將驚得一身冷汗都出來了。神兵神將出來當然不是找他,該是誤打誤撞闖進來。這個巧合瞬間將違反律令的嚴重後果,從刻意不去思考的腦海角落推到不容忽視的眼前:神將居然與為敵的魔尊往來、甚至結伴同行。
有私情和與魔往來是要被貶下凡的。直到現實逼到眼前,飛蓬真真切切感受到面臨被抓個正著與被貶下凡的的危險。
『那又怎樣?』張狂又自信的聲音在腦中響,『不當神又怎樣,來魔界吧。』
坐在水底,望著漂浮於上方的魔尊,那抹紅影在青碧色的水波與光暈中模模糊糊。伸手想拉,但不往上游是碰不到的。
被逐出神界貶下凡,還能維持現在的關係和情況?重樓會來找他嗎?
確定附近的神兵神將都離開,重樓哼了聲。「真是的,折騰下來,時間又浪費了。」回到水下,覺得水中的飛蓬很怪,白皙沒有溫度,像第一次見面時的冰冷。對狀況很不滿意的魔尊拉著神將爬上岸,一小團火焰冒出手心,靈巧地蒸發彼此身上的水氣、暖暖地回復對方身上的溫度。注意到飛蓬沒有抬頭看他,手也還是冷著。他伸手撩撥烏黑的瀏海。「你被嚇呆了嗎?」
「沒有。」像是要去掉體內的濁氣和負面情緒般,飛蓬吐了一大口氣,半長不短的瀏海遮掩了部分心思。「假如,我變成人類……」
「怎麼可能。」
「我說假如。」
「就不可能了有什麼假如。」
「被發現有私情和魔族往來,我就會被貶下凡,變成人。」
「你又沒被發現。」
「所以有可能。」
「好吧。有可能。那又怎樣?」
「我無法跟你繼續打下去,那你……」
「那我找別的打就行啦!」溪風比飛蓬好扁很多,打起來不用顧忌。重樓忽然想到,雖然知道神不會死,但跟飛蓬對決有點像打鬧,不是在拼鬥力量或是殺傷力,是用技巧把對方放倒、讓對方投降,通常到一半他會趁機撲抱住飛蓬笑出來。「又不一定要跟你打。」
說出的話爽快乾脆,卻像在已起波瀾的湖泊中砸下巨石,湖面不只是竄高,更是激起波濤。沒得到安撫的神將抬起的臉是平靜,眼中的藍色卻宛如暴風雨的色彩。「你是說,只要能跟你打架,誰都可以?」
「我們不就這樣開始的?你記憶力……」身體比意識更快反應,已經往後跳才發現風刃切開空間,鎮妖劍的利鋒只劃胸口的表皮,與之成反比的是凌利逼人的劍氣。為什麼上一秒和這一秒的氣氛差這麼多?「你發什麼神經啊?」
「我們今天還沒打過。」劍尖前指,拉開彼此距離。他不是真的想動手,但心裡有個隱約的聲音叫他動手,重樓的話又強化了那個念頭。「分出勝負,你就可以另外找神將繼續了。」
「飛蓬……」出手的刀刃架住斜削過來的鎮妖劍,重樓才想回:「你幹嘛生氣?」,隔著劍看見神將板著一張臉,那表情攪得不爽的火氣也冒上來。「要打就打!板什麼臉!我就討厭你搬這張臉出來。」一回身,手上雙刃著焰劈去。
徹底執行「進攻是最好的防禦」,鎮妖劍帶著白色雷光直逼而上,鐮鼬風陣聲勢強悍。重樓往後略退,周身魔火彈開劍氣,竄身往上,掌間白熾火球暴現,往下狠砸。鎮妖劍化成一道青藍緊追而上,逼人劍氣像碎成了光雨,天地倒懸般往半空的魔尊灑去。
叮的聲,火星四濺,重樓的手刃架住鎮妖劍,魔火將飛馳的劍氣全數擋下。鎮妖劍迴轉變招,飛蓬另手抓起雷光,術法劍招並進,抖開一陣龐大的狂風閃雷,以驚天之勢往對手兜頭撲下。重樓渾身爆出金黃色炎火,氣流助長烈焰,硬碰硬地往雷光撞去。
這場架打得異常,平常打起來,在半空在浮岩在水底,甚至有時在天空追逐飛馳,他們的比鬥空間沒有限制,術法劍招沒有忌諱,求的是快意舒暢,有時莫名其妙停了是因為有一方笑起來,說了幾句話,另一個回了幾句,架就忽然不打又聊起來。這回像是被什麼侷限,氣氛被詭異悶著,窒得心頭難過。
先落下風的是重樓,因為他分神注意到天色,高手過招哪容得一絲分心,鎮妖劍帶起的龐大風壓直落而下,他本可以用空間術法躲開,卻硬接下來,拉進彼此的距離。「你晚回去,下回怎麼出來?」
沒有回話,藍眼裡有種詭異的殺氣,宛如殺紅眼停不下手。
使勁地把鎮妖劍壓回去,重樓提高聲音大吼:「你有沒有聽我說話!飛蓬!」
察覺劍上的壓力忽鬆,落下風的一方抓緊機會,手刀一勾一絞往下甩,若是平常的神界高手,不會這般簡單地被繳械,但這回重樓得手,順勢抓住飛蓬。本想發洩一下莫名奇妙被罵被打的怒氣,例如用力搖一搖忽然發神經的傢伙,最好搖到飛蓬頭昏眼花說不要再搖了,或者是一拳就往肚子揍下去讓他痛得直不起身。行動比思考更快,直覺把飛蓬困進懷裡,感覺神將掙扎地想脫身、沒幾秒便乖順地放鬆力量。
呼了口長氣,「你發什麼神經啊!」沒來由又不順心的架弄得情緒糟糕不說還浪費時間。
好半天沒聽到回應,察覺對方整個重量都移到他身上,低頭瞧,這才發現飛蓬眼睛是閉著,手略鬆,神將便軟軟地往下滑,驚得他慌忙抱好。「搞什麼?醒來啊!」用力搖了搖,「飛蓬?飛蓬!」
好半天,飛蓬終於動了動眼皮,在焦急的注視下睜開眼,迷濛的目光有焦點,站穩了腳步,有點迷糊地環視左右,像在確定自己在哪裡。
重樓這回才真正鬆口氣,「怎麼忽然昏過去?」
「……我不知道。」扶著頭,只覺方才似乎漂浮在一片白色中。他還記得一陣莫名奇妙開始的不安和脾氣,想讓精神壓力隨著身體的疲憊而減輕,但打鬥之際彷彿沒有知覺、完全靠本能出手,接著像是因為疲憊而喪失意識,再清醒是重樓抱著他焦急地問怎麼回事。甩甩頭,企圖驅散那股腦中那片渾沌不清的濁霧。「我還在昏。」
「沒睡飽就會發神經,你發的神經真是可怕。」小白臉本來就白,現在更是白到透著灰,像是大病初癒──身上沒病沒痛沒傷、但虛到下一秒會染病昏倒。飛蓬是神,人界所謂疾病在他身上是靈力嚴重不足或者吸收的靈氣裡雜了不對勁的東西。「還說有睡飽,沒睡飽就好好睡,不要在乎其他事情。」
「……你說的對。」苦笑地靠著重樓,飛蓬很想就這樣不動,好好將方才的事情整理一番,包括那無端興起的脾氣與計較重樓重不重視他的心情。本來很少思及此事,為何今天一想起來便情緒劇烈起伏?是因為神族出現讓他害怕焦躁?重樓身上的溫度像是暖風,將心頭不安的冰冷稜角融化,他好想繼續躺著,讓重樓的聲音將他暫時催眠,讓他不要去想那些事情,只要想著要去哪裡遊蕩、想做什麼……
但時間不由他蹉跎。
「我該回去了。今天很抱歉,我情緒很不對勁。」
鬆開手,在嘴上啄了下,汲取的氣息帶著些許苦澀,額靠著額,重樓把鼻樑壓在飛蓬的鼻子旁,不甘心地狠狠深呼吸幾次,似是要補償損失的相處時間所以把對方的氣息留在自己體內。
半晌,「我送你回南天門。」
睜開眼,他起身看向對面的另一個影子。
屋裡有另一個身影,他的臉很白,白是虛弱,膚色原本是深褐的,髮是濃綠色,但現在髮色是碧綠色。原本閉著眼睛像在休息,在巴戢天睜眼的同時他也睜開眼。
「飛蓬起了疑心,但重樓沒發覺。」黑髮的青年滿頭大汗,方才他閉著眼像在睡覺,但睡覺似乎比醒著打架更辛苦。看到東方宿質疑的眼神,他解釋道:「飛蓬身上長期沾染魔氣,所以重樓沒有發覺。」
「你的魔氣和重樓的魔氣不一樣。」
「重樓心高氣傲,他厭惡的事物就會忽略。」巴戢天倒是很有把握,「他跟我碰面只有幾次,不會記得我的魔氣。」
「該是飛蓬成天在南天門外與魔族開戰,身上多多少少都會有魔族的血氣,重樓因而不會注意飛蓬身上的魔氣。」東方宿不認為重樓忽略的原因是討厭巴戢天,若察覺該會回來拆了巴戢天。「但飛蓬身上居然有無法痊癒的舊傷,真是出乎意料。」
「傷是刻印,除非下刻印者消失或解除,否則飛蓬重生後也不會消失。伏羲認為失去這樣的神將太可惜,便用護環封印,沒想到是留了可趁之機。」
「那傷被治療過,你留在飛蓬身上的魔氣居然仍能存在。」
「如果飛蓬找的是尋常醫生,或許會不計一切甚至把手剁下代換,但他找的是當初治療的醫生,曉得痊癒後會存留部分妖氣,自然蒙混得過去。」
「就是那個神樹仙子嗎?」東方宿沉吟了會兒。
理論上生命樹的根是在魔界,樹身貫穿妖界、人界、仙界及神界,位置涉及空間變換。東方宿在菥冥的地盤找到生命樹的根部,試著循樹身進入神界。
宛如在黑暗中循著氣流走過一道又一道的長廊,不知道眼前的方向卻知道該走向何方。
越走路越小。對魔來說,小不是空間的定義,是不容易把靈力和核心送過去,最後一段路程能感覺燒蝕的痛楚,越前進燒蝕得越嚴重,似是不准任何未經允許的靈氣透入。東方宿幾乎豁盡全力──沒有真的豁盡是因為不想消失──才穿過那張屏蔽,因為好奇,他探出那想像中的長廊,看見金黃色溫暖的陽光、隨風搖曳的翠綠葉片、白色清新的花粉帶著香氣於半空飄飛、及站在枝芽上菫花般的紫衣身影。
四目相投,他不知道有多久,但時間不長,因為來不及知道那神樹仙子的表情為何,燒灼侵蝕的痛覺由全身爆出,他聞到自己身上的焦味,那是魔氣與結界陣法相衝突的反應,排斥的力量將他逼出神界,甚至得咬牙忍痛一口氣退回魔界、花上好幾天恢復被侵蝕消耗的魔力。
連魔尊都過不去,更遑論一般的魔族。
他們得回到原本的計畫。
「你能將魔氣附在飛蓬身上,造成與刻印相同的效果,這點其他魔尊都做不到。」魔尊的刻印施在魔族身上,淺至感覺對方的情緒,深到控制思想行動。但要控制神族很不容易。光要上刻印附上就很困難。「飛蓬是南天門守將,也負責巡視神界結界,你何不令他打開部分的結界?」
「施在他身上的只是近似刻印,況且他還在神界。」巴戢天是利用飛蓬的舊傷才成功地左右行動,但無法逆著意志。飛蓬是南天門守將,強固的觀念是不能打開結界、不能讓魔族進南天門,命令他違背根深蒂固的思想馬上會造成思考行動的錯亂,反而容易被警覺。「他現在心神不寧,只要他離開神界,很容易讓他順著想法走上偏鋒。」
「拿飛蓬左右重樓的行動。」算是脅持人質吧。東方宿想了想,「然後嘗試控制重樓嗎……」
刻印是強者對弱者施行,魔尊彼此的力量差不多,平素是不可能成功,若在魔尊正好虛弱到幾乎毀滅的地步施行,或許可能。可是魔尊心高氣傲,被控制不如同歸於盡,沒有哪個想控制對方的魔尊願意不成功便成仁。
拿飛蓬對付重樓,耗盡重樓的魔力再對他施刻印。
誰去下那個刻印?
轟的聲,屋頂塌了下來,一個紅髮的年輕人從上頭的洞往下看,那表情彷彿在看兩隻青蛙在井底嘓嘓鳴。「喂!你們倆偷偷摸摸在說什麼?」
東方宿抬頭看,表情放緩了些,「你不是去找瞿陵開場子了?」
「他飛來飛去,打得無聊,就來找你。」找到了也沒跳進屋,不讓巴戢天的魔力將屋頂修復,就著洞口從上邊往下面看。「講什麼?」
「在講我們已經控制住飛蓬,讓他逼迫重樓開通道的事情。」
東方宿開口時,巴戢天挑了下眉,沒阻止他說下去。
「重樓幹嘛要為了飛蓬開通道啊?」鬼藏轉了轉眼睛。「我還說重樓那天怎麼會跟神將在一起,還大吼大叫說飛蓬是他的。是這個原因啊。」
「控制神界第一打架高手只能拿來牽制重樓,太浪費了吧。」另一個聲音從門邊傳來,一身尖刻的藍白像是凌利風刃的瞿陵靠在門邊,「可以叫他做點其他事情吧!可以叫飛蓬做些這樣那樣的事情?」
「他做這樣那樣的事情,有好康的還不是重樓。」
「可以去威脅重樓啊。你不聽話,就叫飛蓬這樣那樣。」
「是說,我們拿飛蓬威脅他,重樓會先對我們開場子吧?」
「飛蓬幫我們打,有什麼好怕。」
「繞了一大圈是讓他們倆去開場子?這才叫浪費吧。為什麼不找簡單點的?像那個水碧啊!拿來威脅溪風,比較簡單。」
「威脅溪風幹嘛?威脅他去叫重樓開通道?這才叫繞一大圈。」
「好不容易控制飛蓬,總要做點更大的事讓這利用更有價值,要不然真是浪費。」
「他可以拿來叫重樓開通道,讓魔族進神界,這有價值。」
「叫他留在魔界陪我們打架吧。」
自顧自討論達成共識的兩個魔尊同時看向東方宿和巴戢天。東方宿扯了扯嘴角,瞧著巴戢天。
「哪天動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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