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蓬和水碧待在人來人往的開會桌旁,一起寫調查報告。水碧注意到長官原本在右手的綁帶換到左手,綁帶上還畫了符印。
「將軍不打算找醫生嗎?」
回到神界後,左手一陣陣抽痛,該是沒有徹底淨化的緣故。若對軍醫解釋傷口的情況,交代前因後果還要圓謊,對被痛楚擾得腦筋不是很清楚的飛蓬來說有點困難。「我會請夕瑤幫忙。或許只要淨化再找工匠重作封印環就沒事了。」
神樹附近一如往常,因為面紗,飛蓬看不到夕瑤的表情,但知道夕瑤看到左手臂的傷口時露出緊張的表情。
「請等我一下。」夕瑤飛進神樹遮天的林葉中,過了好一會又匆匆回到居住的屋裡,提著滿是綠意的藥籃和好幾個碗碟出來。
注視著夕瑤熟練地從籃中挑出好幾種植物,在手中的光球裡化成綠色的汁液注入碗中,循著一定比例調和後,把一大碗的藥汁放進飛蓬手中,然後調起另外的藥膏。飛蓬看著那碗深綠色的液體,想起重樓滿臉興奮地將斟好酒的碗放進他手中、自己看著那碗透明的液體有些為難卻沒有拒絕的念頭,有點壯士斷腕地深吸口氣喝下去。
「別喝啊!」夕瑤瞥見他把碗往嘴邊送嚇了一跳,「那是要塗的藥。」
尷尬地笑了笑,「這麼大碗,我以為是喝的。」
「等會兒用。」將調好的一小碗黑色膏裝物擱在手邊,夕瑤取出一條咒帶。「我要橫綁在上臂,再解掉你的綁手。」
夕瑤的嚴肅讓飛蓬知道這傷非同小可。而確實,當夕瑤解開綁手、用小刷子將那一大碗的深綠色草汁塗上去時,燒灼似的劇痛猛戳腦門,一如在怪魚腹裡的狀況。他握緊拳頭,看著夕瑤在傷口乾透後,把那黑色的膏狀物全數塗在傷口上。「是怎麼回事?」
「舊傷本來就帶些妖氣,又雜了些其他的污物,兩者交乘作用,會吸食你的靈力。」若不是飛蓬用符咒鎮壓,只怕會大量消耗飛蓬的力量。「黑色的藥膏是將污穢吸出,再用綠色的藥汁消毒。」
「嗯。妳見到那沒復原的舊傷不驚訝?」
「你因為那個傷被送來時,我在場。」
「原來如此。」
「能告訴我舊傷是怎麼來的嗎?」
察覺夕瑤想轉移他對劇痛的注意,飛蓬深吸了口氣,接受提議。「那時的我力量雖強,卻沒有實戰經驗,是以神兵的身分奉命和隊友到人界去,任務是殺除一群危害人族的妖龍……」
那群作惡的妖龍約莫是一個家族或集團,神將神兵將之驅離人族居住的區域,在山區殺除,並搜索逃走的餘孽。出勤的兵團多了個新兵,大家都知道他是來增加實戰經驗,日後並不會留在團中,對他的態度公事公辦,新兵也非常識相地躲在最後面。
龍是中大型的生物,在山區會隱藏在洞窟或是叢林裡,龍有特殊的妖氣,雖然極力隱藏,流動的空氣仍透漏牠們的訊息。
「那裡有一隻龍。」飛蓬指著一叢林木,建議同僚一起搜查。
「那樹叢太小,龍不可能藏身在其中。」那是七八株枝枒茂密的灌木組成的林叢,一隻熊或虎或妖怪很有可能藏身其中,身材頗大的龍不太可能如此。
大小是相對性的詞彙,對龍來說,樹叢很小,對飛蓬來說,樹叢可大著。飛蓬懷疑隊友的判斷,但沒有抗辯,決定脫隊自行確認。
剛進樹叢,或該說沒有機會踏進樹叢裡,目光就對上一雙血紅色眼睛。一隻半大不小、暗紅色的應龍蜷曲著,牠已盡可能縮小自己的體積,好讓樹叢的面積足以遮蔽身體;歪著頭怕頭上一雙角露餡,好讓外邊誤以為樹叢裡有幾支突出的樹枝。那隻龍沒聽到飛蓬的腳步聲──因為腳沒有碰地,驀然看到飛蓬,牠呆了兩三秒,全身僵直,眼裡滿是敵意,只差沒低吼起來。
發現可能的目標物,神兵沒有抽劍,藍眼睛困惑地打量著對方。飛蓬感覺不到這隻應龍沾染過人的血氣,牠恐怕才剛成形、無辜在附近遭受波及而躲起來。
眼瞪眼,僵持了好一會兒。
確定神祇沒有殺氣,紅眼中的緊張緩下,應龍蜷曲的身軀也不再繃緊。
飛蓬用掩光蓬隱藏住應龍的妖氣,送牠到附近的河流。發覺牠厭惡地看著水,飛蓬才想起來應龍不是水屬性,略帶歉意地笑道:「你快走吧。」
暗紅色的龍覷了神兵一眼,沒入與搜查方向相反的森林中。
幾天的搜查,神兵神將殺除四隻逃走的妖龍,為確保任務確實完成,繼續以人族的村莊作中心擴大搜索範圍,確定附近不再有對人族的威脅。飛蓬依舊落了單──因為那團神兵連他一起計算,數量是奇數。於是他獨個兒沿著人族上山伐木的小徑慢慢巡察。
提高警覺是附近出現一團淡淡的妖氣,前方綠意中,遠遠的,一名火紅高挑、頭上有著雙角的青年站在樹邊,似乎等候很久且因來者的身分才故意讓妖氣散出。
遲疑了下,「你是那隻應龍。」但之前那隻應龍沒有能力化為容易躲藏的大小,是這幾天吞食什麼才擁有化成人形的力量?雖然有些疑惑,但他依舊感受不到青年身上有人的血味。「你若危害人族,休怪我動手。」
「本座來這裡是決定跟隨你。」青年抬抬精緻的下巴,有股稚氣的驕傲。
「不可能的,你快走吧。」不理會地掠過,繼續自己的任務。
眼角餘光看到那青年咬了唇,瞬間以為那青年會動武,但他只是跟過來。飛蓬加快了速度,在林中低空快速飛馳想甩開,那應龍仍跟得上,雙方保持著三尺的距離在低空追逐。前頭的神兵因為甩不開追逐者而有些懊惱,卻沒想過往同伴那裡去好讓對方知難而退。
一刻鐘後,飛蓬放棄以行動拒絕,腳落地,發現走近的青年端麗的臉滿是「認輸吧」的笑容,嘆口氣,「你不該跟著我。去跟你的族群在一起。」
「你把本座的族群全殺了,你要本座去哪裡?」
當下醒悟到這隻應龍是那群妖龍的一份子,但既然沒犯錯,就不是這次任務的目標。沒發覺正在找理由說服自己的飛蓬,也沒注意自己被那青年瞬間露出的無辜打動。「哪裡都好,就是不能跟著我。」
「為什麼?你的力量強,也不討厭我。我若要找夥伴當然是你。有我在,你不會無聊。」
「我是神,你是妖。」
「那又怎麼樣?」青年抓住飛蓬的手,滿是不願放開的單純急切。
「神族不能跟異族往來。」飛蓬捉摸出青年的心思:被迫離群,想要找個靠山。但這隻應龍已有足夠的力量獨自生活。抽開手,「任務結束,我必須回神界,你不能跟著我。」
「是嗎……」鬆開手,聲音消沉,身上的火紅色跟著灰暗。
飛蓬想說幾句鼓勵的話,沒料到紅色的鳳目猝然狠戾。
「本座就讓你走不了!」
提劍抵擋,但青年出手比出口還早還快,爪子和臂上的長刀橫掃,像是利鋒切開瓜果。灼燙尖銳的痛佔據飛蓬所有知覺,首當其衝的左腰腹上被切出一道巨大的傷口,靈力如潰堤洪水般迅速湧出,體力迅速流失。長劍咚的一聲落在泥土地上,按著傷處但無法自行將口子閉合的飛蓬看著愣住的兇手,眼前一花,撐不住地倒下。
該是加害者的青年不敢置信地瞪大赤紅的眼,呆了兩三秒才發現是自己下手過重闖了禍,驚慌地按住傷口想阻止被害者的靈力繼續流失,隨即發現飛蓬臉色越來越白,因為妖怪本能地吞食流出的靈力好提高妖力,濃濃的妖氣更進一步加快侵蝕神族生命。察覺這點的妖怪忙鬆手往後退,瞪著快失去意識的神兵,結結巴巴地爭辯:「…本…我…不知道……」
痛得冷汗直冒的飛蓬苦笑。「你…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這般強嗎……」相異於靈力不斷從右手按著的傷口外洩,左手臂的傷口像是高溫烙印般,妖氣侵蝕進手臂,痛得抬不起來,他的視野已經模模糊糊,是靈力不足將近昏厥的前兆。
青年無辜地搖頭,貪婪和自制讓那張端麗的臉上出現扭曲的表情,他的本能想要吃掉飛蓬全部的靈力,理智卻提醒不能害死對方,伸手想碰飛蓬但又停在中途,不知道收回還是繼續,猶豫許久,最後將目光朝向另一邊,不是有了決定而是緊張。
曉得大量流失的神氣讓其他神兵警覺同伴受傷、回頭來找,發覺青年轉回目光,似乎考慮帶走重傷的神族,飛蓬無力搖頭,「你快走……」不確定聲音有沒有傳出喉,墜入黑暗前,他知道青年正往後退,並感覺到越來越近的神族氣息。
「出手不懂輕重,大概真的是剛成妖的應龍吧!」事後想起來,當時會叫那個妖怪離開,是因為認為他受到教訓不會再輕易傷害其他生物。
「那個妖怪後來呢?」
「不知道,我醒來時已在神樹這邊,據說散佚一半以上的靈力。他在我手上的刻印算是執念,因為沒有惡意,並不干擾我的力量和意識,所以只用封印環扣著。」
「那時好危險,嚴重到陛下考慮是不是要放棄你。如果你康復又要把左手切除,當初就該直接讓你回歸神樹。」
「一半以上的靈力都是重新由神樹取得,也形同新生了。陛下把鎮妖劍賜給我,認為我會記取這次教訓,有助於我守邊。」看來那教訓沒有產生任何幫助,如今他居然跟個魔尊廝混。「現在要做什麼?」看到夕瑤執起小刀,雖然刀鋒厚鈍,他仍有種要被解剖的感覺。
「要那層黑色乾燥的藥膏刮掉,我會小心不弄痛你的。」
難得她把面紗撩起以方便繼續治療,飛蓬才看到夕瑤的臉。夕瑤是很美的女神,像是朵紫色堇花,站在神樹上宛如生於上頭的優雅花朵,身上也有著芬芳的花香。
「好漂亮。」
聞聲抬頭,正好對上飛蓬的臉,「什麼?」
「妳為什麼要戴著面紗?」記憶所及,戴面紗的神祇只有夕瑤。「是不想讓我看妳的臉?」
「對神來說,有太多情緒是不好的。」將面紗重新放下,讓飛蓬看不到她的表情。「這樣可以提醒我。」
「神不能有私情。我常來這裡,算是私情?如果妳困擾……」
「不困擾。」從刮刀的速度觀察自己的心情起伏,再依序調整,讓心潮盡可能平穩。「飛蓬,你來這裡從不帶給我困擾。」
沉默半晌,他似乎知道夕瑤在想什麼。他為夕瑤開一扇對外的窗口,一如重樓為他開了一扇大門,在自己看著外邊的世界興奮時,他不忍心把神樹仙子關回冷肅封閉的世界。「神族一但動情便會招來禍患,我卻不曉得除了重樓想進神界和我對他手下留情外,還能闖出什麼禍。夕瑤,妳知道私情會帶來什麼禍患嗎?」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神是由神樹而來,核心本體是果實。因為果實難以結成,所以神增加的速度很慢。神雖有男女之分,但有私情交合繁衍後,本體會失去靈力逐漸死亡,因此嚴禁私情交合繁衍,免得神族逐漸消失到滅亡。」
「因為有私情會造成神族滅亡?」夕瑤說話的聲音很平板,飛蓬也就沒注意到面紗下的臉已經紅了。「可是神和人或妖不同,況且,從有私情到交合繁衍,兩者該有一段距離,要不然你我不會現在好好的……」
「能不能別談這個?」
「抱歉。」靜靜地看著夕瑤清除完黑色的膏狀物,又抹上了深綠色的藥汁。相較之前,痛楚減輕不少。夕瑤將剩下的藥汁倒進一個小葫蘆,塞上塞子,放進他手中。飛蓬拿著小葫蘆,聽完夕瑤的交代,開口卻不是回答對方詢問有無不了解如何敷藥的問題。「妳在難過什麼?」
「我沒有難過。」直覺摸面紗,面紗完整地掩住臉,沒有倒戈。
「妳在傷心?」
「我沒有傷心。」
「是因為我問了不該問的問題?還是妳覺得……」
「我想看到你平安無事,已經是我的極限,拜託別再問了。」曉得飛蓬正在往危險的道路走去,想阻止卻害怕同時打滅自己小小的冀望,如果飛蓬不再出神界,那是否也代表不再來找她?那樣,她就回到冰冷孤寂、整日工作巡察神樹的日子。她不想回到那樣的日子。
「妳在害怕,對嗎?」想摸摸夕瑤,卻不知道該碰哪裡才好。「我也很害怕。」
猛地夕瑤抬頭,「你不會害怕的。」
「為什麼?因為我是神將?還是因為我已經陷下去了。」夕瑤待在窗邊的心情,和他站在門邊的感覺相似。知道跟重樓往來是犯神律,回到神界就有著罪惡感,需要一個神祇將他拉回神族的世界,而不是逐漸被拖往魔族那邊。「妳戴著面紗是因為害怕,我回到這裡也是因為害怕。夕瑤,我和妳同樣……」
語尾留在夕瑤伸手抱住他的肩膀裡,涼涼的液體碰到他的臉頰。
他不知道夕瑤為什麼難過,只能輕輕拍著她的背。
離開神樹時,走了幾步的飛蓬回過頭,寬大林葉的陰影下,夕瑤淡紫色的身影渺渺虛弱,像是下一瞬間會被天地的洪荒渾沌吞沒。他飛回夕瑤跟前,不管夕瑤的驚訝或是後來反應會是什麼,給了她一個緊緊的擁抱。
「我還可以來這裡嗎?」
「我永遠歡迎你,飛蓬。」聲音在發抖,但每個字都是堅決,「無論你是什麼身分,我都不會拒絕你。」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用了隱身術,又披上掩光蓬,一神一魔坐在半空中,聽著下邊的的人類唱歌。剛剛在那個新世界打了一架,接著探查新世界與人界的交會點,順勢來到人界。交會點正好在一處河流邊,一群人族女子正在河邊唱歌,一首又一首地唱著,一遍又一遍地反覆,像是在背誦練習。
重樓照舊賴在飛蓬身上,把飛蓬的腿當作枕頭或靠枕,舒舒服服地宣示佔有權。因為身體靠著,而且說話時,喉嚨、胸口和腹部的肌肉會震動,所以他知道飛蓬正在開口;壓低聲音時,胸腹那裡肌肉震動會更明顯,所以他知道現在飛蓬壓低了聲音,大概是在跟著下邊那群人類哼唱吧。那微微的震動弄得他蠻舒服的,若不是飛蓬現在半坐著,他很想把臉頰貼到飛蓬的胸腹交界處,或者乾脆面對面地巴到飛蓬身上去。
飛蓬沒有察覺重樓的意圖,這魔尊平常就把他當床墊枕頭廝磨,他都放任接受,一者不反對,二者不困擾,三者他不健談,重樓沒說話,他可以靜靜享受魔尊帶給他的輕鬆與微笑的衝動,還有無論想做什麼想說什麼都不受拘束的自由:重樓總在他提出顧忌的瞬間將顧忌踢到一邊去,說著「那又怎麼樣」,然後說:無論想做什麼,他都會伴隨著一同去闖,就算飛蓬想毀了世界,重樓會與他一同動手。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對人族來說,那是世界毀滅的景象,直到世界毀滅才會消失。是付出多少情感才會有如此的承諾?杜蘭是不是做了這樣的承諾──無論如何都會信守,無論對方是誰都不會改變?如果夕瑤聽過這首曲子,那天夕瑤對他說的話恐怕是這首歌。
飛蓬覺得喉頭有種苦意,因為對夕瑤的歉意。他不知道自己對夕瑤是否能如此,或者……
「你一直在唱那句歌詞。」
沉在思緒裡的飛蓬沒注意自己已被重樓拉歪身形好整個撲上來抱,臉和臉之間的距離拉近,重樓能聽到他放低的聲音。飛蓬的聲音溫潤,壓低音量時的氣音帶著點磁性,聽起來讓心頭有點惱,又勾得心癢癢的想繼續聽,反反覆覆聽到是同一句他也不覺得厭,最後那聲音沒了,傾聽者覺得該為自己的享受爭取進一步了解。
「有些感觸。」見紅色的眼裡滿是「接下來呢」的問號,飛蓬繼續說下去,「我問過為何神不可以有私情。」重覆說出夕瑤的話,發現聽他說話的魔尊挑起眉,笑得很高興。「怎麼了?」
「很好啊。」
「為什麼?」
「你不是女神,不會生小孩。」
順著重樓的思緒接口,「你也不是女神。」
「對啊,所以啊。那不就得了。」
魔的重點完全不是神的重點。飛蓬有種鬼打牆的黑線感。「我找錯說話的對象。」
「為什麼?怎麼了?」瞪著藍色的眼睛,重樓不喜歡這時候的藍色,讓他跟著一起難過。抬手環住腰背,「你到底想到哪裏去了?哪個混蛋找你麻煩?」
「我擔心水碧。」
「神果然是群體生物,會相互照應。說到這,你就沒那麼群體化,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看起來就是融不進其他地方。」
「沒有的事。」
「根本就是。」如果飛蓬和神界所有神打成一片,每個月出來一天怎麼會沒有神追究飛蓬的行蹤?因為沒有神去找過放假的飛蓬,這樣也好,見不到面的二十九天沒有神會跟他搶飛蓬,去南天門的魔呢?哼哼,哪個敢對飛蓬沒大沒小佔便宜就等著被他宰掉。「所以你不用太在乎其祂神。」
「可是水碧不一樣。」
「那由溪風去擔心,我們倆沒事就好。」而且他打算回去幸災樂禍一番,哼哼哼。
又是另一個魔和神不同的地方。飛蓬苦笑了下,看著水邊的人類女子,她們正三三兩兩、快慢不一地往居住的方向走去。「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只有人類能這樣說。」
「當然啦,人的生命那麼短。」
「他們可以交合繁衍,生生不息地活下去,」望著那些女子越來越小的背影直到消失,飛蓬覺得消失的只是軀殼,她們的靈魂和歌聲留在眼前、縈繞耳際。「我們這樣叫私情?但我們同樣性別,不會繁衍。」
「你說給我聽的是:神雖有男女之分,但有私情交合繁衍後本體會失去靈力逐漸死亡,因此嚴禁有私情交合繁衍,免得神族逐漸消失到滅亡。大概意思是同性之間就不會怎樣,或者異族之間也不會怎樣,所以你不用擔心溪風或是我們。」轉頭,下巴抵在飛蓬的胸口上,「如果不放心又懷疑這段話,最有可能的就是連我們都會生小孩了。」
「那有私情和繁衍……」
「如果那是真的,你就不想跟我出來了嗎?」
「不會。」
「那就好啦。」臉頰重新貼在心口,過了一會兒,下巴又抵著飛蓬的胸口,扯嘴笑道:「你一直在想這件事,是因為你在考慮跟我交合?」
飛蓬猛地坐起身,發現重樓促狹的笑容,直覺抬手,長長的手指掩了眼部,但藏不起自己的臉,這下他可羨慕夕瑤有面紗了。「我不是因為後果,我在乎後果,但事情的後果,我指的事情是……」
「嗯哼,反正就是某件事情。」將近語無倫次的飛蓬真是可愛到無以附加。重樓換了個位置,把有點著慌的神將重新抱好。「不管是什麼事,慢慢想,你決定好時間,我隨時都奉陪。」
怎麼會變成這種結論?飛蓬發現重樓總有辦法把話接到他原本沒想到的地方。等冷靜下來回想自己到底說了什麼,才發現那樣的解讀並不意外,那時的飛蓬簡直想把自己的臉整個藏起來。
「將軍不用那麼在意。」水碧很勉強地不讓自己笑出來,「他們不會介意這種事情,至少不像我們那樣。」
「那溪風……妳知道那個後果?」
「知道。」水碧臉上有種很有趣的笑容,「因為我們最近常常說話,所以有神來警告我了。不過不是兵將,是一些女官。」
「因為我們?」
「將軍不知道自己在女官中受歡迎的程度嗎?」
「我沒注意,我一直都在南天門。」除了必要的公事和探望夕瑤。
「我也沒注意,直到那群女官跑來告訴我。」
守門防邊兵將不太意識到美醜,似乎神界中心的神比較在意這些事情。溪風說,他很意外重樓當時劫出來的是神界最漂亮的神將、拐到的是神界最英俊的神將,原來滿腦子打架的魔尊有分辨美醜的神經啊。水碧以為是溪風的恭維,現在聽那群女官的警告,那話大概有幾分可信。
發現飛蓬欲言又止,水碧看了看左右,放低聲音,「如果真的發生什麼,也是我自己情願,溪風從來沒有強迫我,將軍不用為此擔心。」
水碧的表情很輕鬆,像是不以為意,這讓飛蓬覺得自己似乎想太多。
如果真是他把事情想得太嚴重,為何神族都被警告私情的嚴重。
「會想東想西,是神族的習慣?」賴在神將背上的魔尊,問話中夾著「真是個沒辦法的蠢習慣 」的腔調,「別想這些啦!要不打個一天,把煩心的事情忘掉。」然後拖著飛蓬在那個新世界──他們暫稱為新仙界的地方──在天空急速飛行了一陣,接著打了場架。
飛蓬承認重樓的方法蠻有效的,這樣盡全力奔馳再紮紮實實打一場架,累到什麼都不想,連重樓把他的胸膛當枕頭、弄得他有點氣悶,飛蓬都沒有力氣推開或是開口要重樓換位置。
只要把握住短暫的相聚和快樂、不要去想盡頭在哪裡、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飛蓬……飛蓬?」
回神,看到重樓的臉近在咫尺,他直覺往後仰,卻沒抓準力道,變成往後倒。原本手撐住就沒事,偏是重樓直覺去拉,反成他撞上重樓,兩個一起跌下去。
「你怎麼一直想事情?」
「沒有。」聽到「你就是在想事情」的指責,飛蓬回想自己剛剛在做什麼,結論是:不知道。「我好像睡著了。」
「是勤務太累?哪個魔去南天門糾纏不清?我去解決。」重樓很久沒去南天門了,他能想到、讓守門神將忙翻天的事情,就是魔族大批進攻南天門。
「勤務沒有特別忙,沒發生什麼大事。」出來的這一天特別想睡,約莫是因為重樓在旁邊,所以精神和身體都放鬆,特別容易想睡吧。「抱歉,剛沒聽你說話。」
「沒什麼重要的事情。」隨便聊隨便聽,重樓湊過去在發呆的神將嘴上再啄一口,之前因為神將半瞇著的眼目光沒有焦點,他才開口問。「就跟你說不要想太多。放輕鬆放輕鬆。」
「放輕鬆很容易發呆睡著。」
「你這樣,我對你怎麼樣你就來不及反抗喔。」很愉快地看見瞟過來的眼神帶著些許警戒的疑問。「沒看平常我偷親都成功。」
「那無所謂。」
「要是有所謂的事情?」
「我不認為你真的會做。」現在會討論這件事就證明了,若真要偷襲豈會先示警?「我想是因為守南天門要保持高度警覺,磨練武藝時也要全神灌注,所以結束勤務、放輕鬆就很容易發呆或睡著。」
把神將拉進懷裡。「那就睡吧,時間到再叫你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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