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包袱走進陌生的地方,無視周遭奇異他大膽走入的目光,於此地為異類的王隱走向發現來客而放下工作的儺葉部司寇。
「兇手的人頭﹑蘇揚的衣袍,我已經完成前兩項承諾。」王隱將布包放在桌上,將之打開,「邱霍蛉葉的下落我還在找尋。」
司寇看過包袱裡的東西:一顆首級﹑熟悉的白色衣袍和織工精美的披風徽飾,「沒錯,這是執首身穿的軍袍。你說這是兇手的人頭,有何憑證?」
「這是他的武器,你可以和衣服上的裂痕做對照。」
「很好,你的確有能力和資格領導吾儺葉部。現在我帶你前往拜月幽艫,由醫署檢查你的身體,並引見其他人。」手一揮,原本的祭壇大石往旁邊旋轉移開,露出一個通道,司寇拿起桌上王隱帶來的布包,領著他走進通道。
走在往下的通道,出乎意料卻有異樣的感覺,有點像是暈眩,腳下所行走路途似乎在自主移動著。走了約半柱香的時間,出現往上的階梯,走出通道後是個風格奇異的室內,四周冷冷涼涼,漆黑的顏色像是沒有邊際的渾沌,當中像是祭壇的石造平台上有一面大鏡,週遭則有一群和司寇打扮差不多人,對從通道走出來﹑與他們外貌有諸多差異的人投以好奇的目光。
「這裡是拜月幽艫。」司寇向他介紹之後,便與眾人一一打招呼。
細聽他們的交談。司寇的名字似乎是文聱,葉口月人說話和中原的口音沒有什麼差別,可能只是文字有所差異。來此之前王隱到不落凡塵取回蘇揚的披風,沐流塵擔心他會因為語言聽不懂遭到危險顯然是多慮了。
一聲通報讓王隱脫離自己的思緒,「恭迎武冠,恭迎策宦。」
兩道人影在雕飾細緻幾何花紋的石造平台上現身,眾人紛紛向台上人行儀,王隱並未跟著彎身行儀,因此台上比司寇身分更高的兩人很快注意到台下的褐衣人,「文聱,他就是你所說的中原人王隱?」
「是,他就是將要繼承前執首之人。今日帶回前執首的軍袍和兇手的人頭,特來拜見武冠。」
其中一人走下台階,審視白色軍袍和繆齡兒的人頭,再看看靈弓和箭珠,「這彈珠居然能夠打穿寶甲殺人,我不相信。」除了披風之外,他將其它東西扔到王隱面前,「身為前執首的繼承人,你必須提出更有利的證據,否則就代表你無能力領導我部,自斷一指交出指環吧!」
「要有利的證據,可以。」王隱拾起繆齡兒的靈弓和箭珠,「這就是最直接﹑簡單的方式。」破風之聲,猝不及防的箭珠直奔策宦寧彧儺葉,毫無堤防的寧彧血濺當場,中彈身亡。
驚起突變,眾人也愣住了。葉口月人嚴禁私鬥相殺,沒有人料到在眾目睽睽下會有人敢當眾殺死策宦。
「文聱,這就是你推薦之人?」武冠揚贊儺葉退了一步以防王隱的攻擊。
文聱根本沒料到王隱有此一舉,啞口無言。
「不用多說,拿下來!」
王隱不動刀不移身,只伸出帶著指環的左手,「見指環如見主,你們想以下犯上嗎?」
「你妄殺我族之人,豈能成我部之主?」
「要證據是他所要求,能力不足,豈能說我是妄殺?」言下之意指策宦之死是能力不足,居然敢質疑王隱說的話,而靈弓和箭珠的確有殺人的威力。
「狡辯!」
其中一人抓起鎗要戳,卻被王隱發出的刀氣彈開。
回手按住刀柄,「不用托言報仇,想搶指環就直接表態吧!憑實力可知我有資格做指環之主,做你們的領導。」
「胡言惑眾!看鎗!」
「住手!全部退下!」揚贊一聲大喝,眾人頓時停住動作,唯唯諾諾地退開。武冠走下台階臉上沒有任何怒意,腳步沉穩。「閣下好膽魄,但大權未掌就先殺人立威,不怕寒了眾心?」
「踏上此地,就有與你們同舟共濟﹑禍福與共的打算和決心。既然為首,就不能處處遭人質疑。事事制肘,我要如何領導群英?」
揚贊大笑,「豈敢。只是三事未成,不免有名實不符之慮。」
「我會盡快查出邱霍蛉葉的下落,完成洗骨一事。」
「很好,到時我部上下俯首拜奉,絕無貳心。」
由聲音的宏亮乾淨,表示揚贊是個一諾千金之人。但光有揚贊一人還不行,必須將多些人拉到王隱這一方。王隱指向策宦的屍身,「此人已死,位子空懸,不如由文司寇接任吧!」
覷了文聱一眼,揚贊開口的語調沒有任何遲疑,「文聱保薦有功,這是當然。」
「讓我離開,我會盡快找到邱霍蛉葉。」
「袂雪,領路。」
待王隱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通道盡頭﹑其他的葉口月人將原策宦的屍身移走,揚贊將策宦的披風徽飾拿在手上。文聱沒有主動上前接過,反而低下頭。
「拔擢你,是謀我部的穩定強盛。」揚贊當然曉得未來的新執首打算施恩於文聱,希望文聱能站到王隱這方為其說話,「我絕不允許謀權營私﹑傾壓鬥爭,使我部陷入分裂。」
「該怎麼做,我心裡有數。」
「延攬王隱,你究竟有何打算?」
「此人武藝高強,蘇揚執首的指環在他手上,無法取回。指環認同主人的力量,如果不是主人死亡,則必須經過執首卸任儀式才能取下,如此讓王隱知曉葉口月人內部之事,卻又無法殺之,不如延攬入部。另外……」
「另外?」
「我部已經四次未參加執首之決。」
「……這是你個人的意見?」揚贊的聲音沒有苛責的味道。
「不。」文聱躊躇了一會兒,「不只我,二十年未參與執首之決的儺葉部都希望回復榮光。」
揚贊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知道文聱的意思。葉口月人四部各有推舉執首的方式,儺葉部在前執首於外地死亡之後便訂下:找回執首指環軍袍﹑帶回兇手首級之人,便是新任儺葉部執首。二十年來沒有人達成。儺葉部沒有執首便無法出席葉口月人的最高會議,更無法爭取葉口月人總帥之位。曾經在前執首的領導下,他們是最驕傲的一部,如今他們卻是葉口月人中的孤伶。「你是想讓王隱成為葉口月人,參加執首之決?」
「是的。」文聱低下頭,「我部可以為王隱改變制度,將執首的部分權責轉移到其他人身上。」
「執首之下,文武是策宦和武冠分責。剝奪執首部分權責,等同策宦武冠權力擴大,這是擅權。」
「文聱不敢,希望武冠能將執首之權分割。」
「……我同意你出任策宦,至於分割執首的職權,我會召開部內的會議一同決定。在決定之前,你必須監督王隱,在中原搜查情報。」
「是。」
「你也知道,其他三部執首為了執首之決暫時坐關不出,由各策宦主持各部。錆葉部傳來消息,中原的黑霧森林出現邪帝和武癡武功的痕跡,策宦們打算親赴黑霧森林調查。你就藉機向其他部表示你的身分吧!」
好幾天沒有聲音,怎麼回事?
坐在水邊大石上,洗去一身爛泥塵沙,擦磨著紅狐刀,銀狐有點稀奇地想著。就算不說話,憑感覺也可以知道對方心情怎麼樣,例如上回笨草人跟冰川比劃,心緒起伏過大,讓他發覺而逼問發生什麼事;反之幾天前銀狐破東無君的爛泥陣,要殺南無君結果被一個黑髮書生阻止,脾氣很不好,笨草人也感覺得到。笨草人在傲刀城忙,忙煩了就會找他聊天,這幾天忽然不吭不哈的,怎麼回事?也不可能連睡好幾天,一定會醒來找東西進食。傲刀城有很多事……不是說冰川孤辰會幫忙嗎?為何還會把自己忙到需要靜修的程度?之前佈兩個陣所消耗的精力也不可能這麼多,嘖,不會把自己餓昏了吧?
還是說他在靜修?
從磨亮的紅狐刀身上看到自己的金色眼睛,狐狸耳動了動。
靜修時臥江會將對外的感官全部關閉,連心識傳音也不行。銀狐頂多做到充耳不聞,但是臥江是連聽都聽不到,像是一般人一樣。他曾經問臥江怎麼做,但是臥江說這個是天生,學不來的。
臥江過個幾年就要靜修一個月,這習慣是銀狐在少年時期﹑很愛問東問西﹑纏著臥江排陣來破的時候開始的。原本他還很不屑的說:「靜修不過是像熊的冬眠那樣整天睡懶覺。」後來有次臥江發了高燒,抵死不肯吃藥,只喝水﹑縮在屋裡昏睡,怎麼都叫不醒,銀狐擔心地請毒手回魂和神梟來看看是怎麼回事,他們都只是搖搖頭﹑不理解臥江子的情況,毒手回魂還說嘀咕詛咒說是臥江子作惡多端的報應,結果被一腳踹出秋山谷。後來銀狐想起來之前臥江忙著陪他比試破陣,谷外村子又有了入侵,村長請臥江去幫忙解決,懶惰蟲忙地不可開交。累壞了所以一直睡,那個高燒該不會是智慧燒吧?後來臥江子睡滿半個月才醒過來。
天曉得臥江一直睡是到底在幹嘛?吸收天地精華嗎?又不是植物!
秋天了,秋山谷也是,楓葉不知道紅了沒?
他不會丟下工作跑回秋山谷,然後躲在楓林哭吧!
心緒沒有起伏,顯然沒去。
到底是發生什麼大事讓他需要靜修,天外南海的麻煩有嚴重到他需要耗費這麼多的精神力?那其他人是在幹嘛?吃飽了撐著啊!讓臥江全部攬下來……笨蛋草人一定是聳聳肩笑一笑就接下來,然後把自己累死,不知在搞什麼!等他靜修完畢,再去逼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銀狐!銀狐!」後邊一陣大呼小叫,三個人的腳步也可以像千軍萬馬奔騰般塵沙飛揚,秦假仙一伙人衝到銀狐面前,「終於讓我找到你了。」
「最好無事擾人。」倒不是討厭秦假仙一夥人給人找麻煩,有時候秦假仙所帶來的事情或是情報,說是刺激卻又有點無聊,有的煽動或設計又可能叫人送命。
「就是有事,不知道你敢不敢試。」
「多問!」
「好,你說的!」一副〝如果你反悔,我就要到處破壞你名譽〞的秦假仙從懷裡拿出一個金屬製﹑貌似羅盤的東西,「這是什麼你知不知?」
「不知道怎樣?知道又怎樣?」上頭的細細小字是天干地支還有先後天八卦的刻字,中央圓洞中有支浮動的指針。斜眼睨著,銀狐一點都不想伸手接過。
見銀狐沒有意思接手,秦假仙將像是羅盤的東西往銀狐身上靠,「讓我試試,看你是不是十二時辰之外出生的人……」
滑移開距離,銀狐不喜歡有人主動靠近他。「世界上怎麼可能有不在十二個時辰出世的人,無稽之談。」
「ㄟ,一試便知,這個羅盤可以顯示出你的出生時辰。」
「是又怎樣?」
「是的話就有優厚獎品喔!」隨口回答,秦假仙將羅盤靠近銀狐,中央的金色指針不住的旋轉,卻是不停下來。「哇哈哈,果然不出我所料,你銀狐果然是萬中選一啊!」
「獎品呢?」
「打開鬼樓救出素還真!」
「留下你的長舌吧!」銀狐一爪往對方臉上掃去。
秦假仙嚇得連退三步,所幸他向來機伶,銀狐又是要等他說清楚,沒當真要拔他舌頭。「等等等……銀狐大仔,傳說鬼樓裡面有很多很刺激的東西,你不是喜歡新的事物﹑新的刺激?說不定去了會值回票價。」
「沒興趣。」這種話聽起來很像要來拐人,沒有確定的好處和刺激他才懶得去,更何況他想搞清楚臥江到底怎麼了﹑王隱又在忙著什麼有趣的事,還有……什麼叫做不在十二時辰內出生?他的生日是在冬天,小時候臥江這天會帶他去谷外村裡大吃一頓,長大後臥江則會備好一罈好酒在秋山谷等他回來邊看雪邊喝﹑躺在地板上聊天。為什麼秦假仙會說這樣奇怪的話?還是另有圖謀……
被嚇一次就退縮絕對不是秦假仙的個性,他老秦是打不死的蟑螂﹑拿不掉的水蛭,糾纏到底威逼利誘,定要纏到對方答應他的要求。「事關素還真性命,銀狐,事關重大,你如果不答應,我們就跟到你答應為止。想素還真是武林支柱,他的一條命就操縱在你的腳步是不是要去鬼樓,你移一下你的尊腿,去一下又何妨……」
「別吵!」
秦假仙還想開口,發現銀狐半閉著眼睛,似乎在想著什麼,吶吶地暫時閉上嘴巴。
『……臥江,臥江子……』
『……怎麼了?』
很弱﹑很虛的聲音讓銀狐將疑問全部吞回肚子裡,『你不舒服?』
『有點。有事?』
『沒事,叫好玩的。』
『我知道你有。』
『……世上真的有不是十二時辰內出生的人?』
『有的。』沉默了一會兒,『說來話長,三天後你到冰河天川,細節我當面告訴你。』
『把病養好再來。』
『嗯,我知道,抱歉……』
心識傳音交換沒幾句話又開始想吐,事實上吐也吐不出什麼了,縮在棉被裡,頭還有點昏。看看情況,大概三天後,見到銀狐時應該會恢復正常的,只是這三天不能再用心識傳音。幸好銀狐恰巧在他清醒的時候傳來心訊,要不然銀狐喊再多次他也不會回應。
現在他的心情很陰鬱,灰色的,度假完要上工的灰色心情,以前還有銀狐會陪他吃早餐,然後再去傲刀城上工……
慢吞吞地披上外掛﹑綁好頭髮,他已經在秋山谷睡了一個星期,去冰河天川前順道到傲刀城交代一點事情,到了中原之後將有大堆的事情會發生。
臥江子心中暗暗決定,到中原一定要銀狐請客吃頓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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