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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臥江子一行人往蒿棘居走去時,距離他們大約東南五哩之處,褎權、稽咸兩人一組,找尋著中原人的蹤影。幾天下來一無所獲,不耐煩的稽咸索性當做遊山玩水﹑檢驗地圖的確實性與勘查地形,褎權也無奈,稽咸的做法至少還有點收穫,否則真的是無功而返,執首本身要處理各部的事情,每次都要四個執首出來從事偵查不是好的方式,但讓一般的探子出來搜尋,恐怕只有被滅口的份。他邊走著邊尋思究竟有什麼方式可以突破僵持的局面,走在前面的稽咸忽然停下腳步。
「怎麼了?」
「是猊戩……」
聲音中的不穩讓褎權朝著目光的方向而去,頓時青了臉,只剩一顆頭的猊戩被掛在樹上,額上貼著一張警示紙,嘲笑的字眼書寫於上。
「怎會如此!」
「他不是跟洺雙一組嗎?那洺雙……」
「不可能,洺雙是我族第一高手。」褎權之言或許有誤,但他不相信向來謹慎的洺雙也遇害,情況會變成如此定有其緣故。「我們在附近找找,不定有什麼蛛絲馬跡。」
稽咸檢查確定人頭中並沒有安藏什麼機關,上前取下同僚的殘骸,洺雙正巧也出現。
「褎權﹑稽咸,有沒有看見猊戩,啊!這……」發現稽咸手上的人頭,洺雙驚退一步。「怎會如此……」
「猊戩不是與你同行嗎,怎麼回事?」
「猊戩中途堅持自己行動,無論我怎麼勸說,他就是不聽……」洺雙不禁後悔應該強行阻止猊戩的妄為,當下要苛責死亡的人也無用了。
「我們三人直搗黃龍,為猊戩報仇,帶中原人的人頭回去陪葬。」
「不可以,猊戩此舉已違反軍令,如果我們三人再貿然行事,能成功最好,萬一再出差錯,恐怕會影響未來攻下中原的計畫。」
使勁搥了一旁的樹木,稽咸滿懷怨氣,「但這樣,什麼都不做……」
「洺雙所言不差。」褎權贊同洺雙的意見,「況且搜索至今一無所獲,如此下去也是耗損人力,我們先回玄空島再說吧!猊戩之仇,日後有的是機會。」
「可惡……」取下披風,包住了頭顱,稽咸只覺得滿肚子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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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事發過程。九幽不禁在心裡嘀咕。「洺雙,待會兒你和我上儺葉部慰問。」
「是。關於儺葉部的執首人選……」
「你以為如何?」
「不如徵詢儺葉部的意願,如果無力推舉執首,不如由幽皇直領吧!」
「什麼!」邱霍蛉葉與稽咸皆是一驚,褎權則挑高一邊的眉毛,並非他事先知情,而是不覺得有什麼不可以。
「執首之事風波不斷,論規模論實力,儺葉部一直不遜於其他三部,只是缺乏有力執首。如果能讓幽皇直領,也可讓儺葉部安心等待日後能成為執首的人才出現,當然這必須徵詢儺葉部的意見。」
「這……從沒有如此之事。」邱霍蛉葉大搖其頭,「執首是一部之長……」
「但如此也是符合原本的習慣。四部中由最強的執首出任第一執首,統領全族。」洺雙瞥了褎權一眼,「當然,真正受影響的是儺葉部,此事必須與儺葉部商討。」
「你的建議我會記著。這事暫且壓後。」九幽知道洺雙好意想鞏固她身為葉口月人總帥的地位。洺雙身為前第一執首,當初有他與璚葉部的強力支持,九幽的領導權方能夠鞏固。但有時洺雙不一定贊同幽皇的意見,有了爭執,權力結構可能會失衡,太過強勢的前第一執首會招來猜忌心,甚至萌發殺意,所以洺雙必須讓九幽先有自己的力量。「有關猊戩之死,中原能夠針對他,只怕中原真的有人相當瞭解葉口月人,關於這點……」
「此事不是交代洺雙全力調查?可有結果?」
瞥了多嘴的邱霍蛉葉一眼,洺雙回道:「事情已有眉目,再證實幾件事情,便可確定此人身分。」
「這事盡快處理。現在中原已經開始反擊,眾人有何看法?」
「敵暗我明,屬下建議先停止玄空島一切行動,等到敵人現出行蹤,再予以反擊。」褎權提出這樣消極的意見。除了因為中原太過廣大,更因為葉口月人和中原的優劣不同。打游擊戰,葉口月人遠遜於熟悉當地的中原眾人,猊戩之死便印證在不熟悉的環境中,就算是執首,忽然遭到圍殺也是有送命之危,褎權絕對不願見到寶貴的軍力白白喪失在無益的地方。他的意見得到洺雙的贊同。
「這樣做太被動了。」邱霍蛉葉不贊同消極的做法,「不如派出誘餌,引出中原之人,再一舉擒之,不過此人要具有相當的份量,才能引出敵人。」
「稟幽皇,我倒是有一人選。」稽咸有點壞心眼地開口,「與執首同級的輔權大人。」
「你,稽咸!」
「輔權是文官之首,要一個書生上戰場,恐怕沒什麼用處吧!」九幽的聲音很明顯地帶著一股笑意,而且意料中地聽到那個得救者的舒氣。雖然她不會讓邱霍蛉葉去,但不代表她同意邱霍蛉葉的意見。「我不想增添無謂的傷亡,依照褎權的意見,這段期間所有人員嚴守島內,不得擅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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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星瀚銀霄,要回各自部裡的洺雙和褎權順路同行。等到走到附近無衛兵的地方,氏葉部的執首停住腳步,「你說已有眉目,是否為真?」
「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我認為你已經知道,只是猶豫。」洺雙的能力很強,褎權不相信這麼久的時間他還查不出頭緒,可能是內容敏感,讓他猶豫該如何稟告幽皇。
「不錯。你曉得中原的幾次行動,他們的籌劃人是誰?」
「根據情報,邪能境﹑四曲峽道中第三道﹑猊戩之死,完全是秋山臨楓臥江子為中原運籌帷幄。」
「不錯,我說的就是他。現在蒐集了情報,我卻越來越猶豫。」
「他是葉口月人?」葉口月人對戶口的調查向來仔細,有任何人失蹤一定會詳加追查紀錄,多年來行蹤不明的,只有為了某件事出玄空島的人。「那是當初那批人之一?」
「我調閱名單,不太可能是當初下到中原追查的人,我懷疑臥江子是當初先跳下玄空島的那人。」
「你是說……」褎權瞪大了眼睛,「怎麼可能?從玄空島跳下怎能不死?況且指環……」只有死亡和特定儀式才能拿下的指環,另外除下的方法就是剁掉指頭。「難道是他找了替身詐死?」
「有可能,而且你不認為在峽道中出現的迷霧陣法﹑自相殘殺的計謀,很像他所設計的?」
「如果是他,事情就很棘手了。蘇揚的確是可怕的對手。」
「倒也不一定。如果臥江子真的是蘇揚,顯然他和過去不同。」
「怎麼說?」
「如果四曲峽道之戰全盤由蘇揚來策劃,結果不會是這樣,蘇揚一定會料到第四道可能被攻入,甚至會抓準幽皇會出現,將主戰力放在第四道。但中原人沒有這樣做,甚至因此敗戰,由此可見,蘇揚沒有全盤掌控戰局。」
「如果他真的是蘇揚……如果不是呢?」實在很難叫人相信從浮在半空的玄空島跳下去而不粉身碎骨,不過蘇揚向來是個活生生的驚異。
「那就可能我們真的出了內應。我實在不願意相信這樣。」
「沒有什麼其他的可能嗎?」褎權不認為葉口月人中有叛徒,葉口月人從未出過這等事情;說蘇揚還活著,那當初儺葉部對王隱開出的條件就變得很可笑,根本沒有所謂的殺人凶手。
「我比較傾向蘇揚還活者……不,褎權,別說是我的私心。你還記得當時蘇揚帶著她們跳下玄空島,我們派人後來下去尋找他的屍體和指環,結果發生什麼事情?」
「無一生還,邱霍蛉葉說要以靈體去搜尋,結果失去音訊。」
「沒有人看到蘇揚真的死了,當初派下去的人全部遭殺,我懷疑那是滅口。他為了徹底脫離玄空島﹑隱入人群,不惜殺害族人,照他的個性是會這樣做的,更何況他還帶著妻兒。」
「……蘇揚死了。」知道對手是古靈精怪的蘇揚,會因為過去的印象而影響臨戰計謀的制定。褎權決定把這種可能性否定掉。「所以你希望幽皇統領儺葉部,也是想將蘇揚的事情全數壓下?」
「我是希望能這樣。畢竟都過去了。重新將這名字公開提出只是擾亂人心。」洺雙考慮是否要說出「臥江子是蘇揚」的調查結果。蘇揚如今的外貌完全不像葉口月人,名義上也早就死亡,追殺這個叛徒有什麼好處?況且當初四執首情同手足,時常把酒言歡,褎權的女兒生日時還鬧了場……「對了,繡墨怎樣了?我到醫署探望,那裡的人說繡墨為了不占醫署的床位回家了。」
「已經沒事了,這孩子,有時候未免太急功,貿貿然衝上去,也不多想想。」
「沒事就好,繡墨也不小了,有伴了嗎?」
「沒聽說。這孩子一天到晚就是在出任務,也不知道有沒有點女孩子的自覺,找個伴定下來。」
「誰知道。可能談了戀愛﹑小心翼翼瞞著,誰也不知道,之前不就有個先例了?」
「別舉那個例子。」褎權蹙眉。他知道洺雙想舉蘇揚的例子:偷偷與自家的俘虜談戀愛││一個獸族的雌狐,結果搞到懷了孩子﹑瞞不下去了才爆出醜聞。
「好吧!我的意思是,繡墨如果有了對象,女兒家不好意思,怎會讓人發現,尤其父親是執首,說不定怕情人被你找麻煩。」
「我怎麼會?你聽過我找部屬麻煩嗎?」
「耶,大家都說褎權執首人最好,關心下屬。」洺雙笑了起來,「不過啊!對一個要追繡墨的小夥子,你難道不會百般刁難﹑怕他配不上你的寶貝女兒?」
「繡墨喜歡最重要,就算他不是個軍官是個文官,我也一樣會接受。」
「希望早點喝到繡墨的喜酒。」
「連有沒有對象都不清楚,別想這麼遠。」
「多事之秋裡,最希望看到喜事。哎││」嘆了口氣,「有時我真會想到蘇揚。他問我們要流浪到何時,為什麼在移民的時候總是遇到阻礙,如今才覺得他的話真的不錯。」
「你不要被蘇揚洗腦了,他那傢伙……」
「不說了。」不願爭論看法,洺雙主動掐掉話題,「明天還有許多事情,我回錆葉部了,代我向繡墨問好。」
「我也回氏葉部了。」
離開主道,走上回錆葉部的通道,洺雙忽然停下腳步,仰望繁星點點的天空。玄空島降落中原,過身的風變得溫暖,不如天際時的凜冽冰寒。立於踏實的土地上,心裡空曠漂浮的感覺似乎定了下來。
在蘇揚躍下玄空島後,面對他留下的爛攤子﹑至今中原的戰局,新的環境﹑新的面孔,生死離別,洺雙不禁想起蘇揚很久以前的疑問,恍然大悟為何那個老是躲在島下某處吹風的人總是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褎權跟當時的他一樣,還感受不到週遭變化前的沉滯。
或許要再過一陣子,葉口月人才會知道為什麼來到中原還是要如此辛苦﹑為什麼他們會不斷地在天際蒼穹裡流浪。
如果臥江子真的是蘇揚……
他有很多的事情想跟那個老朋友談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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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寢室的繡墨確定門窗關妥後,走到後邊置床的地方,閨房中有一名男子,不是採花夜賊正在搜括財物或等著小綿羊落入狼爪,男子臉色慘灰地躺在床上,呼吸並不順暢,由削瘦的臉看來,這人已經好段時間都是靠著外人硬灌藥物和食物維持生命。
與繡墨心意相通的侍女離去前說他意識沒有清醒。繡墨蹙著眉,不曾清醒代表傷勢完全沒有好轉的跡象。褎權的武招繡墨最是清楚,但要治療卻只有褎權本人才有專門的傷藥,無緣無故又不能向父親討取,將瀟瀟藏在自己房間裡也只是延後他的死期,根本徒勞無功。
瀟瀟的意識一直都在混沌未明的狀態,可以喝水﹑吃點流質的食物,但沒有意識到他身處於葉口月人的陣營中,有時昏沉的腦袋錯把繡墨當作過去的戀人,叨唸著一些話語,讓繡墨或多或少曉得這個男人不是單戀著她人,就是追著一個相似的身影。
繡墨因著自己奇妙的心情心煩意亂:會忽然手下留情﹑將人暗中帶回﹑為他療傷。當時見到這人,她便好奇為什麼這個人如此憂愁,就算面臨可怕的敵人,死劫臨身,他周身那股濃濃憂鬱之氣一直不散,死亡對他來說好像是一種解脫。她想問這個人為什麼難過,在這個比玄空島更美麗的地方,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是那個叫做如霜﹑還是天女的人讓他難過?但需要絕望嗎?死了不是很可惜嗎?
如果不救回他,當初帶他回來就沒有意義了,是不是該想想別的方法?或許中原那邊有人能治療他,但是將他帶進來容易,帶出去可就麻煩了,如果沒有找好時機……
忖思的當兒,前頭忽然響起門被打開的聲音。繡墨鬆掉床幔,將床第遮住,假裝扣著領口的釦子,往外走出去。見到褎權氏葉,行了禮,「父帥,夜深了,怎麼還未安歇?」
一見女兒習慣性地行軍禮,褎權露出溫暖的微笑,「我巡視經過,看妳房內燈光尚明,怎麼還沒睡?」
「在想著幾件麻煩的事情,沒注意時間。父帥不是正在巡視?讓女兒陪同吧!」
「走走也好,咱們父女也很久沒好好聊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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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手關上門,上鎖,因為繡墨的職位是司寇,屋裡會有一些公文,不在屋裡就會鎖們,避免有心者進入,這個舉動沒有什麼可疑的。父女倆說是要巡視,卻是走過了大道,褎權並非想偷懶,而是想找個機會說話。褎權的妻子幾年前去世了,唯一的遺憾是沒看到女兒有對象,葉口月人生育率不高,繡墨是褎權和妻子結褵多年才有的獨生女,自然寵愛非常,繡墨長大之後加入軍職,但一個執首,一個司寇,近來戰事未歇,除了公事碰面,傳信問候,實在難碰面談聊。
「繡墨如果有了對象,女兒家不好意思,怎會讓人發現?尤其父親是執首,說不定怕情人被你找麻煩。」
想起洺雙打趣的話,褎權也有點擔心。女兒長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不乏聽到別人對她的稱讚,怎麼一直沒聽說繡墨有對象?〝父親是執首〞會不會真的給了繡墨壓力?讓她不敢把情人帶回家給父親看看,就怕父親挑剔再三﹑嚇壞了小情人。
「父帥,女兒臉上有什麼不對嗎?」發現父親停下腳步,望著自己發楞,繡墨有點心虛。
「我是看被我抱在手中小小的墨兒,已經是二八年華的少女。說給爹聽,是不是有意中人,爹為妳作主。」
「父帥,繡墨身上所披的是軍裝非是襦裙,除了在軍務中爭得光榮,別無它想。」
「妳一直是爹心中的驕傲,不必以旁人之言入聽,勉強自己。」繡墨要求從事軍職,褎權的妻子曾經大加反對,捨不得女兒吃苦,但是繡墨堅持要加入軍旅。有時在洺雙的提醒下,褎權也會懷疑是不是因為父親是執首,繡墨想討他歡心而從軍。
「父帥多慮了,軍職本就是女兒所好,何來勉強。」
「墨兒,近日校場操練妳一直未至,是不是身體有所不適,聽醫署說妳向他們調用了不少醫治掌傷的傷藥。有傷就不要勉強,不但無益而且拖累它人。」
「沒什麼,只是因為日前之戰,心氣不能紓解,父帥不用掛懷。醫署也未免太過多嘴了,讓這事驚擾父帥。」
「無恙就好,他們也是怕妳因為不想占床位反讓傷勢拖延。墨兒,咱們父女一向無所不談,如果妳有什麼事情定要與父帥商量,不可隱瞞。」
「女兒怎會有事欺瞞父帥。」
「我相信妳不會。」或許讓洺雙一提,他就以為真的繡墨有了情人不敢讓他知道,真是太多心了,也有許多人一直未婚,傾全力專注於自己的事業,洺雙不就是個例子嗎?如果繡墨覺得快樂,做父親實在沒什麼好多言的。「夜深了,回房去休息吧!」
「是,父帥也早點安歇,女兒告退。」又是順手行了軍禮,發覺似乎不太適當而停頓一會兒。褎權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轉身往另一條通往其他區域的道路去巡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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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父親的背影,繡墨感到深深的愧疚。她欺騙父親﹑隱瞞長官,藏匿救助敵人是大罪,如果被察覺定會連累父親﹑連累週遭的人,但是她又無法對瀟瀟置之不理。當下兩軍交戰,防備極嚴,要送一個昏迷不醒的人出去談何容易,起碼要等戰事告一段落。
回到房間,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如果真的時間不夠,恐怕只能冒險送他回去了……繡墨坐在床邊的長椅上望著瀟瀟的側臉,尋思著該如何弄到中原的詳細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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