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覺自己抓的是浪千山,臥江子鬆開手,跌坐在椅子上,望著錯愕自己居然瞬間來秋山谷草廬的浪千山,臥江子搖搖頭。算了算了,不想管了。「我沒力氣送你回去,抱歉,你趕快回去接三城主,轉告他我過幾天再去見他。」
「喔!」抓抓頭,也不知道該為銀狐說些什麼,他們倆好像吵架了。
「順便。」臥江子指指草廬後邊,「那些罈子你改天帶走吧!銀狐不回來,留著也沒用了。」
打開地板上的木門,地窖中滿滿地都是一罈罈的酒,浪千山有點傻眼。憑著淡淡酒味推測,罈罈都是美酒,臥江子留了這般多的酒等著銀狐啊!那隻狐狸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斷人幸福總是不太道德。「臥江先生啊!我想我搬不動這麼多,你留著。銀狐說歸說,還是會回來的啦?到時候……」
「到時候酒都醙掉了!」臥江子推開浪千山,真氣一帶抓起幾罈酒。「不如現在喝光光,省得浪費,氣死那隻任性小狐狸!」
「這,先生……」見到臥江子打開酒罈蓋子,半點風雅也沒,抓起就開始灌。浪千山知道臥江子已經火到不管氣質和外人了。
大事不妙,銀狐兄,趕快回來啊!
往來的道路很熟悉,傲刀城﹑飛銀蒼澗﹑秋山谷,三者互通的道路他早就了然於心,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但這回銀狐卻被堵在秋山谷外,熟悉的道路怎麼走就是無法走進谷內,一株又一株的青翠隨風搖擺枝葉的楓樹守衛般﹑有腳有意識地變換位置,讓應該通往草廬的道路走著走著又回了秋山谷谷口外。
銀狐沒耐心,刀一拔,開始砍樹,有砍樹的感覺,也看到倒下的樹木,最後又發現回到谷口,路就是通不到秋山谷內,就算躍上樹稍也掙脫不了樹的限制,來者不明破解之道,除非掉頭離開,否則只能在谷外打轉。
想不到這個草人的術法居然高明如斯,當時傲刀青麟憑著一股傻勁在陣法裡東走西繞,最後是臥江子被誠意感動,才放傲刀青麟進谷。在飛銀蒼澗,他聽浪千山說時還很壞心的大笑說是無頭蒼蠅亂亂飛,結果呢?銀狐當下也成了無頭蒼蠅。
為何久久不回秋山谷?
當時臥江子開玩笑般地告訴他:其實臥江子應該是銀狐的爹,快叫聲爹來滿足一下臥江子長久以來的小小願望。
像是刀鋒差點要割斷自己咽喉,冰冷冷的感覺扼住所有血脈,銀狐簡直如天堂掉下地獄,渾身冰寒。早不講晚不講,偏偏就在他想告訴臥江子:「狐狸的獨占欲很高,臥江子心裡只准有他一個人,不准分心給人」而來到秋山谷時。臥江子潑了他一桶寒至心底的冰水。
發現銀狐陰晴不定的表情,臥江子後來再也不提這個話題。
他一直仰慕著﹑喜歡著那個在谷外悠然閒適﹑在秋山谷脫線,卻都一直是溫柔牽著他﹑保護他,告訴他在人族中不必喪氣﹑他是最漂亮的狐狸﹑在其心底最特別最重要的臥江子。相信心識傳音是最特別的聯繫,不然一個人﹑一隻狐狸,不同的種族為何特別能傳音?
一切不過是因為:臥江子是他的爹,遺傳有什麼好稀奇的。
他逃掉了,逃去飛銀蒼澗,不回秋山谷,專心領悟刀法的極致,對臥江子不理不睬。但又想知道臥江的消息,所以讓浪千山能到飛銀蒼澗找他聊天,帶來一點消息。
臥江子心繫天外南海的安寧,不可能專心在銀狐身上;銀狐追求刀法的極致與挑戰,不可能永遠留在秋山谷。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世界,離開了,分別了。何必要銀狐回秋山谷,不過是回到原本的狀況,甚至要銀狐去接受臥江子是他的生身之父。
在銀狐還無法確定自己可以將感情變成臥江子所想那樣之前,他不想見臥江子。臥江子失望和孤單之餘,把傲刀青麟當銀狐寵。臥江總是這樣,亦師亦友亦父,他的態度總是溫和讓人感受不到尊長的壓力,可是傲刀青麟應該不能取代銀狐啊!憑什麼臥江子讓傲刀青麟進秋山谷!
「你不要,還有人要我這個笨蛋!」
不是不要臥江子。他要臥江子,完整的一個都是銀狐的,可是不是那樣的感情。
心識傳音算什麼,又不是心意相通,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聽而不聞,是銀狐先開始不理會臥江,所以現在臥江對他的呼喚也聽而不聞。
因為銀狐先離開了,先說不要了。
站在秋山谷外,風過林間,青翠搖曳的楓樹彷彿窸窣哭泣。
他離開臥江子,臥江子也會離開他;他不願回秋山谷,秋山谷當然也不歡迎他。
臥江子一罈一罈的灌,浪千山真有點擔心,從銀狐那裡知道,臥江子平常不喝酒,偶爾在銀狐的要求下喝,也會用真氣將酒逼出體外,這回臥江子賭氣,打算將屋內原本留給銀狐的數十罈酒自己喝得精光,他真擔心臥江子會酒精中毒。
話說回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臥江子使性子,平常玉樹臨風冷靜理智的人,抓起狂來果然不可小覷。
「臥江先生啊!銀狐只是在鬧彆扭……」
「他鬧我就不會鬧嗎?」臥江子瞪著坐在對面的浪千山,「我不過要他回來住幾天,也沒要他叫我爹,他打出生我就沒打算要他叫。他對我發脾氣,秋山谷是他的嗎?他不要我要送給誰﹑我讓誰進來都可以。」
「他只是吃傲刀青麟的醋。」看臥江疼傲刀青麟的方式,溫柔又帶著寵溺,浪千山當然知道,臥江子把對銀狐無法給與關愛和指導轉到傲刀青麟身上,那樣的相處在不知道的人看來,雜了一點像是情人間的感覺……無怪銀狐會抓狂……
「吃什麼醋?」臥江子醉意朦朧地看著浪千山,「他不要我關心﹑不要我過問﹑不在乎不理會,他吃什麼醋……」
「……銀狐,總還是想先生的,我到飛銀蒼澗就是要把你的消息帶給他……」
「他可以直接問我啊!心識傳音是幹什麼!」抱著酒罈,臉紅通通的臥江子坐在地板上,「就算我不是他的爹,至少是家人﹑是朋友,我不喜歡沒人可以等的秋山谷,到傲刀城至少銀狐會來吃早餐,早知道就不要帶他回來!沒有開始就沒有這麼麻煩的事情……測算為什麼不可以批本命啦……」
坐在楓樹下,銀狐看著夕陽染紅的天空,吐了口長氣。
就這樣了嗎?兩個人就這樣分別,然後老死不相往來?
「臥江子……」
眼前的景色有了幾秒鐘的扭曲。
銀狐眨眨眼,再喚了聲,景色真的在扭曲,只有幾秒鐘。
臥江子曾說,為了預防外人侵入,秋山谷佈下了很多結界,解開的楔子有的是咒語﹑有的是物品﹑有的是一句話。不是每個東西都能用刀解決,有時候一句簡單的話,就可以破除所有的誤會困難。
銀狐不想放手,臥江子難道就願意嗎?秋山谷是他們的共同回憶。
臥江子期盼銀狐說什麼?
說的出來,銀狐就有進秋山谷的資格。
「我回來了,臥江子。」
「軍師大人,你說過賭氣不是好事。」
「我也是人啊,為啥米不可以賭氣,小狐狸可以賭氣,我也可以……好麻煩,煩死了!獸族為什麼跟人族一樣難理解,狐狸也是……」
推開草廬的門,酒味撲鼻而來,正好看到滿身酒味的臥江子大吼大叫。
「我想躲在秋山谷,我不想當高人不想當軍師,我要當逍遙自在的臥江子啦!」
「……你就這樣放棄對天外南海的夢想和計畫?沒出息。」他所記得的臥江是再怎麼鬧,遇事總是認真,不輕言放棄的。「我不記得我把你養得這麼沒出息,只會在秋山谷當草人。」
轉頭大吼吼回去,「什麼草人,我也不記得我被你養過!」他才是那個養小孩的﹑把那個一咪咪小的銀狐捏捏捏捏成跟他一樣高﹑然後被丟在一邊不管的可憐傢伙。醉得朦朦朧朧的臥江子踉踉蹌蹌爬起來扯著銀狐的領子,「我這草人也把你養這麼大,你算什麼,草狐狸,說不回來還是出現,怪狐狸,狐狸都很奇怪,你娘也是……把我嫌得一無是處…然後……」
銀狐趕忙抱住醉昏軟倒的竹葉人。這個臥江子,唉……
「他灌了五罈酒。」
「這麼多?」臥江子身上濕漉漉的,因為直接拿起酒罈灌,沒入口的酒澆溼衣服,臥江子整個人像是從酒罈裡浸過一回似的。「真是……」在秋山谷內就放縱心性,也不知道誰才是長輩。
「他沒清楚告訴你身世,你何不問清楚?他為你這樣鬧,你總知道你對他多重要了吧。」浪千山眨眨眼,「心情有沒有好一點了?」
銀狐嘴角勾起淺淺的笑意,「我暫時不回飛銀蒼澗。」
「行,我回傲刀城了,有事再來找我!」浪千山眨眨眼,抓起一罈酒,愉快地步出秋山谷。
如師如友如親人,或許還有更多的關係,很多事情要分的清楚並不容易,但總是斬不斷也無法放手。最重要最重要的人,他所求的不就是如此嗎?
窩在呼呼大睡的臥江子身邊﹑他的老位置,銀狐戳戳旁邊綠色草人的紅通通臉蛋。
「明天要你來做早餐,我不出去帶早餐了。」
銀狐闔上眼,聽見窗外楓樹的窸窣,像是飛銀蒼澗的潺潺流水。
我回來了,臥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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