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氣半掩天空,風勢忽然變小,樹梢仍舊輕輕搖曳,卻少了沙沙的聲響。
發覺竹簾底桿不再悶聲撞著護欄,在書桌前閱讀的沐流塵有些訝異。
怎麼風忽然停了。
拉起竹簾,望望窗外,午後的陽光斜映上桌,旋開一方亮黃。這樣的天氣,總是讓他想起同修:四無君──外號平風造雨,還有一身蕭索的八荒無盡孤伶刀王隱。
正想將目光投回卷中文字,他的侍童離月匆匆跑進來,「主人,銀狐和柳無色求見,說是有東西要交給主人。」
沐流塵知道銀狐是王隱的朋友。為什麼會來找他呢?「請他們到庭中吧!」
略為整理衣著,步出門時,風又重新揚起。看到銀狐握著某個東西的手,沐流塵忽然知道銀狐要給他什麼東西,同時知道是怎麼回事。
「這玉圭應該交給你。」
三片玉圭,四無君﹑沐流塵﹑王隱,好友三人各執一片。江湖路險,不知未來如何,生死何處,或許無法將屍首送回,玉圭就代表遺物了。四無君最後一次來到不落凡塵,來拿取王隱託沐流塵轉交的鯉魚角等物,同時將屬於自己的那片玉圭交給沐流塵。
「聽到我死的消息,就替我立冢吧!」見沐流塵皺了眉,嫌不吉利,「你認為會留我得全屍嗎?沐流塵,這東西留在你這兒才有用啊!」
後來,四無君死,灰飛湮滅,他在不落凡塵立了衣冠塚。
如今銀狐送來王隱的玉圭。
「骨灰已下葬。柳無色說你是他的好友。」孤伶刀斷,除了指環,他身上只有這東西,推測會有不少醜人為了指環而來打擾王隱的墓,銀狐和柳無色決定尋個隱秘的地方埋好骨灰罈﹑做好記號,日後如果要移動也方便找尋。
沐流塵接過玉圭,「謝謝你。」
「他……」柳無色躊躇了好一會兒,「他其實沒有……」
「我知道。」沐流塵柔柔地微笑,「王隱做到他想做的事情,該交給誰的東西也都交出去了。謝謝你們送他回來。」
「王隱是去拿設計圖才不及離開。」柳無色將一副卷軸紙遞上。他和銀狐兩人打開王隱緊護在懷裡的盒子,發現了幽艫的設計圖。「這是副本,我和銀狐認為幽艫設計圖應該分送給大家,提醒大家注意葉口月人。」
「謝謝。」接過卷軸,「但兩位可能不知,當初邱霍蛉葉出鬼樓,鬼樓破,如今鬼王即將亂世,武林重心在應付眾鬼,對於設計圖與王隱的苦心,只怕無法立即加以重視,要到事情真的發生,大家才會明白。」
「謝謝你的勸告,但總是有備無患。」柳無色曉得沐流塵的好意,怕他們被潑冷水,先給他們做心理準備。「很多事情單靠一個人是使不上力的,需要眾志成城,我們會說動一些主要門派,他們有了行動,可以讓其他人一起留意。」
「沐流塵希望你們此行順利,這份設計圖我會詳加研究,希望能看出端倪。」
送走銀狐與柳無色,交待離月將卷軸拿進屋,沐流塵握著玉圭,佇立在四無君的衣冠冢前。沉默很久很久,直到晚風吹亂了參金白髮,血色染紅天際,倦鳥歸巢。
「主人,傍晚天涼……」
「離月,我們去找土,把桶子和鏟子拿出來。」
應了聲,離月走到工具間取出工具,和沐流塵到附近的林中挖了好幾桶的泥土,搬回不落凡塵,在四無君的衣冠冢旁,將玉圭埋進土堆。一鏟一鏟挖起,一抔一抔填上,完工時,夜幕已然落下,月色星子灑下一片沉靜的光輝。沐流塵站在剛堆好的衣冠冢前,喃喃地說著:「最終,你們還是回到這個地方,我們三人把酒言歡的地方……」
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徵。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君子之交淡如水,走各自的夢想前途,為各自的夢想折腰,雖說道不同,但江湖只有一條不歸路。四無君離開了,王隱也走了,而沐流塵豈會一人守著原地?
在朝陽升起前,他們三個同窗不如再多喝幾壺茶,畢竟明日,他將忘掉與同窗交遊談笑的日子,在江湖波濤裡爭勝。
在朝陽升起前,他沐流塵,還是一介隱士,不落凡塵。
「邱霍蛉葉,這是怎麼回事?」
被臥江子認為是繯鶯公主的九幽劈頭一句,令邱霍蛉葉無措。想不到九幽坐關並非像其他執首一般對外界不聞不問,對外界仍瞭若指掌。祭月幽艫墜毀﹑設計圖和王隱手上的儺葉部指環不知去向,九幽交由邱霍蛉葉處理,但奪回指環和設計圖的行動失敗,正與非懿和青琨討論改換別的方式,誰知道九幽出現問罪。
「稟幽皇,原本我已為可以一戰殲滅它們,取回設計圖和指環,誰知狐奴狡猾至極,打亂我的全盤計畫。」
「我之前怎麼講的?」她不喜歡邱霍蛉葉閃躲她的問題,尤其是忽略她的警告和命令。原本打算在旁觀察邱霍蛉葉的才能究竟如何,想不到令她頻頻搖頭。
在九幽陰沉的壓力下,想裝傻也不能,輔權低下頭,覆述上司之前的叮嚀:「勿操之過急而弄巧成拙。」
明明已經警告過不能用武力大舉進逼﹑暴露行蹤,邱霍蛉葉卻依舊帶大隊人馬守在冰河天川圍捕銀狐,若是奪回物品也罷,卻是一無所得還讓銀狐逃脫。「你把我的話當馬耳東風。自行出戰只是向他們昭示指環的重要。」
邱霍蛉葉連忙跪下,「請幽皇降罰。」
「好了,起來吧!木已成舟,我只在乎後續的行動。既然指環的重要性已被揭露,要拿回指環只剩下一個方法:透過天外南海的臥江子拿回。該怎麼做你應該知道。」
「是,我明白,我定會給您滿意的答案。」
「那就速辦,不可再出差錯。」
「是。敢問幽皇出關,是修練心訣有成?」邱霍蛉葉的聲音滿是討好。
「尚差一著,還有最後一層。邱霍蛉葉,我必須專注在突破武學,無暇他顧,玄空島之事還賴你發落指揮,該慎謀而後動,不可操之過急。」
「是。」
九幽的身影消失在遠處,邱霍蛉葉就變了臉色,整張臉垮下來。他實在沒想到幽皇的想法較他還仔細,而且幽皇坐關期間,邱霍蛉葉不但沒有好的成績,反而失誤造成幽皇的失望。透過天外南海的臥江子,如果單抓臥江子威脅銀狐,根本無法讓幽皇對輔權的印象改觀,要就該做大一點,「天外南海的情勢現在是如何?」
「輔權是指哪方面?」青琨有些想笑。他和非懿都在場,幽皇沒有苛責他們,現在輔權大概心裡不平衡要來找喳吧!
「以前那裏是蠻荒之地,現在總該不一樣吧!如今玄空島上的獸人數量不足,資源也不足,難道執首們沒有交代該怎麼做嗎?」
非懿一挑眉。輔權到現在,只有這句話說得最像話。執首們當然清楚目前玄空島資源不足,只是尚未選出第一執首,也就耽擱了補充資源這件重要大事。「輔權是說,抓了臥江子,順便掠奪天外南海?」
「正是。青琨﹑非懿,這事就交由你們執行。好了,散會。」
「掠奪戰啊……」看到非懿對邱霍蛉葉的背影擺出鬼臉,青琨微微一笑,「怎麼,妳不高興?」
「說得好聽,交由我們執行,我們辛苦他搶功。」
「第一次不在執首指揮下進行掠奪戰……」對外地的掠奪以補充資源,向來是執首決定軍策﹑統領四部的人馬進行掠奪戰,從未有策宦率軍。由他們執行,能動用的僅有璚葉部和氏葉部,最多加上錆葉部,用兩部半的人進行掠奪戰……「很麻煩啊!」
「如此,你不就能發揮你的長才?愛想那麼多,現在就大傷腦筋吧!」
瞪了笑得很開心的非懿一眼,青琨苦笑,「掠奪戰前的準備事務很多,妳也會很忙啊!」
「軍策由你負責,等你訂好,我才會開始忙綠。」見到青琨露出〝真是任性〞﹑〝拿妳沒辦法〞的模樣,非懿主動拉著青琨的胳膊,「今天心情好,送你回去。」
「哪有時間回去?掠奪戰前是情報蒐集,玄空島上最好的偵搜部隊在儺葉部。」
「你要去儺葉部,我就不送了。」
「我要先去錆葉部一趟,向玄摯徵調人手和討論,他資格最老又擅於分析,應該能提供意見。」拉住手,「如此,妳總能送我一程了吧!」
趴在桌上打盹的臥江子緊了緊眼瞼,睡眼惺忪地抬起頭,撩開垂到眼前的綠髮。做了個很奇怪卻又不太記得的夢,讓他醒得迷迷糊糊的。
現在是未時初,正是整個天外南海最為昏沉的時候,暖暖秋陽映射大地,據城外的農民說今年是個好年,稻麥黍穄豐收,收割的農人經過一個早上的辛苦,吃完午飯也在田裡靠著乾草休息,傲刀城的午休時間剛開始,城主休息,他看著公文結果趴在桌上睡著了。模糊的視野裡,金色的陽光因為風捲雲氣,映在地板上的色彩明明暗暗,外頭只有風聲,連鳥鳴也沒有。
走路聲也沒有。
太安靜了。
「我討厭這麼安靜,通常不會有好事。」碎碎唸地重綁好髮冠,抓起竹葉扇,闔上辦公室的門,綠色的身影快步走到宮城裡的觀星台。固定每星期出現在傲刀城﹑佇著拐杖﹑常常在打瞌睡的神梟居然在觀星台上張望著。一天出現兩件怪事表示怪事一定會接二連三的發生。「神梟長老,你怎麼醒著?」
「我有不好的預感。」
由天空吹下的風變大了,天空彷彿壓制住地面的一切,不許任何的掙扎反抗。
望著雖然晴朗但帶著詭異氣氛的天空,「你認為是什麼?」
「風不對。」會飛翔的翼族對氣流的變化最是敏感,神梟雖然老了,不常飛,但對於天外南海各地的氣流變化知之甚詳。今天傲刀城附近的氣流相當的詭異,比落山風更大的氣流從天際吹落下來,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天上降落。
「不會吧……」臥江子張望天際。不知哪來的大片烏雲遮蔽了天空,風越來越大,他可以聽見宮城內因風翻倒物品而響起的驚叫。靈光一閃,「冰川……」抓住觀星台旁的一個侍衛,「冰川左相還在城裡嗎?」
「左相前幾日就去冰川城勘修水道……」
「派快馬,叫他留在冰川城!」臥江子大吼,「將城主喚起,有緊急之事,說臥江子即刻就去參見。」
「你看過這種天色嗎?」神梟皺著眉。他活這麼久還沒有遇過如此異常的大風。由天空壓往地面的氣流,天際烏雲密佈,雷聲大作,霎那間巨大的飛船現影,籠罩整座傲刀宮城,駭得神梟整隻鳥跳起來,「臥江子!臥……」
臥江子已經走下觀星台,面對向他蜂擁而來想報告的衛士,「不要有攻擊的舉動,留在各自的崗位,城門關起。不要敲警鐘,梆子﹑響號全部不准用,要所有區長更夫出去城裡發布訊息,所有城民返家不得外出!即刻傳令。」
氣喘吁吁飛到臥江子身邊的神梟錯愕地聽到這些命令,「你知道它們?」
「我們不可能對付得了它們,神梟請跟我去見城主。」
「你知道它們?」
「我知道。」天外南海比中原中原更早一步面臨的〝玄空血劫〞。臥江子拉著神梟,用最快的速度直奔城主寢室。
傲刀青麟沒有午睡,已經因外頭的驚慌聲站在長廊上,望著天際逼壓而下的飛船瞠目結舌。「這比皇家用的雪船更大……」
「主公!」
「先生,這到底是?」
「事態嚴重,失禮了。」臥江子一把拉住傲刀青麟,直奔傲刀皇陵,打開墓門,「主公,葉口月人大軍壓境,傲刀城遭人控制,請主公由皇陵的暗道離開宮城,到城裡的左相府裡藏身,不要洩漏行蹤。」
「先生,但是這樣……」
「屬下會為主公保護傲刀城,請快離開,失禮了。」
將還想說話的傲刀青麟與神梟推進皇陵,關上皇陵的門,臥江子衝回城主書房,才打開門,一隻銀色短鞭指在他的脖子前。
「你就是傲刀城軍師臥江子?」
「是的。」隨著對方的動作緩慢地退到長廊上,眼前有一頭粉色頭髮﹑白衣銀邊的軍官佩帶著精美的徽章,顯然是高級軍官,「看來傲刀城已經被你們控制,敢問閣下名號?」
「非懿氏葉。我問你城主在哪?」眼前一身綠的人被敵人團團包圍卻毫不驚慌失措,非懿對這人的鎮定有些驚訝。
「我也正在找他。」
「馬上發布通告,傲刀城投降,若有反抗,就視為敵對行為,格殺勿論。」
「可以,希望你的部隊信守承諾。」被押著坐到城主的書桌前,臥江子啟出筆硯﹑寫出公告,擱下筆的當兒,一個白衣紅肩飾的軍官走進來。
「有消息了嗎?」
「這人就是臥江子。」
非懿抓起桌上的公告,確定上頭的文字內容無誤,「你很識時務。將這貼出去。」一個白衣軍官押著霍真去張貼公告,接過公告紙的霍真面有難色地瞧著被兩個高級軍官挾持的臥江子,對方朝他點頭要他照做。
「只抓到軍師,你找到城主了嗎?」
「不用找。」白衣紅肩飾的軍官望著臥江子,「我們的目標是他。」
「我已經在你們手中,有什麼話直說吧!」
「待輔權出現,你就明白了。」
白衣的士兵裡裡外外不斷搬動室內的東西,將城主書房騰出一個空間,搬進許多奇妙的儀器,有面大圓鏡立於中央,在技術人員操作下,鏡面出現一張男人的臉,直直看向臥江子。
「看到影像會說話,你沒有任何驚訝。」
「好軍師不能把心裡感覺表現在臉上,就算天塌下來也不可以。」搖搖竹葉扇,一派從容,「依這位軍官所言,你的職稱是輔權,沒錯吧!邱霍蛉葉。」
「不錯,臥江子,既然你還記得我,我也不多言什麼。銀狐手上的指環和設計圖就是我們要的。」
瞥過身邊兩個軍官。「這兩位軍官真是利害,抓準傲刀城的方位與作息時間。你們勞師動眾就為了一個戒指和圖?」
「當然還有其它東西。」邱霍蛉葉露出貪狼的笑容。
「左相!左相!」
「何事?」翻開帳棚布簾,冰川孤辰步出,看著幾個工人攙扶一個身穿傲刀宮城衛兵制服的人過來,不禁蹙眉,交代旁邊的侍從將圍觀的工頭們先行遣開。叫人給那個衛兵一張椅子坐著休息,「發生何事?」
「軍師先生派我傳訊,請左相留在這裡,等他的消息。」傳令兵一口氣說完,接過一旁人送上的水杯,在左相的示意下,先喝水喘口氣,再將他離開時情況說清楚。「傲刀城上空出現巨大的飛船,我出來後,聽到傲刀城封城,是軍師下的命令。」
「封城?城主呢?」
「軍師下急令要即刻來冰川城傳令,其他的事情我不清楚。」
點點頭,「辛苦你了。帶他下去休息。」
幾個聽到的消息的部下個個忐忑不安。以不知所措的目光望著冰川孤辰。
「要工人稍安勿躁,一刻鐘後,集合在廣場,我有事宣布。」
「是。」
「派快馬通知傲刀城附近二十里的城鎮撤開到五十里之外的城鎮,嚴加戒備,占領者很有可能為了生計掠奪物資,另外派人監視傲刀城的情況,一有消息盡快回報。」
葉口月人出現,多多少少會掠奪物資,因此冰川孤辰該做的是安定人心﹑保留人力物力﹑避免正面衝突,天外南海今年好不容易豐收,如果被葉口月人奪走大部資源,造成糧食不足就糟糕了。
吁了口氣,不正面交鋒﹑安定人心﹑隱入林中﹑伺機而動,這種的柔性工作該是傲刀青麟或是臥江子來處理的,不該是由他──由刀客轉職軍師的冰川孤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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