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傲刀青麟,在浪千山的陪伴下,再度來到秋山谷。這回,秋山谷的高人──秋山臨楓臥江子擺了架子,讓傲刀青麟吃了多次的閉門羹。最後,臥江子答應出山協助傲刀青麟。
那半年,銀狐除了練刀,就是窩在秋山谷,纏著臥江子,因此傲刀青麟每每被臥江子冷冷地下逐客令﹑那失望的表情,銀狐也看到了。臥江子冷漠高傲的模樣,像是另一個人,不是溫和優雅的三城主老師,也不是裝傻裝可愛的笨蛋草人,而是個冷肅嚴厲的陌生人,說話句句狠毒冷硬,將傲刀青麟的缺點損得毫不留情。
「你好毒。」
「實話實說。」
「對我就沒有實話實說嗎?」
「你怎麼老把你跟傲刀青麟相比呢?」臥江子坐在河邊,晃盪著腳丫子,釣線入水,魚標卻從沒有跳動過,「我不是跟你說你跟傲刀青麟不一樣嗎?」
「那對我是什麼?滿口謊話?」
「修飾過的實話,小狐狸,你每次在刀陣花了一個時辰還沒破解,我也說過你。」
「你沒那麼毒。」坐在一邊的大石頭上,瞧見臥江子釣勾根本是直的。裝風雅,裝氣質。
「唉呀呀,說話那麼毒,你又要抗議我不疼你了。」
「哼!」
「傲刀青麟原本個性適合當三城主,要掌管整個天外南海,他的仁心和善良都需要收斂。你那朋友浪千山把他慣得太過,冰川芸姬幾乎等於白死。」臥江玩著釣竿,釣線在水面上畫者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幫芸姬報仇和改變這片土地是完全不同的,他不覺悟,我也無力幫他。」
吃晚飯時他聽到臥江子第二日會答應傲刀青麟,他有點生氣,看到臥江子的表情,銀狐知道臥江子已經準備了一堆糖果似的話要來哄他,所以板著臉說要讓臥江子打理行李,不等臥江子的挽留,轉身離開。
雖然說要讓臥江子打理行李,其實是銀狐要整理心情。傲刀青麟的失望就是他的高興,因為臥江子會繼續留在谷裡,他可以繼續跟臥江膩在一起,想辦法琢磨心情。
如今時間到了。
過中午,銀狐抱著一絲希望到秋山谷的谷口,發現臥江子和傲刀青麟同行,隨口說:「沒事找事,自己小心。」轉身往回走。
「銀狐,有事就叫我一聲。」臥江子的聲音傳入耳中,他卻沒有回頭。
臥江子大概不曉得,銀狐一確定臥江子看不到他﹑轉身跟傲刀青麟往長路上走去,他就坐在樹上看著臥江子的背影,青綠的影子慢慢地變小﹑變小,消失在轉彎的地方。
冷冷空空的感覺蔓延全身,不知坐了多久,聽見悶雷,淺灰的天空加深墨染,雲氣隨風翻騰,雨落前的溼度和澳熱讓皮膚上像是沾了層黏黏的液體,塵土飛揚沾黏滿身,令人煩躁。
一滴﹑兩滴,雨水落在走回飛銀蒼澗的銀狐耳朵上,他停下腳步。
「那個笨蛋,一定沒有把東西收好,笨草人就是笨草人!」
掉頭,他奔往秋山谷。
空氣濕漉漉的,林葉的氣息忽然變得有點苦澀,山嵐在谷裡移動,像是乳色的濃霧。土是深褐的,長著苔蘚彎曲的小徑在林中鑽爬。冷冷的雨水似乎將衣服給凍住,淋濕的裘衣變得沉重,尾巴也因為沾了水而沉重,但銀狐的速度沒有放慢。閃電落下,河流因為下雨水勢變得更加湍急,洶湧的往山下衝去,熊吼般的聲響在深溝裡響著。
思念的葉子在竹林裡被風吹拂著:臥江坐在河邊,抬手將斗笠抬高些,笑容滿面地看著銀狐渡水而來。河水好聽的潺潺聲響,豆娘展翼點水而過,岸上的山林像是臥江身上的翠綠,坐在岩石上臥江像是一株青玉翠竹,迎風招展的衣襬是片片竹葉。
臥江出谷去了,秋山谷沒有臥江了……
大雨滂沱,他終於在渾身溼透之前,到達草廬。滴滴答答的雨水沿著屋簷落入地上的水缸,發出珠潤玉圓的聲音。門關得好好的,窗扇卻已被風吹開了。
「就知道,他又沒把窗戶鎖好!」鎖不是拿來防小偷而是怕被風吹開,吹進屋的風將紙刮得漫天飛舞。然後笨臥江就追著紙滿屋子跑,還說這叫運動,不然光用術法,他總有一天會變成頭大大身體細瘦的火柴棒人。
窗子關好,進屋,脫下溼透的裘衣,紙張上壓好紙鎮,把書櫃關好。到後邊臥室,最後一扇還打開著的窗,他遲疑了。
這裡只有地板和蒲團,冬天的棉被已經收到櫃子裡,木質的地板有塊濕透的深褐,因為那扇唯一開著的窗。
兩個人常常在這裡,坐在雨水無法波及的地方,聽著雨聲點點滴滴。
雨洗山林,浪濤般的聲音起伏不定,將他的心緒也撥撩得浮躁不安。
以前每次打雷他就會跑來往臥江子的棉被鑽。臥江子怕冷,棉被比他的厚,他不是怕打雷,而是聲音對他過度靈敏的耳朵造成痛楚。後來臥江子發現,幫他做點治療,解決這毛病。但有一次,半夜打雷,他摸黑跑過來往棉被裡鑽。臥江子還沒有睡,雖然身上蓋著棉被,但是他是坐著,綠色的眼睛和銀狐一樣,亮晶晶的。
「怎麼了?」臥江子滿棉被找小狐狸。他特別替銀狐做了聽力訓練,讓他逐漸適應或忽略音波中過高過深的波度,照理而言,銀狐應該不會因為雷聲而耳痛啊!
悶不吭聲,鑽鑽鑽,銀狐鑽到臥江子的身後和牆之間的隙縫,臥江子只抓到他的尾巴。
「耳朵還是痛?銀狐,不要躲著,回我話我才能幫你。」
「……臥江不見了……」他做了很可怕的夢,荒唐卻又可怕的夢,他應該躲在自己的被窩裡清醒,但還是跑來這裡想得到一點確定。
「小狐狸,你閉眼睛當然看不到我。」笑著轉身把銀狐抱出來,小小的銀狐嘟嘴瞪他,「你耳朵還會痛?哪種痛?刺痛還是抽痛?還是……偷吃糖肚子痛?」
「我夢到臥江被妖怪吃掉了。」
臥江子的笑臉僵住了,銀狐有點害怕,掙扎地脫離臥江的手。不會是真的吧!他不是在作夢?還是……銀狐眼光裡泛起淚水,「你是不是妖怪?把臥江變到哪裡去了?」
「我…我在這裡,銀狐。」臥江子顯得有些驚慌,閃電中的臉意外蒼白,「你做了什麼夢?告訴臥江,夢裡的臥江子發生什麼事情?」
「臥江帶銀狐去有冰的河邊,有妖怪跑來,把臥江吃掉了,然後變成臥江,拉著銀狐回來。我說:〝你是妖怪,把臥江吐出來。〞他就說他就是臥江子。」小銀狐又躲回棉被裡,模模糊糊的聲音,「你是不是臥江?我要臥江陪我,我不要妖怪……」
「銀狐…你怎麼……怎麼會夢到……」
「我要臥江……」
「臥江沒有不見,臥江好好的在這裡,我不會讓臥江不見。」慌張地掀開被子,將銀狐摟進懷裡,臥江子的聲音哽咽著,「臥江是要來陪你,我不會搶走你最喜歡的臥江,我只是想保護你……」
聽到臥江在哭,像個小孩子般的哭,親著他的臉蛋和額頭,所以小銀狐曉得,抱著他的臥江不是妖怪,是那個傻裡傻氣的臥江子,那個很怕聽鬼故事的臥江子,所以聽到他做的惡夢內容就嚇得哭起來。
回想起來,臥江子根本不是被那啥勞子內容嚇到,而是有另外的事情……
打雷時,他總會想起,臥江子帶著嗚咽的聲音。
「臥江不會消失,臥江是要來陪你的。」
臥江子出山了,去當軍師了。
「人生聚散無常。」
「我是狐狸。」
「一樣。」臥江子笑著,「我出山,你就可以專心領悟零式,就不會說我一天到晚心識傳音煩你,也不會說我又哭又笑干擾你的修練心情。」
「你為什麼一定要去當軍師?誰規定的?」
「幫助傲刀青麟,統一天外南海,讓四族和平,你不必生活在奇異的目光下。」
「我不在乎,我只在乎臥江子的眼光。」
「可是我希望,每一個人能用自然的眼光,看著結伴同遊的我們,而不是因為害怕你的刀。」
這是臥江子對他的心意嗎?這半年,銀狐怎麼逼迫他把身世或是心意說清楚,臥江子總是巧妙地閃躲過去,像是鬥智的遊戲,這半年得到的只有臥江的承諾。
「我是慢吞吞的書生,銀狐大俠你的速度比我快,就等等我這老人好嗎?」
「等多久?」
「平定天外南海後,你來教我怎麼釐清感情,這段時間你就搞清楚,到時再來教我這是怎麼回事吧!」
依然的承諾,依舊不變,緩兵之計,臥江子最擅長的伎倆。
銀狐點頭答應了,他不想要臥江子用那種對小孩的聲音說:「任性的狐狸。」在臥江的眼中他似乎永遠長不大﹑鬧著脾氣。他不任性,所以平和地送走了臥江子,讓臥江子做傲刀青麟的軍師。
臥江子是為他,才要去幫那個三城主,因為銀狐,所以才離開。
會好段時間不能見面……
縮在臥江子一向睡著的地板,銀狐望著旁邊的窗,一陣又一陣的雨刮進,濕了一方地板。
臥江說那扇窗是留著看雨,方窗框住一方美景。一段竹子的腰身,長葉飽滿青翠,不遠處的溪流流過,對岸釉深的綠意,層層疊疊在白霧般的甘霖裡泫染開來,映著微暗瀟淅的天空,林叢的呼吸不再帶著苦澀而泛著嫩脆的味道。
被雨染過的綠意,是臥江子的眼睛,熟捻又溫柔。
這裡還有臥江的氣息……
明天,明天他會把這裡所有的窗關好,回飛銀蒼澗。
沒有人可以等的秋山谷,不該有臥江,更不該有銀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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