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臥江走進來,正在審閱文件的傲刀青麟站起身,臥江子忙擺擺手,「屬下今日是來找冰川。」他在辦公室找不到冰川孤辰,侍女說左相晉見城主去了,所以他來傲刀青麟的書房詢問。
「找孤辰嗎?」傲刀青麟指向外頭庭園,「我剛交給他另一個新的刀譜,他在那邊試練,大概還要一段時間吧!」
「那屬下過一會兒再去。」臥江子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從傲刀青麟的表情知道這個主公有事想問他。
「先生。」傲刀青麟依舊維持著當學生的態度,「您真的有離開的打算?」
「等到所有的事情上了軌道,在下就會回秋山谷,不再出仕。」說要離開但也不是今天,只是提早將這件事情告知傲刀青麟,免得事出突然,傲刀青麟又來秋山谷上演三顧茅廬。
「為何先生不願再出仕?」
「主公,培育未來的後繼者,舊臣逐步退到二線,讓新人一展長才,這是理所當然。政事才能長保活力進步。」臥江名為軍師,之前總理籌畫設計許多新的規章,如今許多的事情開始逐漸交給後繼者和其他人。他將規章制度的施行﹑行政監督﹑接待裁定使者的事情交給右相莫修,有關軍事方面則交與左相冰川孤辰,關於舊章和風俗習慣請了神梟作為傲刀城的顧問。
「先生將來要離開是為了銀狐?是否會長留中原?」
臥江子搖搖頭,「天外南海是屬下和銀狐的故鄉,我們終究是要回到這裡。屬下前往中原是為了探望銀狐,沒有打算要在中原長住。」話鋒一轉,「屬下有另一事必須提醒主公,請主公思考有關後嗣的事情。屬下明瞭主公懷念芸姬夫人,但後嗣之事穩定可以避免未來繼承之爭,雖然主公年紀尚輕,但仍舊要嚴肅考慮。」
「這……」要他為了後嗣另娶她人,這樣對那位女性豈不也是件痛苦的事情?只是為了生孩子……
「如果主公不願再婚,該考慮便是如何選出繼承人和立下制度。」臥江子甩著扇子,在當事人面前討論其實很有趣。傲刀青麟某種時候仍然很像小孩子,捉弄起來特別有意思。當然,臥江子不得不承認,傲刀青麟這個好寶寶不會像銀狐一樣不甘示弱地一句話頂回來,樂趣喪失不少。
「我會想一想的。」
見到傲刀青麟認真思索的模樣,臥江子不禁笑了出來。這就是傲刀青麟的優點吧!認真,再加上一個認真的軍師,天外南海可以有幾朝的安泰。臥江子起身拱手,「冰川應該練完刀,屬下到庭園那邊了。告退。」
陽光下,冰川孤辰手中長刀極度緩慢地揮畫,比慢舞者的速度還要慢,一個橫劈的動作一刻鐘才劈到底,接著轉刀上挑,他赤裸著上身,古銅色的皮膚在陽光下閃著汗水,綁起的白髮濕漉,滴著汗水,但週遭地上卻沒有任何的濕漉,全被持刀者週身氣勁吹得乾乾淨淨。
那景象讓臥江子想起銀狐在秋山谷的竹林練刀。專使快刀的刀客,在練習結束前都會將刀法用極慢的速度使個一兩回,因為練完快刀,身體很累,是磨練氣勁和耐力最好的時候,使快刀者要沉得住氣,要比對手有更強的爆發力,勁力必須不斷磨練,練慢刀是項最好也是最痛苦的功夫。
站在長廊底,臥江子搖著扇子搧著風,驅逐熱意,交代下人在庭園邊緣﹑池塘邊的涼亭內備好茶水點心,他悠悠閒閒地待在亭子等冰川孤辰練完刀﹑往亭子望了眼﹑接著往自己的居處走去,好陣子才再出現。
「先生有事?」走進涼亭的冰川孤辰已經洗完澡﹑換了一套衣服,身著深色勁裝的他執刀已經恢復了過去身王者之刀的氣勢自信,而指揮軍事,冰川孤辰展現過去他身為旁觀者時所學習到的兵法,幾次殲滅叛亂勢力與山賊的任務都相當成功。他是個學習力極強的人,在少年學習時期又碰上冥界天獄的天才軍師四無君,累積不少經驗。
「嗯,有點事想請教。」替冰川孤辰斟了茶,「你記得四無君嗎?」
「記得。先生往中原是為一會四無君?」從城主那邊得知臥江子提早說明將辭去軍師之職,可能前往中原。這些消息尚未對外公布,只有城主﹑左右相和當事者知曉。
「不,我並非要會他。」雖然他對這個著名的天獄軍師也相當好奇。冰川孤辰偶爾帶些溫情的統領風格,或許包含對四無君在觀雲渡放棄他的抗議,但那股冰冷和果決來自四無君所影響。聽銀狐說,四無君是個無時不讓人感覺到他龐大壓力與自信﹑極具個人魅力的人物,如果能觀察這個人定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吧!不過這不是他問冰川孤辰的重點,「我想問問四無君的友人王隱,你知道他嗎?」他注意到冰川孤辰戴著無指手套的手捏成了拳頭。
「只聞其名。王隱是個刀客,四無君很稱許他的刀藝,但是不知為何,我知道時他已退出江湖,不知所蹤。」
「那你是否清楚東西南北無君?」
「都以陣法見長,尤其是東無,但他極少出現在天獄。北無性烈﹑南無敦厚﹑西無好鬥。」有時在天獄走廊上會看到這幾個人來找軍師喝茶,四無君很懂得利用其中關係,讓這些人為他辦事或考較屬下的武藝。
「這樣啊……」扇子搧搧風。銀狐和王隱同行,又帶著萬毒珠而引來四無君的注意,除了有絕燁和天之翼的決鬥,現在連東西南北無君都出現,排陣挑戰銀狐。好鬥的刀客面對有意思的挑戰自然沒拒絕的理由,臥江子過去教過銀狐刀劍陣的破解之道,銀狐沒有用心識傳音問他,他也就想應該沒什麼問題吧!只是……
「只有東無君的問題。」冰川孤辰喝茶補充水分,補了句話給正在想事情的臥江子。會忽然問定是銀狐對上這些人。他破過除了東無君之外的三人排的刀劍陣,雖然冰川孤辰沒跟銀狐交過手,但依照臥江子對他的刀法評價和霍真對銀狐的形容,兩人的實力可能伯仲之間,不會差距太遠。「東無君醉心術法,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銀狐要破東無君的陣法會遇到困難。」
「嗯……謝謝。」過幾天還是問問銀狐吧!雖然算了回星象卦象,銀狐都是會平安,但他還是不放心。「對了,星占官有提到禍事嗎?」
「有。」說歸說,冰川孤辰認為星相卜卦是參考用,但要是臥江子說的,他倒是會認真聽,不管是用算的還是見微之著﹑一葉知秋。「先生以為如何?」
「嗯。姑且不論禍事真假,嘗試推想,天外南海不只有傲刀城,總不能傲刀城毀了,行政機能就全部癱瘓了吧!」
「我明白了。」建設的重點都以傲刀城為中心向外發展,如此一來對地方的建設顯得很少,所有的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要是傲刀城一毀或是被人佔領,天外南海需要另一個中心,這種建設平日就需要籌備,「先生認為有人不滿現狀還是有意外的災害?」
「都有可能,也有可能像冰川刀城那樣一夕變色。」
一挑眉,冰川孤辰不覺得坐在對面微笑的綠衣青年在講笑話或是打哈哈。冰川孤辰是那種聽了笑話會認真思考哪裡好笑的人,臥江子老早放棄把他當銀狐鬥嘴的想法,去捉弄傲刀青麟都比較好玩,會這樣說表示事情真的可能發生。「如此嚴重?」
「我記得日前你殲滅某山賊的時候,跟我說過山賊的策略: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敵強我跑﹑敵駐我擾,後來你用分股包抄的方式解決;反過來,站在山賊的立場要怎麼應對你的包抄呢?」
「對方是壓倒性的強勢……」硬碰硬的得勝機會很低,「看他們是為何而來,對症下藥。」
「我想的也是,忍一時之氣,保百年之身。」沉吟一會兒,「……或許是我太杞人憂天了……」知道命運的走向不代表真的會如此,可能一點點的差錯,所有的一切都會不同,臥江子啜了口涼茶,「搞不好是我又搞錯了,銀狐都叫我迷糊蟲。」
「軍師到中原是為了找銀狐?」
「最主要是我答應要去找他……讓他知道,我可沒有兵敗才去中原找他。」
「銀狐要回來嗎?」冰川孤辰很在意王隱。控制六魔刀的王者之刀,四無君原本屬意於王隱,因為王隱拒絕,四無君不得不另找它人,後來在冰川畔撿到冰川孤辰。這話是從西無君口中露出。冰川孤辰想跟臥江子去中原,由銀狐循線見到四無君所認同的王刀,但經過這些時日,原本鋒芒外露的冰川孤辰懂得韜光養晦,他的人生轉了第三個彎,對於過去他不應再多聞問。如果不能一會王隱,能見見銀狐,不定也可以探出王隱的實力。
「有機會我就帶他回來。」注意到冰藍眸子裡的精光,臥江子笑著,「聽說銀狐曾對上天之翼和絕曄,我想你會對他的刀法會有興趣吧!」
離開水月兩忘軒,銀狐到河邊洗去一身的塵土血跡。破北無君和西無君的陣法﹑送葉小釵回水月兩忘軒,運氣相當好地碰上邪能境人馬來找葉小釵的喳,藉此機會見識葉小釵刀劍功夫。交戰雙方實力差別很大,邪能境人馬根本是找死。要是他銀狐,找死的人自然就送去死,葉小釵跟他不同,出手多有保留,用刀背和劍脊對付,逼對手知難而退。聽說葉小釵是佛門傳人,果然是大度能容﹑服人以氣,被陣法困住卻沒積極破陣是要等北無西無君知難而退,真是極有耐心的武者。
將手上的傷洗乾淨﹑上藥﹑包紮,練零式刀法有成後這是頭一回受傷,被對方所傷不是生氣,而是一種新鮮感,終於有人可以傷他﹑值得他認真對付。
「你自虐狂啊!」有次他去獸族挑戰﹑傷痕累累地回來,臥江聽到他說很刺激﹑還想再來一次這樣的酣戰時,嘆著氣幫他包紮。
「我哪像你,怕痛的肥肥竹葉蟲。」伸指戳戳臥江軟嘟嘟的臉頰,「懶惰蟲。」
「你的衣服上都是血,不怕把我嚇昏?而且很難洗ㄟ!」
「我洗又不是你洗。」等臥江洗衣服還不如自己洗來的快些,所以一回來就把衣服拿去河邊泡水,他可不想以後被人說是粉紅狐狸。乖乖坐在火爐旁,讓臥江邊碎碎唸邊上藥包紮。
那是一種很甜的感覺。一番塵戰下來,銀狐全身是傷,臥江會用棉花慢慢地為他上藥﹑用白長布一圈一圈地包裹,藥多多少少有著刺激性,好像有細細的針輕輕扎著傷口,軟軟的白布服貼地裹在身上,好像是被輕盈暖和的棉被裹著。平常粗線條的臥江變得很仔細﹑很專心﹑避免弄痛他,銀狐可以專注地看著他的臉﹑觀察綠色的髮絲滑過頸脖﹑感覺手很輕柔地撫在身上,氣息撫過皮膚。
不過享受完,接下來臥江會端著一碗很苦很苦的藥逼他喝下去。
『不知道那個好強又愛面子的大俠啊!傷好點沒?』
『你當我聽不到嗎?』
『銀狐!』聽那聲音,如果真的見到面,就是撲上來抱,『傷好了嗎!』
『不勞你擔心。』輕輕笑起來。臥江記得他上次破陣時受了傷。
『傷口要好好包紮,否則會留下疤痕不說,發炎就麻煩了。』
『你呢?手呢?』要不是臥江忽然心驚﹑心緒起伏過大,他也不會逼問出笨蛋草人居然陪冰川孤辰過招,而且還受傷。一聽之下他就想打人,不是打冰川孤辰而是那個白目草人。
『開始結痂了。』要是讓銀狐知道冰川那刀不只傷了手還反削到肩膀,鐵定沒完沒了。『啊啦啦!對不起嘛!不要生氣了。你破完百維谷的陣法了?』
『嗯,很有趣,跟你排得不一樣。』
『當初要你學的東西還是有用吧!』如果臥江有尾巴,現在定是翹得高高的。
『這倒不錯。你現在在幹嘛?』
『……寫計畫書。』他真覺得自己是白痴,上次跟冰川孤辰說要建設副都﹑分散資源避免傲刀城一毀,傲刀天下行政機能全數崩潰,結果做事認真太有效率的冰川左相請傲刀青麟開會,接著就決定直接利用冰川刀城做副都心,臥江子負責統籌。傲刀青麟根本是故意的!讓他不能早點休假來找銀狐。
『你不是手受傷了?』
『對,現在好痛好痛。銀狐,回來幫我寫啦!』因為被冰川孤辰傷到左肩,他是左撇子,拿筆寫字肩膀和前臂就好痛,現在用比較笨的右手寫計畫書,慢吞吞的。
連拿筆都會痛,笨蛋應該知道不能自己寫字啊!『去叫冰川幫你寫。』
『不要,我想看銀狐寫,我想玩你的毛毛尾巴……』他想念銀狐啦!想抱抱銀狐想玩毛毛尾巴,想一起去釣魚烤魚﹑回秋山谷的草盧裡聽雨﹑在地板上滾來滾去,『我想你啦!你回天外南海嘛!』
嘴角勾起明顯的笑容,『我不會遠迢迢回去幫你,自己想辦法。』
『壞狐狸……我寫不完了,等一下要開會,昨天我忘記寫就睡著了……』
『嗯……』耳朵動了動。有人走過附近,聽這聲音……是王隱,腳步聲有點重,奇怪,除非另外有事或是有心事,要不然像王隱這種人腳步很輕的。
銀狐的心識傳音中斷好幾秒,情緒不太對,可能有什麼事發生吧!臥江子也不多說,『老話一句,自己小心。』
『廢話!還要你說,你自己才是。』抓起皮裘披起,跟著王隱的腳步,銀狐小心地收斂自己的氣息,跟蹤另一個刀者的腳步。出乎意料,王隱沒注意到後邊的銀狐,自顧自地往目的地走去。
殺氣很亂,腳步猶疑,王隱此行究竟目的為何?
走出林間的的王隱在河邊大石頭上落坐,拿了樹枝綁了線,將沒有魚鉤的線頭放入水中。陽光溫暖地落在河面上,波光粼粼,耀眼的顏色像是希望的光芒,似乎望著就能掃去心中的陰霾,但是王隱知道陰影揮之不去,一如江湖風塵。
擱置一旁的皮囊正提醒著他血腥方過,未來的血色未有退去的跡象。
沐流塵向他解釋那本書中的事情:蘇揚在書中警告有一支叫做葉口月人的邪帝後人,日後必會來到中原中原,可能侵占中原,中原人要加以注意。王隱遇到的白衣人自稱葉口月人中的一部,他們的領導名字就是蘇揚,意外死於中原,身上的物品失蹤。出乎意料地願意讓王隱擔任領導,條件是要他帶回遺物和兇手的人頭。
如此是否表示葉口月人是打算侵略中原?他們需要一個了解當地的人,所以拉攏王隱。
沐流塵勸他靜觀其變,但是拿不下指環的王隱決定利用指環,進入葉口月人之中探查,代價是他必須找到一個〝殺蘇揚的凶手〞,不能太弱,否則不足以取信。
他找上了謬齡兒。
面臨挑戰,謬齡兒沒有任何訝異。「你終究脫不了無奈。」不多問。歷盡滄桑的謬齡兒決定了手下見真章,誰能得願,憑實力。
謬齡兒輸了。
但將死之人並沒有如他所願地問他為什麼。
「取我首級,必成有用之事,否則我不會甘休的。」
「我答應你。」
「好!」繆齡兒一笑,手刀往自己頸上一抹,一掌將自己的首級切下。
如果謬齡兒逼問理由,讓他將玄空血劫的事情講出來,他的心情會輕鬆一點。並不是有理由殺人的感覺就會好,而是不問之中對王隱個人的信任不言而喻。信任是一種極大的壓力,成為一個先知者,知道未來災劫將近,在眾人未知之前小心行事,盡力防堵,那種孤獨感令他的心緒越來越沉重。
他做的一切真的能阻止災劫嗎?如果殺謬齡兒最後對事情徒勞無益,那麼他是否算是濫殺無辜?沒有成功就沒有理由,並非問做了什麼,而是完成達成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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