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高中學科能力測驗在一月份舉行，二月份發送成績單。據新聞報導，今年有多達兩萬名考生英文作文拿零分，令人質疑學校英語教學及學生的英文能力究竟出了什麼問題。我看了這篇報導並不驚訝，因為英語教學的問題本來就有很多爭議，理想跟現實永遠有很大的落差。有次跟朋友吃飯便說到英文作文的事。她是大學講師，每年學測都固定會被委託批閱英文作文。她說光是看考卷都可以判斷考生是北部還是南部的小孩。光是要考生提觀光景點，北部的考生可能就會舉美國的大峽谷、英國的大笨鐘、法國的艾菲爾鐵塔；南部某些地區的小孩卻可能會舉台北的故宮博物院或中正紀念堂。對他們而言，能夠上來北部參觀竟是最棒的觀光旅遊。撇開眼界不說，學生的程度大幅的落差也是英語教學實行困難的地方。經濟能力許可的家長，會在孩子小時就將他送雙語幼稚園或兒童美語補習班，相較之下接觸美語的機會與時間就比其他小孩多，對英語有興趣的小孩自然又學得比其他小孩好。學習能力亦是不可忽視的問題。不可諱言，學習語文本來就是需要時間跟語文能力。有些孩子對於語文也許有理解的困難，再加上英文的文法與中文不盡相同，基本句型或是動詞變化就可能把小孩弄得暈頭轉向。因此就算小孩有興趣，他不願花時間學習，或是他沒有足夠的理解力，英文的能力也只會是半調子，甚至是一籌莫展。一個目前正在一所高中任教英文的朋友所分享的經驗，讓我對在城鄉差距大的困境中掙扎的一些英文老師寄予莫大的同情。
她現在任教的高中非台北市的高中，所以很多教學資源不足，學生程度也不高。加上她今年任教的班級全部都是後段班，因此她更加能夠體會英語教學的無力感。據她所說，學生其實還算乖巧，可是由於他們從國中基礎就不好，到了高一又愛玩，結果上了高二被編入後段班，他們已有點半放棄學習的心態。其他以中文寫的科目可能還勉強願意唸，但是英文跟數學對他們而言就像是外星人的學問，他們根本不想學習。老師就算願意教，也無力挽救，因為那個從國中開始就空到現在的六年學習空白，是他們想補也補不了的。最讓朋友沮喪的莫過於學生的記憶力。有些學生背國文詩詞、歷史朝代大事沒有問題，但是一背英文單字，記憶神經就損毀，罹患嚴重的失憶症。她已經告訴學生各種方法記單字，包括以字首字根記單字、以音節記、以字母結合後的慣有發音規則記、結合音與圖像記，以生字在句中用法來記住意思，結果還是有人告訴她在家裡背了一個小時單字背不起來！她發現很多學生還是只會猛寫英文單字在紙上，以為多寫就可以背起來，可是因為他們沒有掌握住技巧與訣竅，到了考試當天還是忘得一乾二淨。就算勉強背了下來，還是考完就忘，無法持久記憶。月考當天一看見卷上滿滿的英文的單字，他們就陷入慌亂，完全無法將字湊成有意義的句子，到最後還是利用亂猜的「原始本能」。她用盡各種方式增加他們的英文能力，諸如不停帶讀、反覆唸誦、做閱讀短文練習，做聽講練習、教導他們寫作文的技巧，可是當看見學生還是重複犯她一再提醒避免的錯誤時，她很難不絕望。學生學了五年多的英文，結果現在式第三人稱單數還是不會加s，兩個子句還是不會用連接詞連接，只要看到翻譯句永遠還是以中文思考方式去翻，所以不論翻譯句或作文，她總是看到紙上一堆26的字母反覆出現，可是沒有一個句子是正確的。連很簡單的test都會寫成tast，bad跟bed不分，can跟will不知有何區別，有時連"I is"這種句子都會出現，她真的不知自己為何而教。
朋友笑說自己跟學生是屬於不同星球的人。我想到有人將男人喻為火星人、女人則為水星人來比較兩性的差異，那師生是否也是來自不同星球的人呢？老師也許來自冥王星(Pluto)，是一天到晚「荼毒」學生的惡魔，而學生就是來自木星(Jupiter)，成天像調皮的邱比特一樣愛玩鬧，一遇到學問就如同此星球中文名稱一樣，變成呆滯的木頭人。冥王星人滔滔不絕地解釋課文涵義、公式由來，可是木星人卻在下面一臉茫然，想著中午便當要吃什麼；冥王星人越是提醒木星人不要寫錯誤的答案，木星人鐵定下一分鐘就會寫錯誤的答案，似乎冥王星人「對錯」的意思跟木星人的語言是相反的。冥王星人說「這題以前教過」，木星人就回答「有嗎？我怎麼不記得？」；上課時木星人就像是一株株沉睡的植物人，對於冥王星人的提問一律採取「無言的表示」，問「懂的舉手」跟「不懂的舉手」會得到同樣的人數：0人；可是到了下課鐘聲一響，木星人馬上復活，像一群瘋掉的野人，趕快衝去打劫福利社或是去廁所，一哄而散的情景，讓在講台上目睹這一切的冥王星人，對於木星人驚人的變身能力目瞪口呆。
木星人學習英文與國文是有很大的困難，因此發生很多哭笑不得的事情。朋友就說有一次早上要考英文聽力，她不小心拿錯了考卷，有一班的小孩子發覺了日期不對就沒有考，但是有一班的小孩卻渾然不知地考完交卷，考的當中沒有人發現CD播放的內容跟卷上的問題不一樣，還是把整張卷「適當地」填上abcd的選項！等她將這件事情告訴班上的小孩，全班竟然還一愣一愣地說「真的嗎？」讓她真的有快崩潰的反應。她的同事安慰她，可能是因為小孩子原本對自己的聽力就沒信心，當聽到不對勁可能就先認定是自己聽不懂，而不是CD有問題。可是能夠把整張考卷寫完，七年級的木星人莫名其妙的應對也讓人匪夷所思。另一件事是在課堂上發生的事。朋友說她點了一個學生起來翻譯生字例句，這個句子的開頭是："Gramma…"，也就是說祖母/外婆發生了什麼事。結果這個小孩信心滿滿地劈頭就說：「葛蘭瑪生病了，我們‧‧」！她不知道gramma就是grandmother的暱稱，硬是把它翻成了人名。當場我那朋友忍俊不住，差點沒笑得不支倒地。雖說老師不能笑學生，可是在那種情況之下任誰也無法克制吧？還有一個例子是作文題目「我所做過一件最重大的決定」。有一個學生天才地寫著：「我所做過的最重大決定是我要快樂地過每一天」。英文文法生字學不會，連中文也有問題。一日朋友舉例："This country is rich in oil"，翻譯是：「這國家富有石油」，結果學生的課本上出現「這國家附有石油」。其他尚有「如坐『掙扎』」、「『栽』縫師」等錯字連篇的情況。朋友感嘆，中文都學不好了，英文怎麼會好？我也在想，與其說學生不用心學習英文，倒不如說有些人真的沒有學英文的能力。就像數理、天文學、美術、樂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理解。聽到這些在邊緣拚命掙扎的木星人的事以及無奈的冥王星人的心聲，我可以理解為何英文教學成效不彰的原因。
冥王星人跟木星人的距離有可能拉近嗎？冥王星的英文老師跟木星人終有可以溝通的一天嗎？我很難想像。英文只是外語之一，它並非官方語言，因此我們不能像新加坡或香港一樣從小就把英文當成是母語以外的語言。我們一方面強調英文的重要性，但是實際上推動的英語教學卻是參差不齊，而且城鄉差距太大，各地的小孩接受到英語刺激的多寡會因家庭環境跟老師教學態度而有很大的不同，再加上學生程度落差大，教其他學科的老師都有明顯的無力感的話，那更遑論外語學習這件事，恐怕是更加困難。在哭笑不得地聽朋友的抱怨之際，我也為她、她的學生、以及未來的英語教育發展，感到莫名的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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