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人迴圈,我們懂得我們不懂得愛──再說《今天早上我們回家‧直到世界盡頭》〉
默想:懂得愛情的人,也是懂得寂寞的人。
常常也那麼容易就懂得了寂寞。在愛情裡,並沒有所謂大徹大悟(或者寧可說沒有)。懂只是單純的懂。妳懂,妳經歷,妳痛,妳出走。愛情,愛,情。愛。情。那樣糾結一如妳既是蜘蛛同時亦是被黏在蛛網上的獵物。懂得,其實只是再確認我們不懂得的太多。於是寂寞那麼容易被懂也就不意外了。等到妳在愛情之外,像是永恆的離開,妳就有了大徹大悟(而寂寞就會輕盈了嗎?)。彷彿愛情是生命的一部份而已。但,在那之前,生命只是愛情的一部份。要說遺憾也行。妳逃離不了。愛情,寂寞,都無比的沉,而濃烈(或者近乎慘烈?)。
《今天早上我們回家‧直到世界盡頭》的最後一場(先前看過的場次,請見《迷劇場‧劇場之城》〈可以愛與毀壞多少──默看《今天早上我們回家‧直到世界盡頭》〉),兩齣劇的組合形式,【外表坊時驗團】,導演李建常,表演者黃小貓(兼任上半場編劇)、高英軒,下半場是范瑞君、鈕承澤、鴻鴻合作的劇本,張winnie、徐華謙演出。地點仍是華山創意園區。
默對那老房子很有興趣。作為背景的老房子的,這個意象,隳敗與重生(請注意兩劇的時間順序是上半場的情侶接手下半場的分手情侶的房子,這個接手怎麼說都有種從盡頭再逆轉的姿態,當然這個逆轉到頭來又走進了盡頭),關於世界盡頭在老房子裡演變、轉換、行走的這點,彷彿妳就做為見證者,親眼見它的隨著一對戀人的分手而趨於敗壞和一對新的戀人的到來又經歷重新粉刷、裝修,然後再度無可避免地邁向凋萎。老房子,那樣沉默的空間,卻容納了人作為人的多種情感:親密和陌生、破損和完好、融合和碎裂、………看著弊病叢生的房子,地板會滲水、沒事燈就會熄滅、馬桶老有問題,這也抓住一個原來是新鮮的而終於走向終結的愛情場域。
老房子的意象,默好喜歡。像是這個實際的建物,一個形式上的家,無所言語的完成對兩對戀人(或者亦包含在這之前、在這之後的無數分離不分離的戀人們)的凝視,靜而至靜的,包容了。空間不動。而生生滅滅就那樣完成了。
並且就像是迴圈一樣的扣緊了《今天早上我們回家》的結構:想離開的女人游遇見一個被離開的男人周,兩個人共度一個離奇的夜晚,他們成了西西與哈哈。周的女友游留下一封信走了,他急忙衝出尋找(並憋尿,生理上的困窘一如他心理上的)。而周就莫名地闖進某個房子(一如他身上莫名多出了把槍妳不瞭他究竟是怎麼衣衫不整地找到那房子,特別是他要找的男人根本還是女友虛構出來刺激他的),看見了那個正要離開的女人游(偏偏周到的房子裡還真的有個故意虛構另一個男人氣她的男友的女子,整個懸異迷離)。
這裡產生怪異的景域之扭曲,周把女人游當成另一個女人,另一個想跟男友生小孩卻從不被看見的女人西西,而她的男友則是帶走周女友的人。而游也把周當作另一個男人,另一個被女友離開的男人哈哈。他們從實體身份轉向代號。然後妳就在這個時間與敘事的錯序裡看見盡頭與起點的交相作用。而在他們終於經歷了各自的恐懼風景(岩石、深淵與竹筏、海水兩個神異的卓越象徵),往下跳(墜落的反墜落,牽手一起迎向恐懼)之後,兩個看似陌生的男女依舊維持西西與哈哈的代號別離,周回到了他自己的房子,他自己的女友游未有離開,兩人相擁。真是介入與被介入的而促成圓滿的環型之物。這是默稱之為「戀人迴圈」的模式,相當好玩,讓人聯想到波赫士筆下那些因果疊合、永無止限的互擾型式的故事:輪迴之輪。
故事倒轉到黃小貓何以進入文本一開始的決定性黑暗的時刻的話語:「開槍啊!」以及「我要你愛我!」,這兩句真的是再寂寞不過的濃稠時刻了。那呼應著讓默真的有點背脊發涼的怨毒橋段(黃小貓一直跟男人說女人的欲求不滿是需要男人尬她尬得很爽。之類的)。這樣的寂寞,這樣的吶喊,在老房子變形的恐懼空間裡,更顯得幽黑、深邃。寂寞真的是無堅不摧的吧…
而「戀人迴圈」的漣漪,在《直到世界盡頭》以倒溯的姿態通過。有許多盡頭意象的誕生,特別是那兩段脫序的夢境或心境的展演,在機場裡一個等著男人蓋章通關的女人跟一個遇見女人大懺悔且拿出婚戒的男人(多麼荒涼的景象,機場和通過的檢查室,那樣冷清的場所),還有修理員不斷在老房子的馬桶裡挖出事物,照片、棉被、煙灰缸等種種跟愛情有關的物件,並且最後拉出一個小嬰兒(妳可以直接點說就是墮胎,但妳也可以指向那是隱喻,女人對那段戀情之美好事物的眷戀與割捨,一如上半場想跟男人生小孩的游小蕙)。
當抓抓跟朱美的愛情邁向盡頭,房子還是作為另一個嶄新的關係的初始:游、周和朱美、抓抓兩對戀人像是折疊了兩種時間交錯著一起出現在舞台,朱美最後搬走她的所有事物(除了充滿感情的老馬桶跟大桌子,這交接也真妙),還留下最後一瞥,那一瞥,她是否也看見了她的夢:在一個黃沙漫漫的屋子裡看著她的抓抓騎著摩托車騎到世界盡頭?
迴圈、旋轉、盡頭。戀人的愛情生活,是否總是徘徊不去?永恆的流浪者?
默想:黃小貓是個懂得愛情的人,也是個懂得寂寞的人。
──演後座談會,問了第一個問題。表達得不夠清楚。似乎背離了默的原意。不過無所謂。並不是真的想要小貓和李建常的答案。畢竟本來就不是為了答案而問。只是想知道他們會怎麼說文本而已。然後他們在台上彼此互開玩笑,相處的氣氛感覺良好,像是個很有力氣的團隊。對了,李建常在默選擇的座位旁操作錄影機,而張翰在他的旁邊拍著相片。入場時還看見李建常與另一導演曾筱竹合拍的紀錄片《〔37ARTS〕舞者紀事》(見《食影人》〈變輕一再變輕身體最後便剩下暴力的煙與房間〉)的主人翁許芳宜跟她創立【LAFA舞團】的舞監。不常覷看周遭的默(比較喜歡看天空跟閱讀)隨意都能瞄見,果然是藝術文化人士會出現的場地哪…
黃小貓個人新聞台: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0816091600/【外表坊時驗團】網址:
http://www.wretch.cc/blog/offp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