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李丁舟一進門關,便見李邵晴正在練刀。自小習武,邵晴的刀法近來大有精進。李丁舟看準了姪女的刀法,手中按緊,一枚暗器就發了過去。李丁舟要試試邵晴閃躲的精準力,畢竟攻與躲在江湖上是同等重要。李丁舟瞄準了邵晴的小腿肚,心理有十成八的把握,以邵晴的刀法,穩定可以閃過小小暗器。誰知煞的一聲,邵晴的雙刀鏗鏘落地,她一旋身,整身結實一落著地。
邵晴踉蹌爬起,發覺苦練兩年,自己仍躲不過大伯測試,懊惱之餘,不禁滿臉通紅。李丁舟笑曰:「邵晴已有李家刀法架勢,但若危機意識不足,則反易惹來殺機。」「謝伯父教誨。」邵情謝過,才一背身後頭又是煞煞急風,邵晴方才吃過虧,遂全神灌注,腰身一低,反腿一踢,雙手護前。
只見一黑影靈動跳躍,邵晴還沒弄清所以,黑影已躍上屋瓦,不見蹤影。李丁舟則躺在地上不醒人事。邵晴連忙叫喊家丁,將大伯扶入屋內。大伯義子祥風聞訊隨即趕到,發現李丁舟小腿肚被一小刀器利削而過,刀口雖不大,深度卻見骨。祥風再傷口上方水平畫上一刀,已防毒器順血氣直上。一時間滿屋子血腥味,隨後趕來的李夫人氣極大聲哭叫。
「你幹什麼?你義父待你不薄,你嫌他一刀還不夠,是不是啊?還要再畫上一刀…」
李丁舟之女李永然與祥風熟習,亦略通醫術,連忙勸解母親。李夫人氣急敗壞,又將苗頭指向邵晴。
「你啊,是不是你又和丁舟筆劃暗器?早跟你說過一個女孩家別玩那危險的玩意兒,竟然你還了添了毒!也不想想你父過世之後,誰授與你刀法…」李夫人嗓音極大,一開口又連番亂罵,倒把病人罵醒了。
「雲娘…」李丁舟虛弱叫道:「你別再胡鬧了!」
「什麼?我胡鬧?根本是…」
「好了!」李丁舟稍微動氣:「回家去吧!」說罷欲起身。
「義父且慢!」耿祥風勸道:「這毒氣來源尚未弄清,義父最好別亂動身子,免的加強血氣上流…」
「也好。」李丁舟呼了一口氣,像是累極。「讓我在這休息休息,雲娘你和永然先回去吧!」李夫人本想待在丈夫身邊陪侍,但看看週遭,嫌棄的撇了嘴說道:「那好吧!老爺,過兩日我在來接您。」於是和永然告辭離去。
祥風和邵晴送至門口。祥風道:「邵晴,義父這傷是怎麼來的,你可否詳細告與我知?」邵晴正要脫口刺客之事,忽覺小腿一陣刺痛,不覺彎下了腰。「你怎麼了?」祥風關懷問道。身為大夫的直覺使他握緊了邵晴的小腿,邵晴一陣羞赧,又不想祥風誤會她與大伯皆受刺客所傷,不禁更加心急,嘴上只是結結巴巴:「不,不,沒什麼…」
屋內忽聞李丁舟孱孱叫道:「祥風祥風!」祥風連忙撇下邵晴入內。邵晴走到廂房檢視,發現左小腿部分已被大伯的暗器削破,心想大概也傷到皮肉。練武之人偶有皮肉傷本是平常,是邵晴卻臉紅氣喘。想來是從未和祥風有那麼近的接觸心慌所致。邵晴喝了口茶,用力捏了捏自己,要自己別胡思亂想。剛剛一陣混亂,致使邵晴一直沒有說出刺客的事。到底這刺客要的是什麼?要傷什麼人呢?
這時總管前來凜報屋內並無可疑人物或痕跡,財物亦無缺少。邵晴想不出頭緒,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助。邵晴幼年失怙,約七八歲便與弟弟一起被接到大伯家。大伯母人雖嚴苛,但大伯父視如己出,慈愛有加。授她不少刀法,並直稱她天資聰穎,頗得乃父遺傳。年約十六七邵晴便以恢復父家為名,離開大伯。一兩年過去,邵晴將李三家整治的有歸有模,弟弟一介書生,今年春時離家北上趕考。誰知今日居然來了不速之客,還將最敬重的大伯擊傷。
邵晴走到中庭,見祥風一臉急切。祥風道:「晴妹,義父說練武時不慎將你擊傷,也傷到自己,他要我看看你是否無恙?」
邵晴聽他這麼一講,心中大疑,嘴上敷衍著:「我沒事的,只有些擦傷。」
只聽得祥風又道:「我只奇怪為何他的傷口有巨毒?」說罷看著邵晴。
邵晴百口莫辯。大伯明顯要說這個謊,邵晴也不得不幫他。但這若惹來大家疑心,教她該如何圓謊?況且她萬萬不願祥風誤解,況自小便善說實話,只好說道:「我正自練刀,大伯開門進來…」但祥風來不及聽她解釋,便說道:「前些日子聽說江南不安,見義父練了毒器,也許他要來和你比試時帶錯了。晴妹,義父的腿傷等不得,我得先去了解毒種,才能根治。義父就先交由你照料了。」耿祥風說完便風一陣的離去。
祥風驅馬離去,心中很清楚李丁舟所練的毒與腿所受的毒完全不同。但見邵晴也是支支吾吾,況且解毒的事慢不得,便藉故告辭,心中不免揣測事情谿竅。他自十五歲時認李丁舟為義父,與當時乍到李家的邵晴可說是青梅竹馬。彼此的為人都非常熟悉,照說邵晴絕不可能射害李丁舟。那麼說就是有外人闖入了,耿祥風一想到此,渾然忘卻義父腿傷,單單牽掛著邵晴的處境而呆在路旁。
再說祥風走後,邵晴探看伯父情勢,只見伯父眉頭深鎖,正熟睡著。邵晴探看伯父腿傷,只見一圈黃色腐肉混著敗膿微微擴散。邵晴忽覺暈眩微微作嘔正待離去忽聞伯父叫她:「邵晴。」
邵晴連忙趨前:「大伯。」
「邵晴,」李丁舟說:「刺客之事,切莫出口。」
「是,大伯,」邵晴遵道:「但伯父可否告知小姪,為何要包庇這行兇歹人?」
李丁舟微微嘆一口氣。邵晴知道自己不該多問,便先退下。一到中庭卻見祥風已帶草藥歸來,邵晴連忙詢問:「祥風哥哥是否已知毒數?」祥風為難道:「這是一種罕見的毒數,我先採以溫邪藥黃穩定氣血,再視情況來判定。」祥風欲言又止,忽握住她雙手道:「晴妹,你一人在此獨居,萬事都要小心。」邵晴見他忽露真情,又想到適才他為自己看傷時的模樣,不禁滿臉紅暈,遂覺頂頭極虛,似要暈眩。
「晴姊姊!」李永然不知何時以至,兩人趕緊將雙手放開。「祥風哥哥也在。」
「我已漸漸掌控毒數。」祥風道:「請然妹與夫人放心。」
「勞煩祥風哥哥了。」永然道:「適才家母心急,若有無禮之處,還請二位包含!」邵晴道:「那兒的話!永然妹妹切莫見外。」寒喧數句,三人便分離。
邵晴正待走到前廳,忽覺眼前一黑,險些倒了下去。邵晴扶住樑柱,額角留下潺潺涼汗。此時胃一翻湧,邵晴忍不住拿出絹子捂住嘴。攤開絹子一看,上頭竟有細細血絲。看著絹子,邵晴不禁回想到當初原本想繡給祥風定情,結果才繡好,就和大伯母發生不快,邵晴於是提早帶著邵沖離開大伯家。雖然絹子一直擺在身上,要送的事卻也一直擱著沒提。祥風近來醫術大進,人也忙碌起來,邵晴不常有機會見到他。剛剛要不是永然出現,祥風要說些什麼呢?
邵晴兀自這樣想著,一邊起身走到井邊,想洗淨絹子。邵晴渾身無力,吃力的拉著水桶。此時西廂房的屋頂上忽有一黑影飛旋而至,一腳踢起,想把邵晴踢落井邊。邵晴卻彎腰拾起掉落的絹子,而逃過一劫。這一來她業已發現有人要取她性命。但抬頭一看,卻又四下無人。
邵晴顧不得身子不適,匆匆來到東廂房李丁舟之處,害怕他已慘遭毒手。還未進得房門,竟聽到有人輕輕啜泣,但隨即停止。邵晴側耳傾聽,誰與伯父交談,一聽之下,竟是祥風。
「所以,」李丁舟說:「祥風你千萬不可動情於邵晴。」
「是,義父,」祥風已恢復平時鎮定:「我曉得了。」邵晴一瞥發現祥風跪在地上,以手掩面,李丁舟已然氣若由絲。
「我走了之後,」李丁舟又道:「你記得好好照顧永然母女。」邵晴聽到這兒掩不住滿心激動與疑惑,血氣一骨腦兒湧上。便一推門叫道「大伯!」
李丁舟與祥風想不到邵晴突然進來,兩人只是直直望著她。「事到如今,」李丁舟望著邵晴,像是下了破釜沉舟之心:「我就告訴你真相吧!」邵晴莫名其妙,但覺渾身躁熱。李丁舟悠悠說道:「邵晴,我這毒大概是治不了了!」邵晴急道:「大伯…」李丁舟不顧她,繼續說道:「我早知我氣數將盡於此日,你們莫多言。」
「你們都聽過毒羞菇派吧?」邵晴搖搖頭。祥風卻接道:「三十多年前竄起江湖的魔女。以毒羞菇製毒為名。但二十年前毒羞魔女趙陽氣絕山崖後便落了聲名,義父何故提起?」「毒羞魔女正盛時期,曾收過不少門徒,那時坤舟正好與王家女兒定了親。」邵晴雖人渾身不適,仍驚道:「爹爹這與他有何干係?」
「坤舟這個親事,」李丁舟看看邵晴:「是我幫他定的。當時我發現他與一毒羞菇門徒柳紅樂已經私下來往很久,身為一家之長,絕不能允許我們三刀家族與不正當的派別有任何掛勾,於是急忙幫他找了清白人家的女孩。」
「誰知那柳紅樂在坤舟的婚宴當日產下一子,隨即抱著孩子來大鬧喜宴。我們苦勸她不成,最後與她大打出手。初始眾人因坤舟對不起她,又怕傷了孩兒,處處防讓。柳紅樂卻得得寸進尺,最後傷了新娘,砍下她的左手小指。」
「娘總是不告訴我原因…」邵晴呆呆的說。祥風不忍邵晴受此打擊,起身按了按她的肩頭。隨後想其什麼似的,忽然放下手,移步站好。
「眾人大怒,最後打瘸了柳紅樂的腿…」李丁舟忽然用力咳了起來,滿口鮮血。邵晴驚道:「大伯,您別再說了!」說著眼淚撲漱漱的掉了下來,並且也用力咳了起來。李丁舟說:「柳紅樂告訴我要來報復,所以我非常不放心邵晴。」
「莫非…」邵晴疑道:「爹娘的死…」
「坤舟夫婦的死,」李丁舟道:「到現在仍不明原因。我罪孽深重,最對不起的便是邵晴…以及…」李丁舟看看祥風,「柳紅樂產下的那個孩子。」邵晴見他眼神有異,道:「莫非祥風哥哥…」祥風方才已知此事,便沉重的點點頭。邵晴才知身世大事,又獲悉自小深愛的人竟是同父義母的兄長,不覺登一聲倒下。
「邵晴!」祥風扶住她。李丁舟道:「沒關係,她只是太受打擊。」此時門突然被打開。
「誰?」祥風回頭一看,是個全身黑衣的中年婦女,眉頭之間仍殘存青春餘韻,但眼神充滿殺戮之氣。她昂然道:「這個女孩馬上就要死了,我沒猜錯吧,她就是那對狗男女所生的孩子?」祥風怒道:「你是誰?你在胡說什麼?」李丁舟道:「柳紅樂!我才是你的冤家,別找兩個小娃的麻煩!」柳紅樂看看祥風道:「而你,你竟是我的孩子嗎?」
李丁舟道:「柳紅樂,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再傷害無辜已毫無意義。」
柳紅樂冷笑道:「我這還需要動手嗎?看她印堂發黑,她撐不到一個時辰了!」祥風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掀開邵晴的小腿一看,上有一個與李丁舟一模一樣的傷口。
李丁舟大驚道:「不可能…祥風,快翻開我左手扣袖!」祥風將邵晴置於椅上,翻開李丁舟扣袖,上有一枚暗器穩穩的在手脕上。柳紅樂笑道:「我早發現你有用暗器測試弟子的習慣,你以為,是你射傷了這女孩嗎?哈哈哈,你太天真了…」柳紅樂又道:「我說過,我會讓你痛苦終生。你的毒看似嚴重,只需半日便會對退去。而這女孩子的毒,會隨著奔波與打擊加速極攻心血,你在此時告訴她實情,剛好讓她盡快赴黃泉,哈哈哈…你很疼愛她嗎?哈哈哈…」
李丁舟果覺全身氣血大順,忽地坐起,豪不費勁。祥風與李丁洲飛奔至邵晴處,發現她已氣絕。李丁洲大慟,呼叫道:「柳紅樂,你這賊女…」忽然李丁洲扣緊祥風手腕,祥風不懂武術,一時疼痛不已。李丁洲叫道:「我讓你嚐嚐失去子女的悲痛!」
柳紅樂動一下眉頭,隨即兩眼直視,無動於衷道:「我的孩子,早在二十五年前就死了!」說完緩緩踏步離去。
祥風發現背後的手勁力道弱了,最後完全放鬆了。祥風回頭發現義父跪在邵晴旁,喃喃的說:「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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