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點石成金
∞∞∞「飛武紀年曆:五九零八年三月」∞∞∞
風之縱橫第二度踏入江湖的感覺,與之前截然不同。
首先當然那時的他,基本來還算是個小毛頭;這種代號可免不了。而如今哩,他也已堂堂十九歲。好歹。其次嘛,上回他是隻身。這次卻,呵呵,有美隨行。第三,更重要的是,風之縱橫這名字已然沸沸湯湯地於武林中傳揚開來。壓根還沒闖出什麼江湖事的他,卻已被熟絡地引用於各式江湖軼聞裏。誇張程度夠瞧的。這也難怪。畢竟風之縱橫可是〔鐵•雲〕兩大宗匠的結晶呀…
尋找故事的他變成故事裏頭的人物真不曉得該有什麼樣的感覺。
總之,鐵師伯確實依照信箋的意思傳授風之縱橫刀法(這當然也意味著,雲怪物的下一句話,鐵師伯也沒漏掉\每當風之縱橫思及此,就不由冷汗直冒)。師伯堅持刀法祇是個贈禮,不能算是正式門下。故而風之縱橫仍舊是雲怪物的獨傳弟子。
依風之縱橫真正的感想,這種贈禮又嚴苛又難熬,不要的話,也行吧…當然,純粹想想而已。才從雲怪物稀奇古怪的地獄脫身而出,沒想到他又跌進了另一個不苟言笑、剛正霸厲的世界。哎哎,這江湖路還沒走,就折磨重重哪…鐵師伯跟雲怪物確定是同一個師傅教出來的?風格完全不像嘛。雖然都很強調基本功的紮實,但雲怪物嬉笑怒罵,沒一個正經。鐵師伯卻是一種洗鍊無比的教授,話極少,用字簡約,而且會全程盯到尾,使風之縱橫處於異常緊繃的狀態。
這練刀的三年,在風之縱橫的記憶裏,祇是不斷、不斷的劈刀。整整劈了三年耶。每天、每天。沒有雲怪物那麼多花樣。師伯只要求他劈刀。一出刀,就是一個沒有退路的絕。
風之縱橫試著去分辨〔鐵●雲〕兩者的不同。雲怪物似乎把劍術融入於生活,從來沒有教他練過劍,祇是透過許多非人的殘酷訓練讓他把肉體潛能完全飆發出來。而等到劍一入了風之縱橫的手,就自然而然發揮出劍具兩刃、攻守兼備的風格。與文雕玉一戰,就是其成果的最好證明。可是刀,鐵師伯的刀法,就是一個專注,像是要讓身體與刀同一個脈動。沒有任何旁騖。風之縱橫只需要徹徹底底地進入刀的彎折、刀的一往無回、刀的天下獨霸。師伯同樣也要求他的生活作息必須正常,吃食也很清淡。寡欲至極。
而且師伯將雲怪物的劍取走。沒有說明原因。
風之縱橫在腦袋裡抗聲:該不會是因為看見找女人的戲語,所以才刻意──
不過所有的異議都在鐵毅深硬的眼神下冰消瓦解。對他來說,鐵師伯比雲怪物還要恐怖個幾百倍。沉靜而且眼瞳裡滿是霸道,就像有把刀架在你脖子上,當被師伯看著的時候,風之縱橫真的覺得快被砍首了。
風之縱橫這一輩子的安分應該都在這三年裏磨損完畢了吧…
還好【鐵夢盟】裏有太多的故事可以聽。至少這個沒有被禁止。隨便找個人都有大把大把的故事可以蒐集。何況還有夢盟主(在這裡沒有人將她視為鐵師伯之妻這樣的附庸)能夠提供事件翔實的始末。除了練刀,風之縱橫把剩餘的微小的時間悉數投入收載故事的活動中。日後造成武林書寫風潮的《鐵雲戰紀》大多是在這個時期成形的。
三年的歲月奔流以後,十九歲的風之縱橫終於、終於準備好了。
「我們往哪兒去?」一股柔潤的聲音喊著。
「到處闖蕩闖蕩唄。」風之縱橫撇撇嘴,隨興之極,大有天下任他遊的氣概。
一開始的語聲簡直能夠物體化,細緻的玉器一般,「總不成要瞎晃?」
「那倒不是。可――對了,文叔叔怎麼看?」適度的尊敬上場的是時候哩…
這三年來看著風之縱橫成長的文雕玉,早將這小子擱在心裏。這會兒他溫溫一笑,「鐵大哥的意思,就是讓你四處磨練。哪兒都不打緊。重點是得接觸這個武林的實相。」
「實相嗎?」
「爹說的話總是──哼哼,」感覺得到聲音的主人輕輕地皺著鼻子的俏愛模樣,「當真的話會很無趣喔。」簡直像是蜜。風之縱橫光是聽著背後的俏笑倩兮,就覺得人生不枉,真是一大享受啊~更甭說女子的出塵之姿。
風之縱橫一面把頭頂的蓊翠景色吸入眸裏,一面悠悠然和女子、文雕玉隨意扯著各種話題。「反正我們就四處遊覽。再看看有什麼機會歷練。」風之縱橫把問題扔給未來決定。結論並不重要。至少對風之縱橫來說是這樣沒錯。
有一種淒楚得誰都想保護的細密感,「對了,人家有一個地方想去參觀。」
風之縱橫:「是哪兒?」眼角瞥見文雕玉捧著頭,似乎很痛的樣子。怎麼了,這是?染上風寒嗎?他想問慰之際,女子的語音以濃得化不開的程度席捲風之縱橫,「人家想去『魔之天宮』。很想去呢…」
風之縱橫瞭解。他也開始覺得頭在發燒。
風之縱橫飽覽各色風光的視線,嵌住極大的愕然,轉身回眸。
當時的少女如今是徹底蛻長。除了那張能夠傾城的天香之顏,只稍微讓歲月之筆畫得沉熟些、並無太大變化外,其餘的嘛~要說天翻地覆也的確是那樣沒錯。身體的曲線真會讓人驚豔得呼吸不過來,是如此的程度噢…
女子的風華具備著一股──
•讓•世•界•動•搖•的•意•志•
很強烈。
可怕(這詞似乎帶點詭異的色彩\不過呢某個面向來說\其實挺允合)的還在後頭。如果說女子的瑰麗,有讓世界動搖的本領,那麼緊接著探索她的雙瞳所擁有的深度──也許連世界的本身都會因此湮滅也說不定喔。會有這樣的錯覺。簡直讓人懷疑那究竟是不是世界最深的洞穴?風之縱橫對於這點,有著許多的異想。通常他最後的想法是:不愧是當代兩位「正道」宗匠的寶貝女兒。
如果再沿著那樣的思緒進行下去的話,風之縱橫很難不歸結到他鐵定是那個會幫忙把世界弄垮的人。天老爺。就是有這麼荒謬的事。躲也躲不了。風之縱橫頗無奈。真的,蠻無奈的。女子的嘴角卻異樣剛毅。如同他的師伯。可矛盾的是她的聲音卻又無比柔軟。這或許跟她的母親相像。怪了。為什麼光是看著她的容顏,就能掘出這麼一大堆的蕪雜想法。女子的眼珠子固定風之縱橫身上。目光平平淡淡。似有若無的感覺令人難受。可那是「魔之天宮」。不是別的地方。而是當今之〔魔〕的居所「魔之天宮」。別開玩笑罷…即是在那樣的風魅之下,他還是無法認同。雖然其實風之縱橫很想試試。畢竟那是他「這個縱橫」自小的想法。但不用這樣急吧…且又想到師伯的嚴厲,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也懶得很。
而且用不到他,文雕玉已率先反對,「夢兒,別胡鬧。仔細妳爹管架妳。」
女子不吐舌頭。她祇是好玩的一雙瞳子滴溜溜轉一圈。一大群鬼靈機倏起瞬沒。
「管架」這詞還真妙。文雕玉的家鄉話常用的詞。風之縱橫挺喜歡。管架、管架,不是管教。而是不用教了,直接就把你架起來晾著似的。有一種乾脆的感覺。不賴。
文金槍抹著汗。還好有個鐵盟主能夠壓下這兩個就算知道天高地厚也得拿根柱子頂頂看的頑童。還有什麼任務能夠比得過陪這兩個小傢伙遊蕩江湖的艱鉅?一代槍王驀然倍感壓力沉重。何苦把自己扔進這般田地呢?
「文叔叔啊,也不一定非得要去『魔之天宮』蹓蹓。可總得捏點玩意兒出來嘛。」
這樣說的話倒也沒錯。風之縱橫的視線,挪向文雕玉。問題自然轉移。
文雕玉面對四隻眼睛的重量,心情一點一滴更加沉重了。
「叔叔,你怎麼看?」
「我沒辦法撐腰。」文雕玉立場清楚。
「所以呢?」
「鐵大哥的意見為意見。」
「這樣啊,那就這麼說定了。」
文雕玉瞅見女子眼眸裏單純而尖銳的惡意。背脊讓涼水澆得發寒。
「文叔叔~夢兒真開心。」
「開心?」文雕玉懷疑耳朵是否因為太多缺口而導致話語溜過去?就這麼複雜。
「叔叔啊,我是爹和娘的女兒,這點你不能否認吧?」
文雕玉就算心裏有幾千萬個認要否,她夢兒猶是鐵毅、夢幽音之女,跑也跑不掉,「那當然。」然而話纔說出口,他就後悔。掉入陷阱的感覺蔓至全身。不是麻木。而是更凜厲的。這娃兒在算計什麼?
女子額頭下那沒有止盡的「穴」,靜靜擱置於嘴角的凜厲弧度之上。
文金槍的驚悸以倍數增加。
操著彷若連太陽的剛烈都能被溶化的語調,女子又開口:「那就是了。」
文雕玉眼角挑著一打疑惑。
「叔叔沒聽過靈犀相通嗎?爹同我說,他非常樂意的讚許我──」
「行了,妳就甭說吧,夢兒。要瞎扯,妳文叔叔不是對手。」
面對文雕玉的防堵,女子似乎不受影響,「叔叔啊~難道夢兒不是爹的親生,」
話還沒講完呢,〔金槍王〕已經怔住。
「原來如此。夢兒今天才知曉這個秘密。多謝叔叔。」略帶哭音。
這也太偏主題。不想被捲進風波的風之縱橫睨著說唱俱佳的夢兒。
好一個耍天下之大賴!!!
文雕玉一口氣很可能會喘不過來:「夢兒,好,叔叔是明眼人,妳究竟意欲為何?」
「好歹我們也應該尋一尋『某個』幫派的晦氣嘛~」
哪還有什麼某個那個的?文金槍捕捉到女子意圖。最深邃的眼神再加上最軟綿綿的聲調;一種無人能擋的架構。全面攻陷。文雕玉自願跟隨鐵毅為「正道」努力少說也有二十年的光陰。關於夢兒初生的記憶,始終嶄新。她自小就擁有一股奇妙氣質。很難有人能夠違抗。什麼叫做天生風采──如果有人提出這樣的問題,〔金槍王〕八成會指著他的好姪女,那就是囉。
所謂柔軟的極致是什麼樣子的呢?
風之縱橫並不覺得女子嬌蠻。反而有種理所當然的感覺。好像一切就應該是這樣的。其實很不正常。沒錯。風之縱橫琢磨著。他和文雕玉大抵抱有近似的認可罷~可真的誰都拒絕不了這個女子。
「妳爹要和妳心靈互通,沒多久準讓妳氣死了。」文雕玉端出叔叔架子,暫且編出一個小總結。女子表示很有意思。風之縱橫別頭他顧。希望現場情勢可別僵凝啊。要是經女子一施展起她的獨特賦性,安寧將會遠離整個武林。
這麼說倒不是指她有多大的惡。而是所謂的惡,還能夠予以防備。然則善的本身呢?女子具備的就是這麼一種超越了惡與善的複雜特質:雙•重•的•曖•昧。總之,文雕玉苦於「心」無對證,最後也只有在安全範圍內任女子去。
對了,女子的名字是:鐵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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