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到公司,他沒在位置上見到她。問了幾個同事之後,才在影印間找到她的身影。
「我昨天在我家找到一張Eagles的CD。」他說。
「我前天在我家找到一包過期的泡麵。」她回。
這是什麼對話?很顯然地,她壓根不屑回應他所提起的話題。
「昨天我問起那首歌的名字時,妳沒有直接告訴我,卻莫名其妙地提起什麼詭異的心理現象。」那個法文單字到現在他還不會唸。
她操縱著影印機,連看他一眼都懶。
「這表示妳很確定我曾經聽過Desperado。為什麼?」
「推理能力不錯,跟柯南有得比。」仍是一貫地嘲諷。
他皺眉,不喜歡她嘻笑怒罵的態度,「可是連我都忘記自己曾經買過這張專輯,妳又怎麼會知道?」
「聽同事說,你曾經出過車禍?」她突然扯開話題。
「這跟Desperado有什麼關係?」
「自己想。」
「如果我想得起來還需要問妳嗎?」今天這女人對她的態度雖然還是冷,但冷得比較有溫度了。
「人腦就像一個藏寶盒,鎖在裡頭的是記憶。凡是被存在腦裡的記憶都不可能會遺失,除非那件事壓根就沒被放在心上。你需要的只是一把打開某份記憶的鑰匙,而Desperado或許就是那把鑰匙。」
他依舊疑惑,「妳怎麼可以這麼確定?」
「晚上一起吃飯吧。」她突兀地邀約,「公司樓下新開了一間陽春麵店。」
他不禁感到驚訝,這是他進公司兩年來,她主動對他釋出的善意。
「不要去的話就算了。」她將影印好的文件裝訂成冊。
「我當然要去。」
下班時間過後,公司裡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她臨時被老闆通知要加班,兩人的約會只好取消,他卻還是興致勃勃地主動留下陪她。意外地,她沒有拒絕。
「我以為妳很討厭我。」他以電腦播放著Desperado,開玩笑似地說。
「是很討厭。」
最輕的附和,又是最猛力的一擊。
「為什麼?」這個問題他從進公司第一天就想問了。
「我不喜歡不信守承諾的人。」
「我曾經違背我們之間的約定?」他感到訝異,因為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掃了他一眼,不屑之意非常明顯,「我說了,任何存在腦中的記憶都不可能會遺失,除非……壓根沒被重視過。」
這指控的意思太明顯,讓他啞口無言。
「把這難聽的歌關掉,我聽了很倒彈。」她收拾起桌上的凌亂。
他順從地關上,順便關機,「妳要走了?」
「嗯哼。」她穿上外套說,「繼續跟討厭的人共處一室,我的憂鬱症會發作。」
「妳有憂鬱症?」雖然聽起來像是玩笑。
「自從我被遺棄後,快樂便與我無緣,憂鬱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再一次,悲傷的氣息染上她的雙眸。
「妳……被誰遺棄?」
她沒有回答,只是望著他。顯然,這是一個很不識相的問題。
「現在你有兩個選擇。」她冷冷地說,「跟我去吃宵夜,或是留在這耍白痴。」
「吃宵夜。」
那個晚上,他回到家,反覆地聽著Desperado。
因為她說,那可能是他遺失的記憶的鎖鑰,雖然他並不知道自己遺失了什麼。
直到他在老鷹合唱團的歌聲中緩緩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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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他對一個綁著馬尾臉上滿是稚氣的女孩說:「等我。」
她點頭,眼中是對他的信任。
「不要擔心,等我籌到錢,問題就能解決了。」
籌錢幹嘛?要解決什麼問題?
女孩不斷點頭,眼淚也不斷地掉。
「不要哭了。」他溫柔地抹去她的淚,「沒什麼好怕的,有我在。」
「你不可以丟下我。」她抓住他的手,再三交代。
「我怎麼可能丟下妳?」他笑得沉重,「明天我們約在這裡,到時候我會把錢帶來,妳別擔心。」
經過他的鄭重保證,女孩這才鬆開手。
而這放手的動作也將他自夢中帶回現實,在同一個瞬間,他起身驚醒。
淚流滿面。
Desperado依舊播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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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促地按著門鈴,完全不管現在是清晨五點,屋內的主人可能正好眠。
她打開門,眼底下的黑眼圈顯示自己被失眠困擾了一晚。
「那天……」他焦急地喘著氣,「我真的跑回家籌錢了。」
她睜大雙眼,一時之間連呼吸的力量都沒有。
Desperado真的開啟了他染上塵埃的記憶了嗎?
「我從我爸那裡偷到了一萬塊,隔天我急著去找妳……」他握緊她的雙肩,「正因為太著急了,我一時沒注意到號誌變換,就這麼發生車禍了。」
關於車禍的事,她早就知道了。只需要動點腦筋,便能將他那天沒附約的原因拼出個大概。
雖然她曾經氣過他的失信,但真正令她傷心的是他的失憶。
她害怕自己從沒被這男人放在心上,才會這麼輕易被遺忘。所以她刻意不提醒他任何關於兩人之間的回憶,希望他自己想起。
這才能證明她曾經被牢牢記著。
「我沒去……妳怎麼辦?妳一個人怎麼辦?」他激動地哽咽。
「能怎麼辦?」她也跟著紅了眼眶,「被我媽發現,差點被打死。」
十八歲那年,兩人初嘗禁果,沒做好防範措施,肚子就這個被搞大了。
兩個窮學生哪來的錢墮胎?他能想到的辦法也只是窩囊地從父親那偷來一萬塊,然後再帶她上婦產科。
可是,那一天,她在約定好的地方等了他好久好久,就是等不到他的出現。直到所有的希望都死亡,直到愛情一併枯萎,她才回家尋求幫助。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他嚎啕大哭,連男人的尊嚴都不顧了。
她擦掉臉上的淚水,無預警地往他的鼻子揮了一拳。
他摀住疼痛的鼻子,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這是你欠我的。」
話雖如此,她的臉上卻找不到一絲怒氣。
她在笑,開心地笑。
「如果還喜歡我的話,就來追我吧。」
(The End)
本文圖片取自於「RosaTu玫瑰咖啡屋」,感謝Rosita的贊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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