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說什麼?登機服務截止是什麼意思?」
短髮女子左手提著一只Prada的公事包,右手掛著西裝外套,穿著剪裁簡單的襯衫及西裝褲,踩著黑色亮皮高跟鞋……精明幹練的扮像和臉上的焦急形成突兀。
「小姐,您的班機起飛時間是早上八點半,您應該要在八點之前就辦好check-in手續。現在我們的系統已經關閉,就表示您即將錯過這班飛機。」
機場櫃檯內將包頭梳得一絲不苟的女地勤人員,以禮貌的口吻一字一句解釋,毫無笑容的臉卻寫著:「這是妳的問題。」
該死!她把起飛時間記錯了。最近手中同時處理太多公關活動,每場的時間都不一樣,腦子一亂便將活動時間和班機時間搞混了。
「我知道按程序,我必須在飛機起飛前三十分鐘check-in。可是妳也說了,離起飛時間還有十五分鐘,就不能通融一下嗎?」
「不好意思,小姐。既然是程序,我們就必須遵守。」繼續維持著死人臉。
「Fine!」她放棄垂死掙扎,「那麼下班飛香港的飛機是什麼時候?」
「十點半。」口氣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精緻的妝容將那股驕傲襯托得更甚,「需要我幫您訂位嗎?請問刷卡還是付現?」
不是吧?這一搞就要浪費整個早上的時間,如果可以,她真想撞豆腐自殺。
她一邊將信用卡自皮夾掏出遞給眼前囂張的服務人員,一邊拿出手機撥給助理將早上的會議挪自下午。
手續處理完之後,她走進機場的Starbucks點了一杯熱咖啡,選了個位置看起八卦雜誌。不久之後,手機響起,一接起就是上司的一頓臭罵,責怪她身為統籌卻遲到,讓大家連會都開不成。
假裝自責地道了幾聲歉,掛斷電話。內心開始不斷咒罵老天爺為何要讓她錯過飛機,怪罪航空公司的不盡人情,厭惡起一大堆永遠處理不完的公事。
「去他媽的人生……」她盯著雜誌封面喃喃自語。
咖啡喝完了,雜誌翻爛了,兩個小時也過去了。
她幾乎成了第一個上飛機的人,畢竟沒有人比她更迫不及待。現在的她只想盡快趕回香港總公司,完成會議,然後回家好好睡一覺。
倚著窗口,盯著停機棚,懊惱著飛機怎麼還不起飛。
「What’s disturbing you?」一陣悅耳的聲音自她頭頂響起。
她抬頭,看見一名高大的白人男子頂著平頭,穿著西裝。這一切都讓她陌生,唯一熟悉的是那雙依舊溫暖的褐色瞳孔。
畢竟……很少有女人會忘記那雙曾經令她沉醉的眼睛,尤其當她在那樣的注視下失去了第一次。
時間回到了她二十歲的那年。
那是她們全家移民到美國的第六年。當時她在大學裡的一間咖啡廳打工,每個星期二下午他都會上門點杯拿鐵,看著書坐上一、兩個小時。
幾乎是在他第一次上門時,她就被這個笑得溫柔的大男孩吸引了。店裡的同事也知道這點,因此每次都將服務他的機會讓給她。她會在送上咖啡時與他閒聊幾句,旁敲側擊出種種訊息。
慢慢知道他雖然二十六歲卻還在讀研究所,因為高中畢業後他花了段時間旅行;然後發現他是個腳踏車迷,將打工賺來的部份薪水都投資在此;還打聽出他曾經學過幾年中文,對中國文化格外有興趣。
越是探測便越是投入。
為了和他有共同的話題,她硬著頭皮買了一台自己不熟識的二手登山車,裝出興趣滿滿的樣子與他討教改裝問題。
聊天聊了半年,維持在有點曖昧又不太曖昧的階段。
「我在台灣得到了一個工作機會,年底就會離開。」那天來咖啡館找她,他看著地面小聲地說,不敢忘向她的眼睛。
她愣了一下,像是過了很久之後才開口,「恭喜……」
「謝謝。」有些事,他想問卻不能問,最後卻化作這兩個字。
他們都很清楚,這就是句點了。
她飛過半個地球來到這裡與他相識,在兩人的感情稍有進展時,他卻選擇飛去那個她離開的國度……這算是緣分嗎?
「今天不用送我回家了。我……和朋友有約。」一聽就知道是彆腳的藉口。
「那……再見。」在離開前,他投給她最後一抹笑,溫柔不再,只剩無奈。
一個星期之後,咖啡廳的同事也發現了兩人的異樣。原本會在這耗上一下午的他,買了咖啡就走人,看到她也只是打招呼而已,不再閒話家常。
她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發呆,和她要好的女同事靠了過來,「還喜歡他,對吧?」
「那又怎麼樣?他就要離開了,我們連男女朋友都算不上,再喜歡也束手無策。」她有氣無力地嘆了口氣。
「想聽聽我的意見嗎?」她撥弄著金黃色的長髮。
她聳聳肩。
「既然無法建立起長久的情感,何不將關係建築於肉體上呢?他長得還不錯,妳又暗戀他這麼長的時間,和他上一次床,誰也不吃虧。」
「我……還是處女。」她知道,一個二十歲的處女在西方人眼裡有多荒謬。
「所以呢?又不是叫妳和沒感情的人做愛。在他離開前留下一段美好的回憶,兩人也不會再見面,需要有什麼顧忌?」
「看來,我們的價值觀不一樣。」話雖如此,她卻漸漸動搖。「他既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們之間也不會有未來。將最珍貴的第一次獻給他,好嗎?」
「或許是妳將那層膜的價值看得太高了。」她眨眨美麗的藍眼睛,「對我而言,人生苦短,不過就是及時行樂罷了。」
女同事轉身服務客人,留給她獨自思考的空間。
隔天下午,他又出現了,點了一杯外帶的拿鐵。
「我再三十分鐘下班,」她將咖啡遞給他,「要不要一起去看場電影?」
「我在學校對面的公園等妳。」他甚至連看什麼電影都不探究。
咖啡廳打烊後,兩人緩緩地在被夕陽染黃的街頭散步,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很多時候,他們都只是靜靜地走著。
「爆米花?」買了票之後,他體貼地問她。
她搖搖頭,鼓起勇氣,出奇不意地衝上前牽住他的手。
他沒有甩開,也沒有任何過大的反應,只是任她的小手包覆著他的大掌。
那是一部激情的法國電影,男女主角沒有花太多時間鋪陳戀情,劇情很快就發展到床上去了。
當螢幕上的男人在床上吻遍女人的全身時,螢幕外的她在陰暗的空間裡伸手撫上他的臉,緩慢地獻出她人生的第一個吻。
他畢竟長她六歲,在這件事情上要比她來得有經驗多了。很快地,他便掌握了主導權,讓滾燙的舌與她糾纏,不規矩的手也在她衣內的肌膚留下溫度。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電影演到哪了,只知道被挑起的情慾已騎虎難下。
「我家,還是你家?」這句也不曉得是自誰的口中溜出。
電影也沒看完,他們便跑回他獨自承租的套房……熱情一觸即發。
在褪去她的底褲時,他就感覺到了她的緊張。只是那個關頭,他也停不了手了。
她咬著唇,壓抑著顫抖,看著他焦急地戴上保險套。雖然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渴望他的侵襲,但心中那小小的慌仍舊無法被忽視。
在進入她時,他並沒有因為那小小的阻礙而有太多的驚訝,畢竟從每個小動作看來都不難察覺出她的生澀。
歡愛過後,他給了她一記炙熱的吻,緊緊地擁著她睡去。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在男人家過夜,也是今晚眾多的突破之一。
那晚之後,他們的關係也改變了。
他們騎單車約會、牽手散步、在街頭上擁吻,然後偶爾回到他那個小房間做愛。
誰都不打算去定義他們之間的關係。男女朋友,maybe? 性伴侶,kind of?
一個月之後,他按原定計畫飛往台灣,她繼續留在美國完成學業。
「我看起像是被困擾著嗎?」隨著他落座,年少輕狂的回憶也告了個段落。
他的笑如同以往,「我只是想知道……這些年,妳好嗎?」
八年過去了,很多事都變了,他們也都該變了。偏偏在重逢的這一刻,她好像還停留在二十歲那年,而他仍然是能輕易撩撥她的二十六歲。
「原本都很好,直到今天早上錯過了一班飛機。」她自嘲地笑著,「否則現在的我已經在香港開會了。」
兩人沒有交集的那八年似乎也沒有提起的必要,至少在這刻沒有。聊她這期間遭受的感情挫折,還是聊她對性愛的不同體驗?No way!
「那麼,我感謝這個意外。」他的語調和過去相同,深沉卻不冰冷。「因為如此,我才有機會再見到妳。」
她嘆氣,「遇見你這個老朋友,或許是我今天唯一的好運吧。」
「讀大學時,我認識一個義大利同學,他最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就是:”Everything happens for a reason.”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這句話的意義。」
也許,她錯過上一班飛機就是為了搭上這班對的飛機……
也許,二十歲時的衝動行事是在為了讓二十八歲再續前緣……
「你是要去香港旅遊嗎?」不曉得,他現在是否還在台灣工作。如果是的話,他們之間便和八年前一樣……看不到未來。
「現在的我,住在香港。」他稍稍鬆開領帶,「在台灣工作了幾年,我便被調到香港,那裡需要雙語流利的人。這次到台灣,只是出差。妳呢?」
「大學畢業之後,我在美國換了幾個不同的工作。經朋友介紹後,才開始在這間香港公司上班。跟你一樣,這次也是到台灣出差。」
兩個人都不自覺地鬆了口氣。是啊,什麼都變了,連情勢也轉變了。
「既然我們都住在香港,不如交換一下電話,空閒時可以一起吃頓飯?」他邊說邊自口袋掏出手機。
明明已經到了成熟的年紀,遇上初戀情人,她的思想也退化成少女。給了他號碼之後,卻還是擔心他只是說說而已,不會真的約她。
香港說大不大,人口密度卻那麼高,再次重逢……怎麼可能!
下了飛機,他們一塊步出機場,一塊排隊等計程車。
眼看就要輪到她上計程車,他有絲焦急地問,「妳去哪裡?」
「到沙田,回公司開會。」真希望此時有什麼理由可以讓她留在這裡。
突然,他笑開了。
「我就住在沙田。」
好吧。或許香港真這麼小……
(The End)
本文的圖片是一面佈滿近兩百個女性下體雕刻的牆,是根據實際不同年齡、不同人種、不同職業的女模特兒雕刻而成的藝術品。這個故事牽扯到了處女情結,因此格外相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