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拖著行李箱,她將大門鎖上。
小貓在她腳邊磨蹭,撒嬌似的動作彷彿是在為主人作出挽留的動作。
她將鑰匙裝進信封裡,封上。然後,緩緩地投入信箱。
望著身邊的行囊,她蹲下,沉重地問小貓:「我這樣……算不算棄械投降?」
這場名為愛情的戰爭,她打了三年。而她的敵人,叫作悲傷。
三年前,她在街上撿到迷路的小貓,小貓的主人則收留她無依無靠的心。
曾經,她以為流浪到此為止,以為愛情不再徬徨,以為幸福觸手可及……
最後,她卻發現自己不是他落腳的終點,只是他漫長旅途的其中一站。
當他第一次吻她時,她滿心期待地問:「我是你的誰?」
無情的沉默與閃躲的眼神已替他作了回答──過客。
從那一刻起,她便發現這男人給不起她要的承諾,他能給的只是短暫的浪漫。
所以,她不再強求也不再追問,安分地作一個沒有聲音的女人,只因她知道他是個沒有愛情的人。
當他出門工作時,她幫他照顧小貓。當她睡不著時,他摟著她與她聊天到天明。當兩人感到寂寞時,便以彼此的體溫換一夜好眠。
她想,這也沒什麼不好。他們之間雖然沒有責任束縛,但有一種很深很深的牽絆……而這樣的牽絆已足以讓她離不開他。
或許是因為她過度的一廂情願,又或許是因為她將這個角色扮演得太稱職,兩個人的關係就在這樣的僵持下持續了一年多。
如果不是那張照片,他們可能就這樣一輩子了。如果不是知道那個殘酷的事實,她不會貪心地想要求更多。
當她在他的抽屜裡發現了另一個女人的照片時,她的心疼痛得無法跳動。
尤其是她在那女人臉上找到了與自己相似的神韻時,她連呼吸的力量都沒有了。
原來,他在她身上尋找的從來都不是愛情的味道,而是別人的影子。原來,她扮演的角色從不是他身邊的女人,而是另一個相似的靈魂。
「這是誰?」她拿著照片,壓抑激動的情緒問他。
他接過手,表情是一如往常的平靜,沒有一絲慌亂。若不是他那過度哀悽的雙眼,她幾乎要以為整件事只是她小題大作。
「我的妻子。」
四個字,這毫無波瀾的四個字背後夾雜著太多情感,而這些情感是她耗盡心思也闖不進去的世界。
「你結婚了?」她當了一年多的第三者卻仍不自知。是他隱藏得太好,還是她真的盲目得無可救藥?
他抬首,望著她說:「她死了。」
那一瞬間,她的勇氣徹底崩盤,眼淚一顆一顆落下。
她輸了,輸給一個被他愛過的女人,輸給一段回憶,輸給一張與她過度相像的臉……最後她才知道,自己其實是輸給愛情。
「那我算什麼?」她握緊拳頭,「替身嗎?」
「對不起。」對於她的深情,他能回應的只有這三個字。
「對不起?接下來呢?我們是不是要談分手?」她哭著問。
他皺眉,「如果妳選擇離開……我可以理解。」
試圖靠她的影子去追求一份死去的回憶,本來就是種強求。現在她想要收回在他身上投資的愛情,他無法阻止,也沒有資格阻止。
「為什麼連挽留都不肯?我們之間就這麼不值得你努力嗎?」她抹去淚水,卻抹不掉眼神中的苦澀。
他搖搖頭,「是我……是我不值得妳這麼做。」
此刻,她才明白這男人不是沒有愛情,只是他的愛情受傷了。隨著那女人的死一塊粉身碎骨……而她無能為力。
所以她順應他的話,掉頭離開。
可是一個禮拜後,她卻沒出息地回頭找他。這不是自虐,是什麼?
他愛人的能力與「她」一起凋零,而她的愛情又何嘗不是遺落在他身上?
他們是兩個受傷的靈魂,需要相互依偎舔舐傷口才有痊癒的可能。他得從她臉上熟悉的神韻找尋過去的痕跡,她得從他無情的溫柔中證明愛情的存在。
因此兩人繼續糾纏,一起經營一份搖搖欲墜的關係。
之後她想起一部電影,一部早已讓人忘了詳細內容的電影。隱約記得片中的女主角嗜吃小熊軟糖,卻只挑紅色的吃,所以男主角幫她集了一罐滿滿的紅色小熊糖,親手奉上。
那天,她買了一個玻璃罐和一包小熊糖。一顆一顆地挑出紅色糖果,裝進罐子裡,然後再一顆一顆地吃掉其他顏色的糖果。
她的愛情酸楚太多,需要靠糖果的甜味來提醒她,愛一個人也有甜蜜的時候。
每當他做了一件讓她快樂的事,她便會買一包小熊糖,為玻璃罐補上一顆紅色小熊。相反地,若他做了一件讓她感到疼痛的事,她便會吃下一顆紅色小熊。
她對自己發誓,當玻璃罐見底的時候,就是她離開的時候。
可笑的是,她總是為自己找理由添上紅色小熊,卻又捨不得自罐子裡拿糖吃。
他牽著她的手走在街上時,她放了五顆糖進去。他在她生病時為她煮了一鍋稀飯時,她放了十顆……
他抱著她說起與妻子的往事時,她吃了一顆糖壓抑苦澀。他在睡夢中喊出妻子的名字時,她吃了一顆糖忍住淚水……
在這不成比例的進出情況下,玻璃罐裡的紅色小熊日益增加,滿滿的紅色代表愛情。她靠著自欺將自己強留在他身邊,以為可以就此滿足。
就這樣,兩年又過去了。
他在她生日時送上一條項鍊。那不代表什麼,只是一種例行公式。
她很清楚,所以開玩笑地問:「今年是項鍊,那明年是不是要送戒指?」
是啊,她在向他乞討愛情,明知是徒勞無功,卻還是想從他口中套出一份承諾。
「我還沒有結婚的打算。」他皺起眉,認真地說。
她不懂為什麼這男人總是對她這麼吝嗇,連哄哄她都不肯。縱使只是一句謊言也好過在她生日時澆她一頭冷水。
「不是還沒有,而是你根本沒想過和我結婚。」她苦笑。
他低著頭,沉默不語。
「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其實不用問,她也知道答案。「哪怕只有一點點,只要一點點就好……」
「對不起。」兩年前是這句話,兩年後亦然。
她花了三年的時間,不求回報地陪在他身邊,甘心扮演一個替身的角色,只是在賭一個可能。
以為時間可能會帶走他喪妻的悲傷,可能會再次建立起他愛人的能力,可能會讓他們一起幸福……
但她錯了。他的痛,時間帶不走,她也束手無策。
他不知道,他甩不開的悲傷,其實也留了好多在她這裡。
三年的光陰已訓練出她不畏冷的能力,現在的她只需要吃下一顆紅色小熊就能繼續偽裝,繼續愛他。
「我有點累,先回房間睡了。」她淡淡地說。
今晚的她恐怕需要吃很多很多糖果才能克制住號啕大哭的衝動。
他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她走進房間,順手關上房門發出聲響,將正在書桌上沉睡的小貓驚醒。牠跳起來,撞倒放在桌上的玻璃罐,紅色小熊灑了一地……
聽聞劇烈碎裂聲,他闖進房間,見到跌坐在地上紅了眼眶的她。他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因為他從不知道她收集糖果的原因。
「結束了……」她喃喃自語。
她收集的從來都不是甜蜜,只是自欺欺人。現在紅色小熊「屍橫遍野」,她的自虐正式告一段落。
隔天早上,他出門上班時,她俐落地整理起行囊。留在這裡的東西不多,原本住的地方也一直沒有退租,想離開本來就不難,只是願不願意的差別。
她帶走所有證明她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只留下兩樣東西給他。一樣是還給他的鑰匙,一樣是滿地的紅色小熊。
她問小貓:「我這樣……算不算棄械投降?」
應該不是吧。她只是不要再奢望不可能的幸福了,她要對自己好一點,然後找一個真心愛她而不是將她當作替代品的男人。
從現在開始,她不要再吃小熊軟糖了,因為那是悲傷的味道。
而她正在學習戒掉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