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辦公室內重新檢視自己撰寫的稿子及資料，為一個小時後在T大的求職面試座談做最後準備。
雖然同樣的內容她已經演講過幾千幾萬次，甚至可以倒背如流，但每次上台前還是得對稿默唸一遍，這是她克服怯場的方式。
「總監，時間到了喔。」秘書在門口輕聲提醒。
「再給我五分鐘。」她收拾好桌面，然後緩緩補妝。
秘書等待時戲謔地問，「那個……銀行陳經理送的玫瑰花，妳打算怎麼處裡？」
「花？」她踏出辦公室，秘書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對啊，今天是情人節，他一大早就訂了九十九朵玫瑰送來我們公司。」
「多餘。」兩人一起等待電梯，「幫我分送給公司的女同事。」
「好可惜喔，玫瑰花可是女人身價的最好證明。」秘書帶著羨慕的口吻輕嘆。
她輕笑出聲，「我要的可不是一個只會在情人節做表面功夫的男人，而是一個365天都在為我的生活作打算的男人。」
「既然這樣，妳就跟陳經理交往啊！」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我不喜歡他。」
「為什麼？」秘書大聲地問，「黃金單身漢耶！一個銀行經理、一個人力銀行總監，論學歷、社會地位、長相，他都可以跟妳匹配。妳到底不喜歡他那一點？」
「他話太多了。」
「是妳太挑了吧！」秘書戲劇性地翻白眼，「我明明看你們上次聊得很開心，從政治聊到電影，又從美食聊到爵士樂……」
她從容不迫地打斷她的激動，「他的確是個很好的聊天對象，但這不代表我就要跟他湊作堆。」
「叮──」電梯來了，她緩緩走進。
「可是……」秘書站在門外，欲言又止。
她微笑，「我把要交代的工作留在妳桌上，明天早上交給我。」電梯門闔起。
陳經理不是她唯一的追求者。一個美麗又自信的都會女子是這個時代最搶手的獵物，而獵人往往是那些有崇高地位又熱愛挑戰的男人。
不過，就像她說的，她從來不將這些男人看在眼裡。她的秘書向來搞不懂「話太多」這個將所有追求者三振出局的的經典理由。
有錢有勢的男人總是喜歡將「自己」掛在嘴邊，他們的心太小，根本容不下所謂的愛情，只需要一個格調相當的女人作陪襯。
抵達T大，這是她今年第三次在這裡舉辦求職面試的座談會，和過去每一場演說一樣，無意外地爆滿。
她站上台，向每個年輕的面孔打招呼。流利的開場、犀利的分析、獨到的見解，然後是她習慣卻也享受的滿堂采。
演講結束，她驕傲地離開講台，這是女王的姿態，而非等著被捕的獵物。
一個男人在後台抓住她的手，動作輕柔地將一張小紙條放在她的掌心。
她笑了，修長的手指翻開紙條，上頭寫著：「美麗的小姐，我有這個榮幸與妳共進晚餐嗎？」
「如果你會做炒烏龍的話，我可以考慮看看。」她望著那雙盈滿柔情的眼睛說。
他翻了個白眼，帶著一點無奈及寵溺。
「你不會啊？那就算了。」她將紙條塞進口袋，作勢轉身。
他再次抓住她留住她的腳步，比了個動作，表示：「上個禮拜才吃過炒烏龍。」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喜歡吃你做的炒烏龍。沒見過像我這麼好養的女朋友吧？」她輕輕跺腳，女王頓時化身為小公主。
他比劃著，「我看我都可以去賣炒烏龍了。」
她因他的妥協輕笑出聲，手被他緊緊牽著，肩並著肩走向他的車，一塊回家。
這個安靜無聲的男人是女人最親密的秘密。
他們在一起五年的時間，同居三年。除了身邊親近的家人朋友，女人公司裡的同事並不知道這男人的存在，所以才不斷將她與那些位高權重的追求者湊在一塊。
將這段感情藏在臺面下是他的意思，不是因為她耀眼的光環而自卑，而是不願意見到別人因他天身的缺憾而對她指指點點。
他不會說話，從滿月的那天就被貼上「啞巴」的標籤。除了家人理所當然的包容，她是唯一一個看不見他缺陷的人。
他們是在網路上認識的。第一次見面知道他發不出聲音時，她並不驚訝，只是開玩笑地說，「看來下次約會，我們要一人帶一台筆電面對面聊MSN。」
或許他就是在那個時候愛上這女人的，與她非凡的成就無關，一切都只是從那個淺淺的微笑開始。
交往的這幾年來，她從原本對手語一竅不通到現在看懂他每個動作每個眼神，甚至細心地保存每一張他留給她的紙條。
這就是他們的愛情，靜悄悄的，如他。
就寢時間，兩人在床上依偎著，看著她剛從網上購買的法國片「Backstage」。
他從來就看不懂她愛看的藝術片，也聽不慣她中意的爵士樂，更對她的政治熱情一頭霧水。但是，她似乎也不是很在乎。
「這部片好長。」他邊打哈欠邊比劃。
「累了嗎？那你先睡，我自己看完。」她沒將他的了無生趣放在眼裡，只是溫柔地為他關掉床頭燈。
他皺起眉頭，那表情顯然是：「把電視關掉。」
「你很奇怪耶，我又沒逼你一起看，幹嘛剝奪我欣賞電影的權利？」
他將她推倒，啃咬起她的鎖骨，這是任性的抗議。
「別鬧了……」她因搔癢嘻嘻嘻地笑。
他吻上她的唇，堵住那一點都不浪漫的笑聲。這是情人間最私密的語言。
當他進入她的身體時，「Backstage」裡的女歌手唱著優美的法文歌，配合著他們激情的節奏。
歡愛結束，他打開床頭燈，電子鐘正好顯示11:55，他搖醒昏昏欲睡的她。
「情人節快樂。」他以唇語說。
「情人節快樂。」她回以他一個輕吻，「我以為你忘了。」
「我當然記得。不是說要帶妳去吃情人節大餐嗎？是誰吵著要吃炒烏龍？」他安靜地以雙手辯解。
「好啦，這大餐我們明天再去吃。現在可以讓我睡了嗎？」
他們就和每對交往多年的情人一樣，偶爾甜言密語，偶爾賭氣拌嘴。
隔天下班，他跟約定好的一樣去接她，卻特地將車子停在離她公司最遠的路口，就怕被她的同事撞見，成為大家八卦裡的人物。
「喂，你躲那麼遠是嫌我丟臉嗎？」每次見到他這多餘的動作，她就一肚子火。
他笑著，沒有解釋，反正她知道答案是什麼。
兩人在餐廳入座，她如往常一樣為他點餐。她自顧自地說話，他靜悄悄地以雙手回應，這突兀的舉動很快便引起旁人的側目。
「回家後，我一定要將『Backstage』看完。你再吵我就死定了。」她認真地說。
「妳就不能看大眾一點的電影嗎？」他安靜地抗議。
「公平點，我可從來沒批評過你愛看的周星馳。」兩人隨即笑成一團。
可是，他們的快樂很快就被打斷。
一名西裝筆挺的男人走到他們桌旁，向她打招呼，「好久不見。」
「我們上個禮拜才一起開過會。」她不疾不徐地回應這個在情人節贈送她九十九朵玫瑰的高調男子。
「不介紹一下嗎？」男人已觀察了他們一會兒，自然注意到她身旁沉默的他。
聞言，他朝她使了個眼色，表示不要將兩人的關係明說。這男人一看就是她工作上的夥伴，他不希望女強人的啞巴男友成為隔天的熱門話題，這會影響她的專業形象。
她尊重他的意見，以「朋友」介紹他，但這不代表回家後她不會鬧彆扭。
「我昨天送的花妳有收到嗎？」男人當然不相信她的說詞，不懷好意地問。
「我分送給同事了。」她不蠢，將他的如意算盤看在眼裡。
兩人的對話重挫他的自信。如此美麗的她身邊自然不乏追求者，和一個啞巴交往五年才是不合理的事情，他自卑地想。
男人因他的話惱羞成怒，進而將怒火發洩在他身上，「怎麼都是我們兩個在聊？妳朋友好安靜喔，他怎麼不說話？」
尷尬包圍住兩個男人，她只是從容不迫地放下餐具，拿起餐巾抹嘴。
「而我剛好喜歡話少的男人。」她站起身，「親愛的，我吃飽了，走吧。」
他朝那沒風度的男人點頭道別，跟在她身後離開餐廳。
拉住在街上急走的她，笨拙地比著，「妳在生氣嗎？」
「對，非常不爽。」她甩開他的手。
「是不是我的表現讓妳丟臉了？」他著急地以雙手詢問。「所以幹麻要承認我是妳男朋友？那種沒禮貌的問題敷衍敷衍就好了。」
「豬頭！」她忽視身邊的人潮朝他大吼，「誰在乎那個？我是在不爽你的懦弱！你是我男朋友是事實，為什麼要隱瞞？你是小狼狗嗎？」
「我是怕妳被……」他比到一半，就被她拍開手。
「我什麼時候在乎過你不會說話？明明就是你的自卑在作祟！再這樣下去，乾脆分手好了。我最討厭不勇敢的男人了！」
看著她氣得眼淚都要奪眶而出，他好自責，好恨自己的膽怯。或許……他真的該為這個女人勇敢一次。
他拉拉她的衣袖，「妳剛剛不是說喜歡話少的男人？」
「滾開啦！」都什麼時候了，還開玩笑？
「是不是只要我勇敢一點，妳就願意原諒我？」
她瞪著他，一語不發。
「如果不是被那個機車男打擾，這個計畫應該很浪漫的。」他慢慢地比，要她看得清清楚楚。
這傢伙現在是在幹嘛？轉移話題嗎？她氣得握緊拳頭。
當兩人忙著爭吵的同時，身邊已圍繞著看熱鬧的人群。看著女人鬼吼鬼叫，又看見男人手忙腳亂，沒人知道這是在演哪一齣。
突然，他單腳跪地，拿出早準備好的鑽戒。
這下，大家全搞懂了，這種事不用嘴巴說，看也知道。
「嫁給我。」
所有人都將男人的嘴型看得一清二楚，開始鼓噪起來，起鬨聲此起彼落。
她憤怒的拳頭鬆開了。
準備好要戴上戒指，被幸福套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