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格專用相簿
畫蓮霧
摹著一串蓮霧,想起老師上課分析畫稿時說,每一顆的形狀不要畫得太規則,略停頓後,又補充一句,也不能不太規則。
我聽得一頭霧水:到底是要規則還是不規則?
對畫家來說,下筆之前老早胸有成竹,拾筆一揮而就,退後幾步,瞇眼瞧瞧,這裡添幾筆,那裡上點色,一幅鮮明色彩、光線明暗、呈現立體感的靜物儼然成形。如果繪畫是有規則的,早已內化,表現在每一個線條、構圖,規則,也是可以打破和玩弄的。
但是對於我這初學者來說,模擬畫稿就像學書法的永字八法,側勒努趯策掠啄磔,先求形似,至於墨色濃淡輕重,恐怕是日後才能講究的。所以老師的叮嚀,眼前是派不上用場,就先暫存記憶庫中。
其實當老師拿出影印的彩色畫稿,我乍看之下根本認不出是蓮霧,但是曾住過鄉下的同學說,以前未改良過的蓮霧就長這個樣子,原來是我少見多怪了。
後來等原作貼在黑板上供大家對照,活像一串剛從樹上剪下來的帶葉子蓮霧襯著一張畫紙掛在黑板上,生動鮮明。但是畫稿無法呈現相同的效果,難怪在國外參觀美術館,總可以看到有人支起畫架臨摹原作,因為再精良的印刷,還是會呈現些微色差,看不出筆觸。更何況老師給我們模擬的畫稿只是普通的彩色影印,於是總要和原作比對半天,確定真正的顏色,和一些影印不出來的細節,但即使眼力可以比對出來,真正下筆時,卻因為技法粗疏而無法表現,還是令人懊惱。
在上色的當中,無來由地想起小時候見過的一幅髑髏頭。
那時住在旗津,在這靠海的島嶼,很少看到農作物,但每天上學會經過一株蓮霧樹,我總要抬頭看看樹幹上掛的一片薄木板,幾乎已經變成一種打照面的儀式。上面用黑筆畫了一個髑髏頭、二根交叉的骨頭,雖然粗糙簡陋,但即使是不識字的人也看懂意思:樹上噴了農藥,路人不要隨便採摘。但奇怪的是,我往來經年,從來沒有看過樹上蓮霧結果,不知道主人怎回事,為尚未長出的蓮霧緊張兮兮?
那原本恐怖的木板,看久了愈覺得那髑髏頭彷彿是一顆帶著二片對生橢圓長葉的蓮霧,也許因為童年印象太深刻,每當別人形容蓮霧像一連串的粉紅風鈴掛在樹上隨風搖蕩,空氣中有無聲的清韻丁鈴作響時,我卻是無法自制地浮現「兩根枯骨上架著髑髏頭」的奇怪聯想。
而眼前,隨著一顆顆蓮霧在笨拙的筆下成形,我開始莫名地焦慮:會不會變成一根樹枝提串起一顆顆倒掛的髑髏頭和枯骨?●
102年5月26日 自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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