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進麵店,不待我開口點餐,老闆就說:「榨菜肉絲麵!」語氣篤定,他已經把我當成熟顧客。
我說:「不是,今天要點湯餃。」
老闆說:「哦!」有些出乎意料,但還是手腳俐落拿出冷凍庫的餃子,又問:「紅燒還是清燉,一個辣的、一個不辣。」他要重新建立顧客的用餐喜好嗎?我平時嗜辣,今天卻說:「不要辣的,謝謝。」
他不知道,如果他不那麼自以為了解我的嗜好,我的確是要點榨菜肉絲麵。
晚餐一向吃得不多,一碗榨菜肉絲麵份量剛好,比陽春麵的平淡又多一點變化。況且,逛了這附近幾次,沒有更喜歡的餐飲,所以就習慣踏進這間牛肉麵店。剛開始也嘗試過不同的,後來就固定下來,所以就在踏進麵店第 101次時,老板很自信說出我習慣點的麵食。
他大概覺得我很乏味吧,搞不好猜我是公務人員,一切都是等因奉此既定的模式,包括:坐在最靠近電視的固定位子,卻不看電視,等待的空檔一定從袋子拿出什麼資料開始閱讀,拿筆圈點,等上麵時再拿出自備的筷子湯匙,把湯裡漂浮的幾根蔬菜撈起,擱在一旁,邊吃邊看資料。安安靜靜吃完、抽兩張面紙擦式筷子湯匙、付帳、一聲謝謝後走人,下週又同一時間光臨。
他是這樣看我的?今天的主動回應是覺得夠熟識了,可以進一步和我建立關係?可是我不喜歡。關於吃飯,純粹是敷衍我的腸胃,但我不打算還要買一送一,附帶敷衍賣麵的老闆。即使是小事我也不喜歡被料中,即使我是這麼無趣,對挑選食物沒有一點創意,只管把「東西」收攏進口中,我也不要就這樣被歸類,而且還挑明地說。我只是吃麵,就像只是去洗頭,為什麼得接受搭訕,雖然已經刻意帶上一本厚厚的小說擺明姿態,最後仍免不了要應付美髮師得寸進尺的身家調查?我連說謊都拙懶。
當我開始警覺時,通常就不會再光顧。為什麼不能好好維持一個生疏、客氣而有距離的關係?讓我即使在麵店以外的地方相遇,也需要好好回想這一張有點熟悉卻又不肯定的面容,等到彼此錯身一段距離之後才猛然想起:「是麵店老闆!」待回頭時,老闆身影已沒入人群中,而我也未曾停下腳步。
但找另一家餐館顯然更費事,所以我開始虛構另一個有特殊好惡的用餐習慣,像我在早餐店那樣:蔬菜燒餅不加花生粉、飯糰不加油條、總匯三明治不加小黃瓜不加蛋、豆漿去糖……直到老闆再也記不得原先我是怎樣的情況,只記得一個對菜單上現成的食物組成總是有意見的顧客。
直到踏進麵店,老闆不確定地問我:「今天吃什麼?」
我說:「榨菜肉絲麵!」
刊於96.11.15 中華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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