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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一小時, 芬終於承認自己迷路了. 雨勢如此之大, 簡直伸手不見五指, 彷彿濃重的灰色簾幕遮擋他的去向. 溫度更低了, 地面成了爛泥塘, 而他失去了方向感. 芬不斷呼喚愛瑞斯特, 直到聲嘶力竭, 但是沒有任何回應. 芬的淚水與雨水交織.
他渾身裡外溼透, 疲憊, 而且絕望. 愛瑞斯特, 心愛的愛瑞斯特, 你在哪兒? 他一遍一遍自問, 試著在森林裡找出一點可供辨認的方位. 他一向將這些林木視為朋友與同盟, 現在看來卻是如此不友善; 張牙舞爪的樹枝扯住他、刮傷他, 一根樹枝撕下他的衣袖, 他甚至沒注意. 驅使他繼續下去的, 是他對愛瑞斯特的愛與擔憂.
突然, 出現了火光. 芬看不出那到底是什麼, 但的確是火光, 似乎是一盞燈籠, 在前方跳躍.
「哎, 有人嗎?」 他在風雨裡使勁大喊, 但是沒有回答, 只有那躍動的火光.
芬認為小小的希望也比無望來得好, 於是決定跟著火光. 前方的地面全是灌木叢與荊棘, 阿斯法洛斯不可能過得去. 芬下了馬, 將座騎牽到一棵大橡樹下.
「沒必要咱倆都渾身溼透, 我的朋友.」 他說道, 而馬兒點點頭.
「我要去找我心愛的愛瑞斯特, 你在這兒等我回來.」
馬兒嘶鳴一聲, 於是芬急切地跟著前方飄搖的火光, 穿越森林. 他走了彷彿有好幾個小時, 原先就已溼透的衣服冰冷地緊貼在身上, 但是他不在乎, 他想的只有愛瑞斯特, 愛瑞斯特不知所蹤、孤單、身陷危險, 憂懼驅策著芬繼續向前. 冷風、灌木荊棘的擦刺, 他根本無知無覺. 他一直走, 一遍遍唸著愛瑞斯特的名字, 彷彿祈禱. 終於, 火光停了下來, 那是一個洞穴入口, 半掩在黑莓樹叢後.
芬匆忙爬上山坡, 站在那兒, 一陣恐懼漫過全身. 那小小火光在洞穴角落裡的一個匍伏身影上跳躍, 最後閃了一下, 消失了.
此刻芬沒有時間思索這件怪事、或是這火光從何而來, 他衝到角落裡, 在那冷石地上毫無聲息的身影旁跪了下來. 他搖晃著愛瑞斯特, 吼著要他別再淘氣, 愛撫著他的臉頰、親吻他, 但是沒有任何反應, 沒有一點聲音. 當芬吻上愛瑞斯特蒼白的雙唇, 這才知道, 他的摯愛已經不再有任何氣息了.
葛羅芬戴爾發出一聲猶如野獸的嘶吼, 可怕的聲音在林間纏繞, 壓過了風聲, 驚嚇了附近的農人. 他們關上窗戶, 鎖上門, 祈禱諸神發發慈悲, 垂憐這在暗夜中哭喊悲悼的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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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花園美極了, 甚至比我記憶中的更美, 不過, 當我上一次在此留連, 我還是個小孩子. 數千年前, 這花園就已隨著貢多林的一切美好事物同遭毀滅, 但此時走在這熟悉的小徑上, 我並不覺得異樣.
這是個晴美的夏日, 鳥兒鳴唱, 微風輕觸我的髮辮. 我覺得輕快、活潑, 我在花園中遇到的精靈都對我和善有禮地招呼. 好地方, 我這樣想著, 在這裡, 苦惱的靈魂可以得到平靜, 而我現在想要的就是平靜.
幾分鐘之後, 我經過一群年少的精靈, 他們坐在樹下的柔軟毯子上. 一位非常俊秀的青年, 頭枕在一位美麗少女的膝上, 還有另兩位少女跟他聊天說笑. 他很快說了什麼, 顯然是句機智風趣的回答, 因為其他人都笑了起來, 歡快的笑聲在風中彷彿銀鈴.
他們看到了我, 對我招手, 我也回應, 一面微笑著. 那位眾人注目焦點的青年----從他身邊那些羞紅臉頰的少女來判斷, 他也是眾人青睞的焦點----看到了我, 一骨碌坐起身來, 向我招呼著, 要我走過去.
我離開小徑, 穿過那鮮綠草坪, 走向他們.
「我親愛的愛瑞斯特----愛爾貝瑞斯在上, 你在這裡作什麼?」 那位青年說著, 不以為然地搖頭.
我略感訝異, 皺起眉頭. 「先生, 我們認識嗎? 我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你.」
他翻翻眼睛, 然後面對他的朋友們.
「親愛的, 現在當個乖乖的小女生, 讓我跟他單獨談一下, 好嗎?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得跟愛瑞斯特討論.」
他拍拍手, 女孩子們都站了起來, 噘著嘴, 悶悶不樂, 很不願意放開這位美麗的青年, 但都還是離開了, 走向附近一個涼亭.
「哎, 女孩子----她們不該是瓦拉賜給我們最美好的禮物嗎?」
我想到費林薇女士, 突然感到一股強烈的衝動想要表示異議, 但還是決定保持沉默. 他拍拍身邊的草地, 我優雅地坐下, 注意到這個動作變得很簡單了, 因為我的身體纖瘦苗條, 完全恢復了芬把我變成一個黑髮圓球之前的樣子.
現在, 坐在我陌生的新朋友身邊, 我仔細端詳他.
他很年輕, 我推斷是剛成年, 深金色頭髮以簡單的藍色緞帶輕輕挽住, 身上是藍上衣與黑長褲. 他極為俊美, 五官英氣高貴, 但是讓他如此不凡的是眼中的神采----藍色的眼睛, 卻又散發著暖意與溫柔, 曖曖含光使得他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你是誰?」 終於我問道. 在他審視的目光下, 我感到有點不自在.
他微微一笑. 一個淘氣的微笑, 突然撥動我的一根心絃, 讓我想起某人, 但是我說不出是誰.
「啊, 很抱歉我的禮貌不周. 我忘了咱倆並未經過正式介紹. 我叫路伊尼爾. 你聽說過我嗎?」
他期待地看著我, 而我仔細回憶. 路伊尼爾……是的, 曾經有人對我提起這個名字, 可是誰呢? 跟什麼有關? 我怎麼也想不起來.
路伊尼爾聳聳肩.
「我懂了. 我早該知道的. 只要一提到個人的事, 爸爸從來就不是很喜歡開口的.」
「爸爸?」 我說著, 疑問地看著他.
「葛羅芬戴爾.」 他補充, 看來有點心急.
葛羅芬戴爾? 爸爸? 我張口結舌看著這位青年, 一瞬間所有小小片斷馬上拼湊到了一起. 所以這就是葛羅芬戴爾的秘密----他在前生有個兒子! 可是為什麼他在這裡? 為什麼芬從來不告訴我?
路伊尼爾又給我一個迷人的微笑, 然後躺了下來. 現在我想起來了, 這微笑非常像芬.
「哎, 說來話長, 可是時間不多. 愛瑞斯特, 咱倆就別繞圈子了. 你不該在這兒的. 你的時間沒到, 就好像當初爸爸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而與炎魔決鬥時一樣, 當時他的時間也還沒到. 這就是為什麼他又被送了回去, 而這也是為什麼你現在必須回去.」
「結束他的生命?」 我問, 現在是完全一頭霧水了.
路伊尼爾又坐了起來, 雙臂抱膝.
「愛瑞斯特, 以你這麼聰明, 反應實在慢了點. 長話短說吧. 曾經有一次戰爭, 我想參戰, 媽媽拒絕了. 我哀求爸爸幾個星期, 最後他答應帶我去. 他這麼做是因為他自傲, 而且想到與我並肩作戰很高興. 可惜我被殺了, 爸爸很自責, 我母親也離開了他, 最後, 他決定面對那頭炎魔、結束自己的一生. 非常了不起----不過, 難道你們誰也從來沒想過, 如果三隻炎魔都無法解決愛克西里昂叔叔, 為什麼一頭炎魔就能殺掉偉大的葛羅芬戴爾? 我無意不敬, 不過愛克西里昂叔叔還不及我爸一半呢.」
我的頭發暈. 這實在一時無法消化, 我一手蓋在眼睛上, 覺著要頭痛了. 但是路伊尼爾還沒說完.
「愛瑞斯特, 也許你覺得這裡像個天堂, 你在這裡可以找到平靜, 但是你錯了. 這兒無聊透了, 這一點我很清楚, 因為我在這裡已經待了上千年. 我看著爸爸結婚又離婚, 看著他一次次戀愛與婚姻, 盡是些頭腦簡單的舞孃、心機深重的寡婦、頤指氣使的貴女, 我也很難過. 而我坐在這兒, 希望也許有一天, 有個人會出現, 能夠讓他的笑意重回他的雙眼.」
他伸出手, 放在我的手上.
「是你, 親愛的愛瑞斯特, 是你做到了. 你倆沒一點相似之處, 你倆逼得對方發瘋, 而且爭辯個沒完, 但是顯而易見你倆深愛對方. 當你讓他打消計劃、不把育嬰室漆成粉紅色, 我知道我可以安全回去了.」
我站起來.
「等等. 事兒實在太多, 我一時轉不過來, 而且這真是我做過最怪的夢了. 你說『回去』是什麼意思?」
路伊尼爾又搖搖頭, 彷彿是父母面對學習遲緩的小孩, 他的臉上帶著那種勉力維持的耐心.
「愛瑞斯特, 你非常聰明, 所以請你想想: 現在你站在貢多林的花園裡, 可這花園在幾千年前就被毀了. 你正在跟你伴侶的兒子說話, 而他早在第一紀的戰爭中就死了. 如此一來, 你會得出什麼合乎邏輯的結論?」
我只能無助地聳肩.
路伊尼爾嘆口氣, 站起身, 雙手放在我肩上, 目光灼灼地看著我的眼睛.
「我親愛的愛瑞斯特, 你不是作夢.」
不是嗎?
「你是死了.」
***
芬聽見外面狂風呼號, 在林間吹打著滂沱大雨, 但是他感覺不到刺骨的冰冷, 也感覺不到雙膝下堅硬的石面. 他只感覺到心裡那種排山倒海、淹沒一切的痛楚. 彷彿像永恆那樣長, 芬在胸前擁抱著毫無氣息的愛瑞斯特, 愛撫著他不再溫暖的肌膚, 看著他那雙經常因著熱情或是怒氣而閃閃發亮的深褐色眼睛, 如今卻失去了光采, 猶如白霜籠罩了黑色莓果; 芬親吻那消瘦的雙頰, 一次一次呢喃愛瑞斯特的名字, 他哀求、乞憐、哭泣, 呼喚曼多斯也將他帶走, 但是沒有聲音, 沒有回答, 只有不停息的風聲.
***
「死了?」
我搖搖頭. 奇怪的夢. 該醒了, 絕對是該醒了.
「沒錯. 死了, 換句話說: 走了. 去世了. 過去了. 不再活著了. 或是----」
「好, 謝謝你. 我明白了.」
路伊尼爾微笑.
「不, 我不認為你明白. 事情是這樣的: 你不該在這兒. 你應該回到阿爾達, 為了我爸給你惹的麻煩而繼續咒罵、用所有規矩精靈都不該知道的話對他吼叫, 而不該在這裡跟我聊天.
別誤會. 我非常喜歡跟你聊天, 很高興你即將成為我的父親. 但現在你一定得回去, 愛瑞斯特. 因為如果你不回去, 我爸會心碎, 我的靈魂也不能重生, 而且----恕我直言, 如果再花一千年看吉爾加拉德癡想著愛隆, 我會自願住到魔多去.」
回去?
回家.
回到芬的身邊.
芬.
路伊尼爾鄭重地在我臉頰上一吻.
「好了, 愛瑞斯特, 走吧. 我希望你能原諒我在圖書室裡弄得一團糟. 有時爸爸的反應慢了點.」
我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
「芬?」
葛羅芬戴爾聽到一聲微弱的呼喚, 但他並沒有回應, 他以為這是自己的幻想. 他緊擁著愛瑞斯特, 彷彿是要保護他抵禦寒冷, 但愛瑞斯特再也感受不到寒冷了, 也感受不到痛苦, 或是喜悅, 或是芬對他的愛. 芬輕吻他髒污的頭髮, 雙手搓揉著愛瑞斯特的手臂, 這位偉大的精靈貴族此刻看來彷彿是個緊抱著布娃娃的小孩子.
「不能……呼吸……太緊……笨瓜……」
芬低頭看著愛瑞斯特, 愛瑞斯特正看著他, 咬緊牙吸著氣, 因為又一陣痛楚折磨著他的身體.
「你……還活著.」 他說. 在這樣的一刻, 這大概算不上最詩意的一句話, 但是他已盡其所能.
「我當然活著, 不然你以為怎樣!」 愛瑞斯特從牙縫裡擠出一句. 「我睡著了, 做了個非常奇怪的夢. 你到哪裡去了! 我一直在等你!」
芬強壓下喉頭的哽咽, 勉力以輕快的聲音說道:
「啊, 你得原諒我, 心愛的, 我在摘花, 忘了時辰.」
「這就是你的作風! 我在這兒, 在痛苦之中----在非常非常難熬的痛苦之中努力要為你生下孩子, 你卻跑去摘花!」
芬親吻愛瑞斯特, 可以確定的是, 在精靈的歷史上, 從沒有過這樣甜蜜的吻.
「親愛的, 雖然我很願意跟你討論我的閒暇活動, 但現在咱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說著, 芬輕輕將愛瑞斯特放在地上, 捲起自己的披風、枕在愛侶的頭下.
「我承諾, 下次我會準時的.」 芬說道, 一面解開愛瑞斯特的衣服.
「下次?!」 愛瑞斯特喊道, 狠狠朝芬的手臂敲了一拳, 接著一波陣痛又讓他呻吟起來.
「瓦拉為證! 不會有下一次了!」
「太可惜了.」 芬嘆道. 「我還盼著能有雙胞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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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 風也偃旗息鼓回家了. 芬坐在洞裡, 靠著牆. 精疲力竭的愛瑞斯特坐在他腿上, 蜷在他胸前睡著, 緊裹著那件藍斗篷. 在愛瑞斯特臂彎裡, 有一個小小的襁褓, 不時動一下, 發出小小的呀呀聲.
芬低頭看著他的摯愛, 看著他倆的新生兒子, 一叢黑髮下, 那雙明亮的藍眼朝上看著他. 芬哭了, 這次是喜悅的眼淚. 從芬最喜歡的藍上衣做成的小襁褓裡, 冒出一隻小小的手, 芬伸出食指, 小嬰兒舉起手, 緊緊抓住了他.
在外頭, 朝陽已經穿越層雲, 耀眼的陽光照進了整個洞穴, 趕走昨夜的最後一絲陰影.
「艾斯特芮兒, 你看, 多美的早晨, 你的另一個爸爸還在睡呢. 不過咱們是該讓他賴一次床, 你說是不是?」
艾斯特芮兒----感謝愛瑞斯特的強力反對, 才免於被取名為葛羅瑞斯特或是愛瑞芬戴爾----發出贊同的咕咕聲; 有那麼短短一瞬, 芬覺得小寶寶好像在對他眨眼示意呢.
不過, 當然了, 這只是他的想像而已.
(Sasha: 小艾斯特芮兒的照片請見上方. 他右手上的是佛羅多布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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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噯! 愛隆怎麼樣了? 伊萊丹跟歐洛芬呢? 林笛爾呢? 費林薇女士永遠離開了嗎? 那些半獸人呢?」
啊, 親愛的各位, 我很抱歉. 不過不要擔心, 永遠有續集的, there is no rest of the young and the orcless……不過現在呢, 這就是---The End.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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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註: 終於寫完了! Yippee! 我為了愛瑞斯特與芬的兒子命名絞盡腦汁, 結果某天在等公車時看到藥房廣告: 「艾斯特芮兒Estorel」, 是一種兒童咳嗽藥名字 (Sasha註: 也是瑞士的一家連鎖美妝藥店). 我不知道艾斯特芮兒照片裡的佛羅多娃娃是誰做的, 是有人寄給我娃娃照片. 艾斯特芮兒是由瑞文戴爾的亞玟打扮起來的.
對啦, 永遠有續集, 是關於年輕父母的麻煩事, 不過主線在伊萊丹與歐洛芬. 保證是美滿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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