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接下來這一天頗平安無事. 正被嚴重宿醉折磨的愛隆與瑟蘭督伊決定繼續他倆的新友誼, 簽了一份同意書, 保證軍事與人力支援送往幽暗密林, 瑟蘭督伊的王國則送來一批存貨到愛隆的藏酒間.
凱蘭崔爾帶著淡淡的微笑, 看著這外交層面的正面發展. 凱勒鵬站在她身邊, 搧著一把棕櫚葉以清涼空氣----好像有任何東西比得過凱蘭崔爾往他這邊送來的冰冷眼神似的. 哎, 看來離婚是延後了, 至少現在是如此, 而且我毫不懷疑, 凱勒鵬只要花上幾天, 用一件新的絲綢大衣、幾句迷人的讚美, 就能重獲夫人的好感, 重回她的臥室.
至於現在, 他還搧著那把棕櫚葉, 彷彿自己一條命就靠它了; 而且, 從凱蘭崔爾的表情看來, 很可能真是這樣.
***
當所有文件簽妥, 再見也說過, 我走到陽台上, 深吸一口清新的午後空氣, 看著幽暗密林的人馬準備離去. 瑟蘭督伊坐在他白色的座騎上, 只不過頭上的冰袋以及掛在鞍上以備萬一的幾個紙袋破壞了帝王威儀.
「愛瑞斯特閣下, 我來正式與你道別.」
我轉過身----是魯米爾----的確, 除了樹民, 還有誰能悄悄接近而不被我發現呢.
當然了, 除了葛羅芬戴爾. 不過這並不表示我會承認這個事實.
我總算微笑了一下.
「魯米爾, 你太客氣了. 我希望你在瑞文戴爾還愉快?」
輝煌的洛斯羅立安三兄弟當中最年輕的這位給了我一個燦爛的微笑. 瓦拉在上, 他一定有六十四顆牙!
「絕對! 殿下! 只要你在的地方, 對我來說就像家一樣.」 他說著, 對我堂皇地行了一禮.
呃?
「怎麼……」我嚅囁.
「喔, 別告訴我你沒注意到……你喜歡我的禮物, 是吧?」
注意? 禮物? 這怎麼回事----今天是國定假日「讓愛瑞斯特摸不著頭腦」節?
我一定看來非常困惑, 因為魯米爾走近了點兒----再說清楚一點, 是很近了點兒. 事實上, 就是*近*.
「我可不會為了碰見的每位俊美精靈都獵來一頭座狼, 殿下. 只為了那些真正絕美的.」
終於, 連我也弄清楚怎麼回事了.
「那個……那個座狼是你送的禮物?」
魯米爾笑了, 兩手放到了我腰上.
「那當然----難道你認為對你這樣的極品珍寶, 我只會送上一籃黑莓? 那種事呢, 我就留給那些相思病的小女僕或是人事不知的毛頭小子去做了, 殿下.」
然後, 在兩天裡第二次, 我未經徵詢又被吻了, 這一次, 哦, 吻我是位真正的專家, 很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他湊上來的角度完全無誤, 沒有尷尬的亂撞, 他的舌頭放的位置正好, 更錦上添花的是, 我被抱在洛斯羅立安最英俊的精靈懷裡.
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也沒有.
這就跟親吻我姨媽一樣興奮.
或是像咬進一塊生肝.
正當我要抽身, 邪惡的勢力來襲了, 化身為葛羅芬戴爾, 兩眼冒火, 金髮飛張, 看來就像愛隆畫廊裡那幅美過了頭的畫像 (「身著閃耀盔甲的英雄精靈貴族陣斬巨大醜怪」, 25呎乘50呎那種), 他一把抓住魯米爾後頸, 把他搖晃得像隻小狗.
「這就是『相思病的小女僕』給你的! 你這個半獸人! 你在這裡胡整的是*我的*參謀, 如果你要, 自己去找一個!」 葛羅芬戴爾咆哮著, 一拳撞上魯米爾的鼻子, 可怕的聲響宣告又一個洛斯羅立安鼻子遭到嚴重損害, 接著一切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魯米爾與葛羅芬戴爾像兩條瘋狗似的在地上扭打, 拳頭亂飛, 雖然芬有數千年的實際作戰經驗, 但是魯米爾年輕靈活, 不只一次擊中芬. 他素有激昂的戰士與情人之譽, 可不是平白無故的.
我站在那兒, 活像巴金斯先生遇上的食人妖, 一根指頭也動不了. 因此, 當愛隆、凱勒鵬、雙子以及幾名衛兵衝進來的時候, 我真是如釋重負.
「瓦拉在上!」 愛隆轟隆雷鳴. 「這怎麼回事?」
沒回答, 只有打架的聲音以及矮人語的咒罵.
「有趣的語言.」 凱勒鵬下了評語, 然後決定現在該結束這場鬧劇了, 他一把撈住剛好伸到他眼前的腿還是手臂, 結果正好是魯米爾的腳.
凱勒鵬扯著他的腿, 把這個不斷扭打咆哮的樹民拖開, 伊萊丹與伊羅何抓住了芬, 但是他掙扎著要逃, 可讓他倆費了好大力氣.
金色森林之主看清了這場面, 然後搖搖頭.
「我想就一次會議來說, 打斷的鼻子已經夠多了, 所以我們現在要走了. 魯米爾, 上馬, 快點; 還有, 葛羅芬戴爾----你是個傻瓜. 」
說完, 凱勒鵬轉身離開戰場, 身後跟著雙子與他的衛士, 他倆已經放開葛羅芬戴爾, 而且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魯米爾抹著被打斷的鼻子, 不時痛苦地抽一下, 瞪著葛羅芬戴爾直飛小刀子以及更糟的東西, 葛羅芬戴爾則無法抗拒地向他伸舌頭.
真是成熟.
愛隆挑了眉毛、表演了所有伊姆拉崔之主該做的、威嚇地站在芬的身前, 芬心虛地仰視著陛下.
「葛羅芬戴爾, 你真是我棺材上最後一根釘子.」 愛隆說道, 嘆口氣, 修長的手蓋住雙眼, 轉過身去.
「我頭疼……我會待在房裡……或是藏酒間……」
這就剩下我跟芬兩個.
但願瓦拉憐憫我.
***
總是聽著葛羅芬戴爾沒完沒了的牛皮: 「我如何殺死那頭炎魔」, 長久以來我從未花太多心思在炎魔的觀點上.
可是現在, 我站在這兒, 面對著盛怒的葛羅芬戴爾, 從頭到腳每一吋都是真正的戰士, 而且很顯然對我是氣瘋了, 我開始同情那頭可憐的怪獸. 如果牠有我此時一半害怕, 對牠來說死亡都是甜美的解脫.
「你……」 葛羅芬戴爾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字, 開始慢慢朝我逼近, 他的眼睛名符其實燃燒著怒火.
「我可以解釋……」 我開口, 但是一聲幾乎野獸般的低吼打斷了我.
我不知道精靈還能發出這種聲音.
我往後退了一步, 兩步, 當葛羅芬戴爾撲過來的時候, 我被那強大的力道一撞, 差點往後翻過欄杆去.
我還來不及尖叫 (那個時候, 我的確非常想尖叫), 貢多林的奇蹟已經抓緊了我, 一把甩過來扛在肩上, 衝出了大廳, 帶著我像一袋麵粉似的.
我對他的背一陣拳打, 但是絲毫沒用. 太羞辱了! 大家站在走廊上, 眼睛瞪得像盤子, 一面暗笑, 我真希望自己死掉.
「放我下來! 葛羅芬戴爾----我不是開玩笑的! 立刻放我下來!」 我大吼, 試圖掙脫, 但是芬抓得很緊, 也大吼:
「我會放才怪----就是連一分鐘都不能放著你不看緊, 你這個瞪著大眼睛的稻草人!」
我開始腳踢.
「愛瑞斯特, 你馬上停止, 還是我把你綑起來?」
「你敢試試!」 我怒吼, 這時聽到伊羅何叫來伊萊丹, 倆人打賭芬到底會不會這麼做, 我幾乎昏了過去.
叛徒! 在我懷裡養大的毒蛇!
一切都無法阻止芬. 他一路帶著我穿過走廊, 上了樓梯, 最後終於來到我的房門前, 他一腳踹開門, 把門框也踢壞了.
他毫不客氣把我丟在床上, 然後抓緊我的肩膀, 讓我面對他. 這時我已經氣得七竅生煙, 對他大喊:
「放開我, 你這個半獸人與座狼不幸福情事的悲慘結晶!」(譯者: 這句各位看得懂嗎? 愛瑞斯特連罵人都得這樣拐彎抹角.)
可是, 這個令人盛怒的瘋狂精靈接著做了什麼?
「首先, 吻我, 愛瑞斯特, 然後我才放開你.」
我一口氣吹開臉上紛亂的髮絲.
他要一個吻? 好.
「我指的不是在鼻尖上, 愛瑞斯特.」
我毫不懷疑, 葛羅芬戴爾很快就能學會表達得更準確一點.
***
我醒了過來, 因為葛羅芬柯試著拉扯我一條髮辮上的綠色絲絨帶子. 我輕輕把鳥兒趕開, 起先有點神智模糊. 現在還是深夜, 月亮照著我的房間, 一層銀光映出睡在我身邊的那位高大精靈.
等等----「高大精靈」?
我皺起眉頭. 芬怎麼跑到我床上來的? 而且, 往被單下瞄了一眼之後----怎麼我們兩個都沒穿衣服?
哦……
哦哦……
疼!
現在這可是個發疼的參謀.
再往被單下瞄了一眼. 啊, 真的----貢多林的樹木長得很高.
逐漸清醒過來, 記憶也回來了; 記得溫柔的撫觸, 呢喃愛語, 天空般蔚藍的眼睛由於激情而轉為洶湧大海般的深藍, 落在我身上的眼淚、炙熱的雙唇與粗糙的手指, 記得擁抱與被擁抱, 記得芬留在我唇上的滋味, 還有那排山倒海的、淹沒了我的愛與歸屬感.
我組織規律的世界一下子天翻地覆, 被貢多林的葛羅芬戴爾征服了、贏了過去, 而我投降, 揮著白旗, 永遠對他託付了我的靈魂, 生命, 還有心.
如果你要做一件事, 就把它做好, 過去我媽媽常說的.
你在外交領域學到的第一件事, 就是充分利用每一個情勢, 因此我盡量往葛羅芬戴爾身上挨著. 嗯……舒服. 他睡覺時看來如此安詳----眼角上的細紋幾乎全消失了, 還有他總帶著的略為傲慢的微笑; 我不客氣地以手背輕撫過他的臉頰.
真好的感覺. 我可能會習慣. 很可能.
我把臉藏進他的頸窩, 聞聞他的味道. 混合著皮革、馬匹、馬廄、米魯活、山毛櫸、傲慢與反諷, 這氣息像輕暖的毯子蓋著我----一張如此撫慰的毯子, 當我的頭放上他的胸前, 我幾乎馬上就睡著了.
睡著前, 我最後注意到的是床頭櫃上, 野生百里香油的空瓶.
<完>
作者註:
我要謝謝寫信來的讀者們----因為從前我從未收到來信, 現在我是完全目瞪口呆. 謝謝, 謝謝, 謝謝.
<葛羅芬戴爾的悲歌> 模仿的是
這首歌, 曾經由許多巨頭比如佛雷亞斯坦演唱, 不過我最喜歡的版本是Satchmo與Ella. (譯者: 路易阿姆斯壯Louis “Satchmo” Armstrong與艾拉費茲傑羅Ella Fitzgerald合唱. 也是我最喜歡的版本!)
是英國的古老飲酒歌, 起源於伊麗沙白一世時期, 我不知道是誰寫的.
請原諒我們, 莎士比亞大師, 我們沒有惡意----至少不是對你. 這篇工作報告中厚顏引用了以下台詞, 全出自 <馴悍記> (The Taming of the Shrew):
「I pray, sir, tell me, ---- is it possible/That love should of a sudden take such hold?」 第一幕第一景 (Tranio的台詞)
「First, kiss me, Kate, and we will.」 第五幕第一景 (Petruchio的台詞)
(譯者: 各位看得出這兩句是在這章哪兩段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