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一九八五年,龍應台教授以其尖銳的筆觸,挑起知識份子對於我們所生活的這塊土地的反省與對於威權體制的吶喊。當年的我不過只是一個十多歲;剛脫離填鴨式教育、在不清楚自己未來發展方向的情況下;懵懵懂懂地進入技職體系的毛頭小子。「野火集」、「中國人你為什麼不生氣」這樣火紅的文章或許從新聞媒體偶有耳聞,但可能是年紀太小的關係、也可能是週遭沒有狂熱的前輩師長,我對於龍教授的文章僅止於耳聞,卻從來未曾動過閱讀的念頭。
直到自己也到了當年龍教授寫「野火集」的年紀;到國外走了一遭回來,開始對於身旁週遭的環境以及過去自己的受教過程有所感觸,著手寫了一些與教育價值觀有關的短篇文章,又恭逢「野火集」20週年後的再版,這才好奇起究竟「野火集」裡都寫些什麼內容,能夠足以在當時的社會掀起那樣大的波瀾和影響,不論識與不識龍教授的人,多少都聽過她的大名以及「野火集」這本著作。
在未閱讀龍應台的「野火集」之前,我在新聞台或部落格裡的部份文章就有透露一些對於台灣下一代教育觀念及方法的感想,這或許受到家風薰陶、或許受到許多前人文章的影響、或許受到國外留學經驗的衝擊,我不斷提出對於現行教育體系目標及成效的質疑,並且主張獨立思考的人格養成教育,因為在看到台灣教育界歷經十年教改之後的一團亂象,不禁為我們的教育品質擔憂了起來。
當看到「野火集」裡的文章之後,我才瞭解原來這樣的問題早在20年前就已經存在,同時也曾被大聲疾呼;甚至是引起了一些重視。但為何20年後,我們的教育系統所培育出的年輕學子卻不見任何的進步,反而呈現更嚴重的幼稚園化(套句龍教授的比擬)。難道20年前的這一場思想啟蒙只是一場夢境,或者只是文人雅仕用來表現自己與眾不同的地位和身段吧了,等到熱潮一過,大家各取所需之後就回到原本的生活,繼續鴕鳥地又混了20年?
就像是文章標題所言,20年過去了,以野火集當年對整個台灣社會所提出的針砭,值得我們一一檢視究竟我們台灣社會有什麼是改變了;又有什麼是沒有改變的。當年台灣正處於戒嚴解除之前,黨外團體以及民間異議的聲音和力量隱隱在社會的另一層面流動著,而這樣的力量隨時隨地會爆發,而社會中的中產階級以及知識份子也對於長期以來政府的威權統治以及為了經濟發展而輕忽環境及文化的傾斜式台灣奇蹟感到痛心及不滿,各式各樣的社會運動紛紛浮上台面,不論是環保議題的、女性意識的、或是民生消費議題的。每一次運動的爆發,都代表著台灣老百姓的自省能力及蘊含在社會底層的生命力。
20年過去了,台灣已有許多改變,許多「野火集」所批判的不合理現象早已不復存在,當年的黨外人士都成了現在的當權者,被忽略的環保及文化議題在近幾年普遍受到重視及推廣,婦女的發展及保障不可同日而語,台灣民眾不再是那個唯唯是諾的醬缸文化傳人,有什麼不爽不滿就群起抗爭,社會上呈現高度的自由;近乎脫序及目無法紀的自由。我想這或許是當初那一班大力宣揚推倒威權統治的人所沒料想到的吧,就好比龍教授所表達的疑惑,突破威權獲得自由的手段是解放,但解放不等同於自由,得到某一種自由之後勢必出現另一種不自由,又需要另一次的解放。雖然台灣目前已從過去的威權體制下解放,但目前社會的亂象不就是另一種不自由嗎?就好比回到蠻荒時代一樣,能夠在這樣環境生存下去得靠實力;而非法治,因此就好比自由市場經濟所奉行的圭臬,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唯有實力是衡量價值的唯一標準。因此為了獲得自身的利益,任何手段都可以採行,絲毫沒有道德或公理的顧忌,社會弱勢被淘汰是正常的事,軟弱不發出聲音的人就可以被當成是好欺負的一群,唯有聰明狡詐的人才能夠成功。
而不變的是,各級教育體系對於一個合格公民的養成教育的漠視,十年教改愈改愈糟,各方怨聲載道,這或許因為教育主事者不斷更替,政策所以無法延續執行。但講得更白一點,教育體系並沒有和20年前不同,仍然是做為政治當權者的服務工具,只是看目前當權者所相信的價值觀與史觀是哪一種,教育工作者就對下一代全力宣導和灌輸,因此朝令夕改、政策大轉彎的現象才會屢見不鮮,隨著當權者的輪替而不斷改變。社會上並沒有人對於一個合格的公民所必需要具備的道德養成及獨立思考判斷的能力有所關心,對學生來說因為這個考試不考,對家長來說因為這個不能做為為來賺大錢變富翁的保證。對老師來說因為這樣子會讓學生挑戰自己的權威,威脅到自己的地位和利益,尤其是對那些糟糕的教育工作者而言,更是致命的毒藥。對政客而言,培養具有獨立思考能力的國民會讓選票愈來愈難騙,要靠表面的民主選舉制度奪取政權就會愈困難。對於公務人員而言,合格公民愈多代表公務人員唯我獨尊的官僚嘴臉就愈難存在,孫中山先生所言的「公僕」時代就會來臨,屆時公務人員必須要認真工作,繳稅的國民有權利要求公務機關善盡其職責,並在公務人員失職時,要求其下台換人來做,公務人員不再是打不破的鐵飯碗,那樣的日子對公務人員而言不否是苦難的開始。因此,各位想想,我們的教育體系怎麼能夠培養具有獨立思考能力的新一代公民出來呢?這是一個十分危險的方針,足以動搖國本;那些「現在的、既得利益的」國本。
當然具備獨立思考的公民也代表社會聲音和意見的多元化,每個人會因為本身立場或生活經驗不同,對於同一件事物產生不一樣的看法,在培養獨立思考能力的同時,尊重異己及溝通協調的能力是必然的配套重點,如果只是培養下一代表達自己觀點的習慣,只顧著嘴吧的表達,忘了告訴他們打開耳朵和眼睛的重要性,那麼我們的社會只會一片吵鬧,誰也不讓誰,也就是像現在的民意代表的嘴臉,這些社會上層的人或許有了獨立思考的能力,卻欠缺溝通協調及尊重異己的能力,所以他們雖然可以利用其思考能力來操弄社會另一群不具備有思考能力的人,但卻是將這群集結起來的力量用於打擊政敵、獲取自己最大利益的醜陋生態,這絕非是當初培養獨立思考能力的本意。
20年過去了,當年「野火集」時代的那群中堅份子再度站出來,時空環境已有所不同,有些事情如同當年他們的期望發展了,但也有些事情還在原地踏步,同時也有些事情的發展結果出乎他們的意料,「野火集」代表的是那個年代知識份子對於社會的一股自省能力,20年後的今天,知識份子的責任是什麼?所面臨的情況環境是什麼?或者講得更白一點,現今這個社會中夠資格被稱為知識份子的人到底還有多少?理想主義在現在是否還有市場可言?老百姓真的還能夠被再度點然那股熱情嗎?天真如龍應台教授般的學者在現在的環境之下能夠有生存的空間嗎?或許像柏老所言,當他走到人生的黃昏,再回頭來看這段歷程,不難理解為何他會抱持著悲觀的想法了。當然,才年過30歲的我,還是寧願站在樂觀主義的立場,相信台灣終究會再改變進步,就看這些善的力量是否能夠有效集結,在關鍵的時刻發揮出來,那麼我們的社會應該就會有所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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