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本名楊敏盛,一九五○年生,台灣新營人,東吳大學中文系畢業。七○年代是「鄉土文學」蓬勃發展的時代,阿盛是當時具有強烈個人特色且十分傑出的作家,他的文章有獨特的鄉土味,有對人性一針見血似地深入剖析,有對人與土地豐富濃厚的情感,是別人無法模仿的。
阿盛的散文具有濃烈的個人特色,說明如下:
一、文章中有許許多多人的故事,而且讀起來是極為真實的故事。阿盛是個說故事的高手,在「同學們」裡,看似輕描淡寫、寥寥數語,卻清楚刻劃出人物的性格,對學生時期曾經堅持的理想,在畢業後宛如吹泡泡般,一口氣吹出一個個泛著七彩光芒的泡泡迎向天空,但才一瞬間,泡泡就破滅消失在空中,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跡,只剩下對現實的嘲諷。阿盛文章中人物的取材,大多來自身邊最熟悉的人物,例如祖太、叔伯、父母、兄弟姐妹、兒時玩伴、同學…等等,寫老一輩人物時,就以老人家口吻說出,文中常穿插閩南語俚語,而同輩人物就以現代用語表達,使得閱讀時人物刻劃更為深刻。在「行過急水溪」、「阿盛精選集」的文章中,有時對大姐與父親的描述在不同的文章中存有矛盾之處,例如在「大姐」中,大姐一連串沒有結局的戀情,文章最後以大姐說何必一定要結婚結束,而在「春花朵朵開」中,則描寫了大姐的豐盛嫁妝與風光出嫁;我推想阿盛文中的人物故事都是由他一顆敏銳且觀察入微的心所看到的人生百態,而當中的人物如果寫成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那麼這個故事就顯得更加真實更有說服力。面對如此真實宛如當事人親口述說的故事,讀後心裡盡是心酸、歡笑、感動、不捨,更多時候的是五味雜陳。
二、對古早農村生活詳實的記錄。阿盛出生成長於農村,對農村生活點滴如數家珍,除了驚訝於如此深刻的生活體驗與驚人的記憶力,更能將生活中平凡事物與人生哲理相結合,由平凡無奇的事物中寫出人的價值與生命的感動。例如「廁所的故事」,如此平凡的一個主題,竟把農村的廁所演變過程寫成如此有趣,文中的人物如村長、六叔、收水肥的人、表弟,雖寥寥數語帶過,卻帶有鮮明的性格,讀時趣味橫生。在「拾歲磚庭」中,描寫麻雀、農人與小孩之間互動的故事,看似平凡的主題,除了寫實地描繪農村生活中的小孩如何戲弄、捕捉麻雀,更將故事導進更深入的省思,對自己到城市謀生後,竟發現自己的處境就如在城市中覓食的麻雀,例如母親對吃麻雀一事態度前後的轉變,以及文末「…城裡的霓虹燈真是很像孩子王手中的手電筒…」,將文章從寫實記錄轉化成為發人深省的人生課題。在「稻菜流年」中亦是如此,細數農村的點點滴滴,時而田鼠時而農人,寫實的部分如「…田鼠洞洞口上緣必然較下緣突出,這你懂,作用等同屋簷…」,文末筆鋒一轉將平凡生活之瑣事躍升成為人生哲理之省思,觀察田鼠與農人的生活方式,竟覺得農人其實就是田鼠,文中說「…你在諸多新城人的強烈評說後日漸說服自己承認新城人指出的一個事實,一住在阡陌邊角見到的永遠是單調的顏色,且豐成歉收一樣吃的是稻菜」、「…牠認命,它守在阡陌一角,飽腹之後唯一擔心的只是大水與乍然而來的干擾」,同時也指出了都市所欠缺的土地倫理概念。文中對古早農村生活的緬懷,藉由老一輩經歷過的可以勾出無限回憶,阿盛看到的農村比別人更多、更深刻,對後代小小子而言,讀阿盛的文章,宛如逛農村歷史博物館,體驗古早農村生活,更重要的是這些故事觸及了內心的悸動、自省、甚至改變對事物的看法,讓我們更真實地面對自己。
三、對傳統純樸農村生活與相互競爭求生存的都市功利生活有強烈對比。阿盛的散文常將農村與都市強烈對比,物質匱乏的農村常填不飽肚子,但內心卻不空虛寂寞,有源源不絕的親情與友情;但在都市裡逐漸違背自己的良心而賺大錢時,卻發現金錢無法填滿內心的空虛,在「六月田水」一文,就是在回憶農村的同時與現實都市生活做強烈的對比,起初農村子弟在都市中顯得格格不入,後來卻完全臣服於金錢的追逐,「…半矇半騙你度過幾個賺錢如水的肥年…於是你放心的在大台北的燦爛繁華中購買過去幾十年都欠缺的尊嚴,尊嚴,多可愛的掏口袋就能擁有的尊嚴。」但在「銀鯧少年兄」中,「…農村子弟的樸直卻永遠無法改變,於是在宛如黑心社會的台北,工作一個換過一個但絕不放棄自己的良知,但生活卻快過不下去,順手抄起床邊的本書《成功的一百種方法》,書旁附一行較小的字:「教你如何在都市叢林中贏得漂亮的戰爭」。他用力將書丟向壁面…」阿盛的散文,表面宛如冷面判官般對人性陰暗、社會病態、價值混淆的人世痛下針砭,可是文章中卻又可以感受到他對人的關懷、對生活的用心,唯有熱愛這片土地與土地上的人,才能有如此深刻的觀察、體會與批判,讀時可以感受到他如冷面笑匠般的幽默與諷喻,這也是別人無法模仿的特色。
四、中文系背景對創作的影響。中文系出身的他,經常喜歡將古文加以修改,變成具有諷喻口吻且令人會心一笑的文字。「人鼠千秋誌」一文,就擷取史記高祖本紀與詩經,藉由阿盛獨特的幽默感,將人鼠互做比擬;其中一段更令人佩服「噫,鼠道之不傳久矣,…亟須有人學韓公作「鼠說」,以匡正鼠道,蓋鼠者,所以偷盜,鑽隙,解門扣也…」,不禁拍案叫絕。
五、鄉土文學無可避免會碰到將閩南語寫成文字(台語文)的窘境。我從小就是在說閩南語家庭中長大,但是閱讀有些閩南語文章卻產生障礙,例如曾經在自由時報副刊讀到完全以閩南語口語形式創作的文章,閱讀時會十分吃力,有些用猜的,甚至有些看不懂,因為文章中使用了許多陌生而且不認識的字,甚至有些文章還出現注音符號,用注音符號的音來表達閩南語成為文字;在小學生的閩南語課本裡,課文的文字有許多是我所不認識,通常要依照文字下方小小字體的通用拼音去猜,才能勉強閱讀;這就是將閩南語無法寫成文字的困境,使得從小就使用閩南語的我也無法閱讀。阿盛的文章常寫到鄉土俚語,但是我可以讀得懂,因為阿盛沒有使用我們所不認識的閩南語文字,但阿盛的文章仍是很有「土」味的,例如寫到媳婦,阿盛寫成新婦,乞丐寫成乞食,讀書寫成讀冊,乾爸爸乾兒子寫成契父契子,除了音似閩南語發音,字面上的字義更貼切地表達,閱讀時沒有障礙,但是對於不懂閩南語的人閱讀,可能會造成閱讀的障礙,或許可以在文末以「註」的方式加以說明。例如黃春明的小說中,「青番公」、「現此時」…,如果直接以現代中文寫作就喪失了鄉土味,也無法精確的表達,用台語音譯的文字表達才會貼切,有濃厚土味。而台語文的爭論問題,日前黃春民(還包括陳芳明)與蔣為文之爭議引起廣泛注意,我認為不能因為作家不支持某台語文系統,就採取這種對抗方式,要對抗還是寫文章來宣揚理念和說服人吧!
目前台灣社會資本主義、功利主義成為主流價值,許多純樸的、互助互利的、知足的、倫理的、公平正義的傳統價值逐漸淪喪,一切唯利是圖,金錢代表了權力、地位與功成名就,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維繫於錢與權的追逐,台灣首富郭台銘曾在鴻海尾牙中寫下勉勵員工的對聯:「爭權奪利是好漢,開疆闢土真英雄」,我看到這則新聞報導時,心中無限感慨,價值觀竟公開鼓勵爭權奪利,我想大家都應該讀讀阿盛的文章,一定會獲得啟發與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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