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樓下好像有聲音……?是伯父回來了嗎?不知道伯父……有沒有找到黑禮磨……)
一直躲在懿柳房間的以陽把耳朵輕貼在房門上,聽著外頭的聲音。
(好像……我也該回去房間了。)
(……不知道懿柳姑姑會不會跟大家說都是我弄的?剛剛伯父看起來很生氣……他待會會不會上來罵我?)
(唔、上次同學的哥哥姊姊說,伯父生氣起來很可怕,會把人吃掉……他剛剛出門前好兇的瞪我,他會不會在晚上我睡覺時把我吃到肚子裡?)
以陽越想越害怕,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不行不行……不可以亂嚇自己。我要趕快回房間睡覺……)
他輕輕關上懿柳的房門,打算躡手躡腳的回房間──
「──黑以陽!」
(不、不會吧……)
以陽嚇了一大跳。
(這、這個聲音是……是……)
他緩緩轉過頭,頓時感到一陣惡寒。眼前的人惡狠狠的看著他,比剛才世黎出門前的眼神更令人毛骨悚然,就好像一頭被激怒的狼所流露的神情。
「……父、父親……」
「黑以陽……」
懿樟一如往常的輕喚以陽,然而這次卻不帶任何情感,彷彿像是跟陌生人說話般。他一步步往以陽走去,每踏出一步,以陽就冷顫一次。
他感覺到懿樟掛著微笑的臉,根本就沒有開心的感覺。
(「心情不好時不要一直勉強自己笑,這樣很假,大家都不喜歡假裝的人。」
忽地想起老師曾說的話,現在他才明瞭同學看著這樣的他的感受。
懿樟依然一步一步走著,以陽漸漸感到某種恐懼油然而生,他好想離開此刻所站位置,然而卻一步也動不了。
(會不會現在我看到的就是最生氣的父親……?)
他抿了一下嘴唇,牙齒開始打架。
「以陽,你為什麼會從黑懿柳的房間走出來呢?」
「沒、沒有……沒什麼……」
「喔──是嗎?」
懿樟緩緩逼近以陽,使得以陽不得不艱難的往後退。轉眼間,以陽已經無路可逃,整個人背靠著牆壁了。
懿樟的右手直挺挺扶著牆壁,整個人側擋在以陽的面前。他微胖的臉和以陽蒼白的面容幾乎快貼在一起了,此時彼此的呼吸聲都可以聽的一清二楚。
感受到壓迫的以陽,雙腿開始不爭氣的顫抖起來。
「再問你一次,以陽。」懿樟輕輕開口:
「你,為什麼會從黑懿柳的房間出來呢?」
「……我、我……」
「怎樣呢?最好快一點喔!」
「……她、呃不……我、說了……」
「──說了?你說了什麼啊?」
(父、父親在明知故問……)
以陽感到可怕,胃也越來越痛,他恨不得一拳打在自己肚子上好讓胃不再湊熱鬧。
「我……我說了我……呃、在學校的……成績。」
「喔?是嗎?你真的是說這個嗎?」
懿樟的雙眼危險的瞇成一條線,雙眸閃過一絲不耐。
「不、不……呃我、我說……全、全部都是……我、我做的……」
「──啪!」
一陣火辣的疼痛在以陽的左頰上燃燒,他輕闔差點就奪淚而出的雙眼,沉默不語。
「──你是白痴嗎?」懿樟的嗓音異常憤怒:
「你說出來不就讓我的計畫都白費了?!你是在想什麼?!」
「我、我只是覺得這樣……才是對的……」
「所以你是說你老子是錯的囉?!你竟敢懷疑你老子做的事?!」
「──啪!」火辣感換成在右頰蔓延。
(從小到大、父親第一次打我……不是因為我做壞事,而是因為……我做對的事嗎……?)
以陽感到難過沮喪以及失望,對自己的父親,也對一直信任父親的自己。
(黑禮磨他、被父親打時……也是這種感覺嗎?我好像,有一點點可以感受,他的感覺……了。)
(唔……鼻子好酸,眼淚好多,我……不想再忍了……)
以陽好想把以前骯髒的自己全部用淚水洗乾淨,真的好想。
於是,他開始放聲大哭。
哭聲讓剛回到家的世黎和一臉興意盎然跟著進來幫忙的男子都嚇了一跳。世黎立刻冷靜側耳一聽──
(──是以陽的聲音……?!)
(以陽哭了?!為什麼?)
世黎趕緊將懷中的禮磨交給從小浴室走出來的懿柳:
「麻煩妳和他把黑禮磨弄暖和點,我上去看看。」
說完,世黎便匆匆跑上二樓,一抬頭看見以陽已被懿樟推在地上,瑟縮在一角哭個不停。
「──黑懿樟!你在做什麼?!快住手!」
「哼!黑世黎……你不用插手!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訓一下黑以陽,不聽父親的話會有什麼下場!」
懿樟邊說邊高舉右手,準備往以陽赤紅的臉揮落──
「──不可以!」
「啪!」
就在巴掌聲響起之際,時間彷彿靜止了,四周一片靜悄悄。以陽一臉不可思議的緩緩張開緊閉的雙眼。
(……奇怪?為、為什麼有聲音……但我、沒被打到……?)
逐漸睜開的雙眼讓他看見眼前有一個人站在那裡。
「──伯、伯父?!」
「黑懿樟,我不准你這樣打以陽。你要如何教他是你的自由,但你已經超過一個父親應有的限度了。」
「黑、世、黎──不好意思!你已經從我身邊搶走太多東西,現在你該不會連我的小孩都想要奪走吧?!給我閃開!」
「我從沒搶過你任何東西。」
「你有……只是你自己沒感覺罷了!再說你這個人,又不是我母親生的,你不是我親哥哥,我根本不需要聽你說的爛話!讓開!」
「你想要打的人應該是我吧。既然如此,你就別遷怒於無辜的以陽。」
「喔──?黑世黎你還真有膽識。已經被我打了一掌,竟然還想再來啊?也好,買一送一頗划算呢!那……我就不客氣了……」
懿樟再次高舉他的右手,準備揮向世黎已經有些漲紅的左頰──
「──不要!父親請不要這樣!」
以陽反射性的放聲大叫,但懿樟卻當作沒聽見,依然加速揮了下去。以陽見狀絕望閉起雙眼,然而他卻遲遲沒聽見預料中的清脆響聲。
「──你、你做什麼?!放開我!噫、我叫你放手!」
「唉呀、這可不行唷!我可不想讓你那污穢的手玷污我最乾淨的朋友!」
聽見陌生嗓音的以陽倏地睜開雙眼,只見一位男子從懿樟的後方用力抓住懿樟的右手肘,讓他無法揮下。
(這樣是很好啦……可、可是……他是誰啊?)
想歸想,以陽識相的並未出聲。
「──你、你是誰?!為、為什麼會闖入我家?!我打人關你什麼事?!」
「唉……怎麼一次問那麼多題呢?好吧!看在你是我朋友的弟弟的份上,我就耐心告訴你,你最好給我聽好喔──」男子露出令人不寒而慄的微笑。
「第一題,我是誰?我是你哥哥的多年好友。第二題,我為何會進來?這是你家也是我朋友家,他要讓我進來我當然可以進來。」
「你這個……呃、好痛!」
突然加重的力道使懿樟呻吟起來,但男子卻裝做沒聽見:
「……第三題,你打人關我什麼事?哼哼!你在說廢話嗎?!這當然關我的事,你打的可是我朋友。如果你打的是你兒子,我當然不會插手。不過很可惜,我朋友似乎想保護你兒子,那我就只好插手了,以上的解釋你懂了嗎?」
「可惡……你、你叫什麼名字……?黑世黎他那種、人渣,怎麼可能有朋友……?!」
「這位先生,我朋友好歹是你哥,請你不要這麼無禮可以嗎?我聽了很火大,忍不住想讓你更痛苦。」
「……唔呃…………」
男子邊說邊更加使力抓緊懿樟的手肘,當他準備要再更用力時──
「──等一下!你不能這樣對我父親!」
「──等一下!我不許你這樣對我弟弟!」
以陽和世黎幾乎同時喊出聲來。
男子愣了一下後冷笑了一聲,並很快的放開手:
「黑懿樟……你看看你,珍惜你的人都被你踐踏了呢!真是傻啊……」
「你你你給我閉嘴,你等著瞧,我一定會毀了你整個家族!你給我等著!」
撂下狠話後,懿樟便飛也似的溜回房間。
被留下的三個人陷入沉默,他們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半晌,世黎才小聲開口:
「……你上來做什麼?我不是要你待在樓下嗎?」
「咦咦?你有這樣說嗎?我不知道唷……再說黑禮磨已經沒什麼問題了,所以我就跑上來觀光啦!」
「你…………」
「……我早就知道你會做傻事,認識十幾年來你始終如此。我曾答應過你只要我可以我就會保護你不是嗎?我只是信守承諾罷了。」
「…………」
「好啦!快去把臉洗一洗吧!否則黑禮磨可要看見他伯父狼狽不堪的模樣啦!」男子邊說邊走下樓,留下明顯嘲笑世黎的呵呵笑聲。
「……用不著你管我。」嘀咕的世黎轉過身面向不知所措的以陽:
「黑以陽,站的起來嗎?我帶你去清理和擦藥。」
低著頭的以陽聞言抬頭看向世黎,眼眶中盈滿淚水:
「伯父……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聽見以陽初次對自己道歉,世黎吃了一驚,但他很快的恢復鎮定。
「……以陽你聽好,」世黎慢慢蹲了下來:
「道歉不只是嘴巴說說,也要付諸行動。以後做給我看,好嗎?」
「…………嗯。」
在以陽小聲的點頭答應後,世黎便帶著他前往盥洗室。
世黎先將毛巾用冷水打溼,一面遞給以陽一面心疼的偷瞄男孩青紫的雙頰。
(……黑懿樟你這傢伙,竟然毫不留情的這樣對親生兒子……你還是不是人啊……?)
他輕輕嘆了口氣:
「雖然是冬天,但用冷水敷臉可以消腫……」
「……謝、謝謝……」
以陽伸手接下後,便將毛巾輕放上臉頰,隨即露出舒服的表情。
世黎見狀放心了不少,沉默了一會兒問道:
「……你做了什麼事讓你父親那麼生氣?」
「嗯……呃…………」
「你慢慢想,或是不想講我也不勉強。」
世黎順手將以陽發呆時握在手中的毛巾拿過來換了乾淨的水後又再遞給他。
「……父親、好像知道我跟懿柳姑姑承認了……」
「承認?」
「嗯……您出門後我就說出來都是我做的……」
世黎聞言不禁嚇了一跳。
(……記憶中,以陽都不會以自己的意識行事……)
「然後父親就很兇的問我……我就跟他說了……父親就打我……」
「就因為這樣?」
「……嗯………」
聞言,世黎除了感到無奈和愛憐以外也無能為力。他輕輕伸手溫柔的撫摸以陽小巧的頭,然後拿走以陽手中的毛巾。
「……還疼嗎?」
「比、比較不會了……」
「那──我們去擦藥。」
世黎把毛巾洗乾淨並扭乾掛好後,便帶著以陽往自己房間走去。
關上門後,他示意以陽坐在床鋪上,然後默不吭聲的在以陽的雙頰輕輕抹上薄荷香的藥膏。
以陽輕闔雙眼,感受世黎替自己擦藥時小心翼翼的動作。
(……奇怪?!伯父跟大家說的不一樣,一點都不兇啊……)
「那、那個伯父……」
「什麼事?」
「唔……我同學的哥哥姐姐說……您在學校生氣起來很可怕,會把人吃掉,是、是真的嗎……?」
(──會、把、人、吃、掉?!)
(太好笑了吧……誰在說這種莫名奇妙的話?那群學生還真有想像力……)
「那你認為呢?」
「我、我覺得……他們錯了……」
「……為什麼?」
「因、因為……伯父對我很好……雖然我做了很多不乖的事……」
「…………」
「以前我雖然不討厭您,都還是幫父親欺負您。可是我現在、很喜歡您……」
世黎正在擦藥的手突然頓了一下,但立即恢復流暢的動作。
(喜歡……是嗎……?不知道多久沒聽見除了畢業學生或那傢伙以外的人這樣對我說了……)
世黎心情複雜的抿了一下嘴唇:
「這又是為什麼?」
「嗯……因為……我覺得伯父雖然都不說話可是對別人很好……」
「……這樣啊。」
世黎邊低喃邊將手中的紗布固定在以陽被推倒時磨破皮的手肘上。
「好了。只要小心不經常碰到水,大概三、四天就會癒合。」
「那、那個……」
「有什麼事嗎?」
「嗯……請、請問……為什麼父親他……那麼討厭伯父?」
「…………」
「……對、對不起……我……」
「沒關係。但是這你不用知道。」
「…………」
以陽稍稍抬頭看了世黎一眼,儘管剛剛世黎的語調並不嚴厲,但卻明顯帶著希望別人不要過問的意思。
(唔……我還是不要問好了……)
想到這,以陽緩緩站了起來,準備走出房間──
「──以陽。」
「是、是的……」
「不論做了什麼事,他都是你的父親,你要好好愛他,知道嗎?」
「可是……父親他……愛我嗎……?」
「說什麼傻話?他當然愛你。因為你是他最寶貝的兒子。」
「……我知道了。」
以陽低聲回應後,便悄聲離開。直到回到房間關上房門,才讓眼淚流下。
他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相框,看著裡頭的三個人好一陣子。其中有一個人早已沒印象了,他只隱約記得那個人摟著自己的溫暖。
「母親……請妳告訴我……父親他、他愛我嗎……?」
豆大的淚滴落在才剛打過他的懿樟笑著的臉上,落在他三歲時就提著行李消失的母親燦爛的臉上,也落在露出孩提純真笑容的他的臉上。
此刻的以陽,真的好難過。
回到房間的懿樟感到格外心浮氣躁。
他不知道這是因為以陽從小到大第一次反抗自己的命令,還是因為看見世黎擁有願意為他付出的朋友而自己卻一個人。
懿樟用力踢翻進口木椅,椅子上的公事包隨即「砰」的一聲落在地上,但仍然無法弭平他心中的不滿。
突然間,房門叩叩作響,他惡狠狠的喊著:
「煩耶──是誰啊?!不知道我現在很火大嗎?!」
「……抱歉二哥,是我,黑懿桐。」
聽見門外的回答,懿樟迅速收起怒容前去開門。
「原來是妳啊,來的正好。」他的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我有不少事想問妳。」
「……我會盡力回答。」
「妳進來坐吧!說不定要一段時間。」
懿樟說完後便關上門並彎腰把橫躺的椅子扶正,自顧自的坐了下來。懿桐在看了懿樟一眼後,也默默的找了張木椅端正坐下。
「首先呢,是件很重要的事……黑世黎他──有朋友嗎?」
「據我所知,普通朋友五六位,皆為同校老師,另外有一位極為要好的朋友,兩人已經認識很久了。」
「是個什麼樣的人?」
「高挑纖瘦型,配戴黑色細框橢圓眼鏡,鏡架繫有金色珠鍊,髮色為深邃的黑色,總是帶著笑容卻讓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就、就是他錯不了!那個敢來壞我好事的人!」懿樟的身體因為激動而往前傾:
「快告訴我──或者去調查──那傢伙叫什麼名字?家世如何?我要毀掉他,一定要毀掉他!然後看看黑世黎或是那傢伙後悔的模樣!」
懿桐沉默的凝視幾乎失去理智的懿樟許久,然後以平靜的語調緩緩開口:
「二哥,不是我潑你冷水……但要毀掉他的家族不太可能……」
「為、為什麼?!我可是墨石事業的首長,有什麼事我做不到?!只要我隨便一個命令,有多少公司或學校會因此倒閉?!你太小看我了,黑懿桐。全國至少有三分之一人口的工作權在我的手中!」
「我沒有小看你。然而……那個人……」
「到底怎麼樣啦?!」
「他的家族不用調查大家都知道,那是國內和墨石不相上下的名企業──夜望企業。」
「夜望企業?!等等、他、他該不會是……」
「是的,二哥。」懿桐的雙眼直直盯著臉開始發白的懿樟:
「那個人就是現在夜望企業首長朔皇里的親弟弟──朔御里。」
看著說不出話來的懿樟,懿桐繼續說道:
「他是夜望企業首創者朔若君的二孫,雖比朔皇里更具才華卻不愛競爭。在要上任夜望企業首長的前兩天,因不明原因將位子讓給朔皇里並消失在商業圈。一年半後才被人發現他正在一所國中裡當老師。」
「為、為什麼?!怎麼可能?!我不相信……朔家一向是和黑家對立的,黑世黎他……」
懿桐靜靜盯著自己從小到大十分尊崇的懿樟,內心不知怎地漸漸痛了起來。
(……我、我尊敬的哥哥……在我面前歇斯底里了……)
(我看錯人了嗎……?二哥真的像懿柳所說的一樣嗎?)
(而我……現在也跟黑以陽一樣被騙了嗎……?)
(不!我相信二哥!我相信他,所以我要問出來!我要知道誰才是對的!)
「黑懿桐,妳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看啊?!」
一直處於抓狂狀態的懿樟突然問著盯著他好一陣子的懿桐。聞言,懿桐緩緩開口:
「二哥……今晚的事是你唆使以陽做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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