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要睡就拜託回房間睡。」龍琛看著閉眼小休的風不滿地說,但風沒有回話也沒有張開眼,只是維持他陷進沙發的狀態。龍琛見狀「哼」了一聲,放下了掃帚回房間拿了一件外套蓋在風身上,再去拿回掃帚進風的房間繼續打掃。
閉著眼的風依舊努力地將「視角」伸展至意志發送者。(即使我同意,但風‧娑伽羅不同意的話也沒用。)
意志發送者繼續將「視角」收窄至一條沒人的郊野小徑上。(這一點亦是我要請求王主首肯的原因,我想風‧娑伽羅王主亦不介意多聽點最新資訊以修正計劃,畢竟大家的理念只有一個,就是為龍族求和平福祉。)
(到現在她都沒要我的命,我想她也算是同意吧。)風強行將對方的「視角」控制,期望得到更多對方身份的資訊。
(請問王主是否容許落實進行?)對方亦很謹慎地將自己的頭對準遠方海面,不讓風「看」出甚麼線索。
(至少你也給我說說計劃詳情?)風改為嘗試標記出對方所在的空間位置,發現對方身處的是隆景巿內距離他家最近的自然保護區,裡面一個名叫「九龍崖壁」的觀光景點。
(利用原型龍賢之鑰的閉合迴路玲龍石將風‧娑伽羅玲龍石的輸出功率調校至使自由和束縛意志比例達到最佳效果的最大功率。好處是完全能將龍與人的潛能盡量發揮,而缺點是只要任一方出現超負荷便會令整個系統崩盤。這個最佳值需要嘗試,當中還是有風險存在,包括功能失調、能量排斥做成的癱瘓、自由意志過強而提早進入第四階段、人類意識被玲龍石意識覆蓋、脫離,甚至是最嚴重的能量釋放功率過大做成空間極速膨漲引發空間撕裂而成的毁滅性後果……)對方一邊闡述一邊在風的腦海裡投影著相關的資訊,仿似是在用Power Point般,目的除了是要讓風更能明白狀況外,還想透過轉移注意力制止風繼續「追捕」他。
(這樣說好像哪條都是死路……)
(且聽我說完。雖然上述的都是有可能發生的事,但實際上最後四項可能分別只得百分之三點二一、四點零五、一點二一及零點三三的機率,換句話說最大機會出現的是功能失調或癱瘓。但凡柯要殺你,她成功的機率卻是百分之五十八至六十點五七之間。)對方於他的「PPT」檔案中放大最後四項情況的圖示與數值。雖然數字無法看懂,但從立體六角柱狀圖中可約略「看」出所佔百分比。
風做了個深呼吸。(風‧娑伽羅比較想我被凡柯殺害較多。不過既然有機會癱瘓,就是說又提高了讓凡柯殺的機會,這個選項我想她不會反對吧?我成功的話就能解決所有問題,我不成功亦只是繼續進行她預設的計劃……)
(正是。)
(調校時間需要多久?)
(人類時間三天左右。)
(好吧。我只是有一個要求,人界絕對不能牽涉在內,另外,明天才可以正式進行調試。)
(領命。)
聽覺回復正常,眼瞼又透著微紅的亮光。風張開眼看著牆上掛鐘,雖然跟那意志聊了這麼多內容,但所花時間才不過十分鐘時間。廳間很靜,除了露台外的鳥鳴聲,就只有時鐘秒針噠噠聲的在走,風看著卻覺得秒針往反方向移動著……
今天已是小週末,離星期二還有不足四天時間。
2.
古月拿著龍賢之鑰,順利地透過複式扭曲空間方式來到魔域,先把借來的時間還了,才可以在人類時間一天內回到人界。飛鴙在指定地方接迎他,並載著他飛到最近的岐異點,以便省去空間跳躍時所需的轉換次數和時間,在交換這陣子大家調查所得的訊息後,古月左手抓緊飛鴙的頸背羽毛、右手抓緊用類似麻布質料的東西包封好的龍賢之鑰,若有所思。
(……皮雅爾還藏有其中一封含有藏頭詩的信,那應該是一個指令,但龍族語言我查了許多字典還是看不太懂。)
(給我看看。)古月將頭緊貼鳥的後腦,腦中出現的是燒了一部份的信件殘骸,飛鴙特地在牠覺得怪異的地方作了光標,因這些字在魔族語言中讀來雖然能夠明白但用詞或文法不通順。(……「人」、「久/ 九」、「布」、「少汝」、「除」、「石」、「耳」、「又」……「娑除石取」?)
(甚麼意思?)
(「娑除」……)古月再次將頭緊貼住鳥的後腦。(你可以給我再細看多一次嗎?)
飛鴙努力地向前飛,過了好一會,差不多到達岐異點,古月才抬起頭來。
(取玲龍石不一定要除娑伽羅族系啊,跋難陀與和修吉族系皆有玲龍石,而且書信是寫在光‧天陀拿走其餘兩顆玲龍石之前的,為何一定要「娑除」?可能是羯羚受凡柯指使,強逼皮雅爾協助凡柯取得玲龍石⋯⋯難道是因為她知道了那件事而要報仇?)
(我會繼續查的,不過皮雅爾幾家大宅都被燒光了,而且龍族語言我沒懂幾個字……若再找到類似的我都傳給你分析吧。)飛鴙降落在岐異點附近一個石山上。(先把它拿到人界去。)
古月點了點頭,便乘著岐異點出現隨機動態空間變異時找到能回人界的捷徑。回到夢姬的家,看了看鐘,這樣一來一回已經花了人界大約十個小時。
廳間坐著一位有如希臘女神的女人,她高鼻子深眼窩,棗紅頭髮上還戴著一個小冠。當古月回到單位內,那女人便立時從沙發上彈起來。
「辛苦了,古月‧卡思亞齊。」
(先拿著。)古月將龍賢之鑰遞給她。(調頻一事如何?)
「她答允了明天開始進行,因為手上的數據都是按大功率的龍賢之鑰作依歸……所以現在要按原型的輸出功率再重新計算。」說完,那女人除開像麻布的保護套,取出龍賢之鑰的原型。原型鑰杖與最終版本相差不大,關鍵是龍首圍繞的那顆凌空飄浮的玲龍石較為細小,而且顏色與最終版較為偏橙紅。女人拿著鑰杖試圖啟動,但龍首雙眼亮了一下光之後就再沒有任何反應。
「吱?」化回大鳥的古月走到鑰杖旁。(難道還是跟完全版一樣需要由風‧娑伽羅啟動嗎?)
「只能這樣了。」女人將龍賢之鑰放回保護套之中,透過扭曲空間將自己傳送到一所大宅。
「你不怕因失敗而引爆?」蔣宏天搖著紅酒杯倚著欄杆看山下景色,但他依舊背著女人,而整座大宅亦隨著他這一句問句,落入一個特異的空間裡。
「怕。」女人再將保護套除下,取出鑰杖再遞給蔣宏天。「不過若果調頻成功的話,既不影響原計劃,也能令你和你女兒不用再受共鳴之苦,我看不出你有任何拒絕協助的理由。」
「有趣。」光‧天陀放下酒杯轉過身來,走到女人跟前,接過鑰杖,衝擊波自鑰杖的一雙龍眼發出強光時向外四散,當龍眼光線漸暗、熄滅後,龍翼稍為向外彈出,鑰杖處於備用狀態。
「首先請你將鑰杖……」
3.
風跟冰到了冰最愛去的餐廳吃晚飯,之後又到了Jazz Bar跟老闆夫婦聊了一整晚。他整晚都笑得很燦爛,令冰心裡有種不安,總覺得好像有些事情在蘊釀著。離開Jazz Bar後,風挽著冰的手,喉頭在哼著歌,雙雙漫步到已關了大閘的中央公園門外。
「進去走一圈好嗎?」風抬頭看著大閘,輕聲問。
「好。」冰笑了笑。
進去以後,風依然挽著她的手,沿著月牙湖畔旁的健康徑漫步,喉嚨依舊在哼著歌,沒有說話。在這無人的健康徑,微風、朗月與寂靜伴隨著兩人走了一圈。回到起點處,風拉著冰來到了當年的「案發現場」位置,不再哼著歌,似是在默哀般的低頭看著湖面不發一言。約一分鐘後,風抬頭做了一個深呼吸。
「我想跟過去好好道別。」
「你想跟過的你說甚麼作道別?」
風看了看冰,然後將她擁入懷中。「……太辛苦了。辛苦到我喘不過氣……兩個世界的生命都要扛在我背上,實在太沉重。雖然我都很想放手不管,但我總不能隨便說不管就一走了之……無論如何,我能留下直到現在,真的要謝謝我自己這麼多年來的忍耐。」
「我也感謝你救了我。」冰不捨的抱著風。「那我代表人類世界向你道謝吧。」
「謝謝。」風笑著輕撫冰的頭。「如果沒有妳,我也無法從新出發。」
「請你謝謝你自己,若果你自己不想,也沒可能從新出發的。」
「也對……可是我要跟妳道歉。」
「嗯?」
「我可能……只能陪妳走到這個地步了。」
冰鬆開手,驚訝的看著風,風則微笑地撫著她的臉。
「我不是要自殘,別誤會。我答應妳,我會盡我所能回來見妳,不過萬一……萬一我真的回不來了,請妳慢慢的把我放下。」
冰皺著眉、抬起頭瞪大雙眼,雙手捧著風的臉,「發生甚麼事了?」
風只是笑著抱緊她。「有龍族擁有令玲龍石防衛機制失效的干擾素,而且她想殺了我來取得皇位。為了不讓她得逞,也為了保護大家的安全,明天會有人來替我調校玲龍石,令它可以發揮最大功能,為迎戰作好準備。萬一調校失敗,輕的可能會癱瘓,重的可能會死。」
冰的腦海一片空白,眼卻不爭氣的在流眼淚,「明天?」
「嗯。」
冰把頭埋進風的胸膛,「我還未有準備啊……」
「所以現在告訴妳,讓妳有所準備。」風看著湖面的月光倒影,像哄小孩睡覺似的撫著冰的背,但冰把他越抱越緊,似是害怕現在就會失去他一樣。過了不知多久,冰才稍稍平伏下來。
「我等你。」
「若果我回不來妳就別等,不要學我浪費生命。」風雖然笑著,眼角卻滴下了水珠。
「……總之,請別叫我忘記你,這段有你的日子很有意義的,是我這輩子值得記住的,我不會輕易忘記。」
「我只是叫妳別白等我而已,又沒說要妳忘記我。」
「以端木風的一貫作風,是一定會這樣說的。」冰扭著風的鼻,哭著笑說。
風再次把她抱緊,可這次他已忍不住在抽泣了。
「……我愛妳。」
「我也是。」
在這月夜下,風第一次主動吻了冰。這一吻,仿似過了一千年般長久,卻更似只有一秒鐘般短暫……
把她送了回家,風來到警局對面。
司徒跟同事揮了揮手便離開警局,他抬頭看了看對面馬路,竟發現風就站在對面,於是過了馬路。
「咦?怎麼了?」司徒看見風那紅腫雙眼。
「沒甚麼,想見你。」風無力地笑了笑,說完,卻是落寞地看著地下。
司徒見狀,把他推到牆邊,一手按著牆,一手指著他呦喝:「臭小子,說!發生啥事?!」
風低著頭,司徒正想說話,卻被風一個擁抱嚇得魂飛魄散……
「你…幹啥?」
風沒說話,卻是抱著他在抽泣。司徒被他的反應嚇儍了,究竟眼前這個人是不是真的端木風?怎麼從沒見過這樣的他?
「喂…回答我吧!啥事來著?失戀了?」
風依舊抱著他在哭,司徒本想推開,但風的力度比他大得多,根本沒可能把他推得動。眼見風這樣的反常,令司徒更加不知所措,包括不知道用甚麼話來安慰,以及不知道手應該放在哪裡。結果,他選擇把左手放在風的腰,右手輕拍著風的背,好讓整件事在外人看來顯得相對「正常」一點。
「司徒…Sir……」由於他們還在警局對面,經過的警員們看著他倆都露出不解和詫異神色。司徒向那位下屬笑了笑便別過臉,尷尬得想立時找個洞鑽,但風反常如此,他擔心會不會又做儍事,也只好忍耐著。
過了也不知有沒有一個小時,風平靜下來,放開了他。
「你跟我來。」司徒領著風到了停車場取車,「逃離」警局現場。
來到山頂,他把車停在瞭望台停車場空地,拉了手掣,熄了火,除下安全帶,把手機調校至靜音並放回褲袋裡。
「發生啥事?李小姐跟你分手了?」
風在副駕駛座的雜物箱裡抽了一張面紙來抹臉。「沒有。」
「那你哭甚麼?」
「捨不得你。」風嘆了口氣,「我浪費了太多時間了。」
「喂喂喂!你別跟我表白啊!你是中途轉『基』了?」司徒倒吸了一口氣,瞪大雙眼。
「不是!」風那雙紅腫眼睛閃過一下藍光,「就算是你也奈何不了我!」
司徒只好閉上嘴。
「若果我不在,你以後要找人幫你,就找龍琛吧,她雖然資質平庸,但在於協助你的搜證和保護你的安全上而言已經足夠有餘了。」
「甚麼鳥話?」
「還有請你替我照顧好冰。」
「你他媽的說甚麼遺言啊你!」司徒怒目瞪著風。
「就是因為有需要才要說遺言啊!為了不被暗殺,我明天便得接受一個可能會死的手術,我不想你甚麼都不知道,還儍儍的到Jazz Bar等我跟你喝酒!」風咆哮著,眼角又不爭氣地流下眼淚。司徒看著他那個表情和反應,竟然不知所措到下了車。他點燃了一根煙在抽,也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害怕,拿著煙的手不停在顫抖著。
風也跟著下了車,「司徒……這麼多年兄弟,我只是想跟你好好道別……」
司徒背著風看著朗月照耀下的隆景巿景色。「道甚麼別?有病就該去看醫生,讓醫生來幫你想辦法!」
「是有人想殺我……」
「有人想殺你就該報警,讓警察來保護你!」
「為了保護大家,我不得不走這一步啊!」
「沒人要你保護啊!」他邊說著邊丟下煙頭,激動地衝到風面前,正想揮拳,風只是動了兩下手腳,便把司徒整個翻倒在地。
「我逼迫自己鍛鍊到沒人類是我的對手,」風流著淚緊握拳頭,「但依然沒用!因為我的對手根本不是人!」
「有全世界人跟你陪葬,你是有賺了!臭小子!」司徒爬起來,皺著眉頭的他顯得份外憔悴。「大家一起死有甚麼所謂?」
「我有所謂!」風指著額頭,露出發著微光的玲龍石,「你知不知道自這顆東西插進我額頭開始我就已經不想活?我娘死前還盡最後一口氣囑咐我,為了保護世界的安危,我不能一死了之,所以無論過去有多痛苦我都要忍!若果你說你們死了也沒所謂,那我把這些都吞下去、留著這條殘缺不全的命足足一千年,所為的又是甚麼?意義何在?!」
司徒抽著風的衣領。「那我告訴你,你是為了自己而活,不是為了甚麼有的沒的!你這千年人妖真是白活了上千年!伯母這樣說無非是想你有生存意志,所以世界毁滅與否從來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想你好好過活!」
「世界毁滅了又如何過活?」冰冷月色下,風紅腫的眼睛和那滿臉的淚水,配合著那抹苦笑,在司徒眼中竟呈現出一種另類的淒美感,「……這一千年來我都只能眼白白看著身邊人一個一個的死,我真的受夠了!我寧願死,也不要我身邊任何一個人死在我面前!」
只有四十多年歷史的司徒,實在無法理解上千年歷史的風他的思維和感受,他只能推測風那近乎「長生不死」之軀要這樣不斷重覆送走自己認識的人,還有妻兒父母因自己而死,感覺是何其難受。而且他只是個粗人,安慰人的話他真的完全不懂,所以他只能站在風身旁,任由風跪在地上流盡那忍了近一千年的眼淚……
星期六早上五時十五分,兩人把椅背調低,半坐半躺在漆黑的車內等待著日出。
「連續兩天跟你一起看日出,若果你是女的有多好?」
「……『車震』也得看對象。」
「你說到哪去了?我只是覺得這樣會很浪漫。」
「…不知怎的你每次說『浪漫』我都覺得你是在向我表白。」
「你昨夜不是跟我表白了嗎?是你說『即使是,你也奈何不了我』啊!哈哈哈哈哈!」
「就說你一直都在喜歡我!」
「關我啥事?」
「……謝謝你。謝謝你每一輩子都來與我相會,教我做人道理。」風說這話時正經八百。
「怎麼忽然跳了Tone?」
「不管你相不相信也好,自吳應天開始,你就一直來與我相遇,幫助我面對生存的痛苦。這樣就過了一千年……」
「你怎麼知道是同一個人?」
「每個靈魂都有相對特定頻譜,所以只要知道頻譜就行了,像DNA一樣。」
「吳應天…就是小昌口中的『吳兄』?」
「是你跟我第一次相遇的身份。」
「是個怎樣的人?」
「刺客,大名頂頂的刺客,人稱黑貓子。來無影去無縱,黑夜就是他的世界,他要殺的人沒一個留得過五更,是令鏢界頭痛的頭號人物。」
「你呢?當時做甚麼?」
「鏢師……」
「竟然是刺客?」司徒看著天窗外的景色,「我還以為自己會是展昭。」
「哈哈哈哈哈!」
司徒不滿地用手肘攻擊風,風卻用一個側身閃過。
「這種『車震』真沒看頭。」
「要震也不會跟你這臭小子!千年人妖我實在無福消受!」
「別再這麼稱呼我!哪壼不開提哪壼是想打嗎?」
「好啊!以後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打過!」
風和司徒本來激動得坐直了身,說到這裡兩人又再次洩了氣,躺回椅背,司徒選擇看回天窗。
風無奈的笑了笑,看著司徒的側臉。「或許將來是我換個身份來煩你。」
司徒轉個頭看著他,「但我只是人,不懂得甚麼靈魂頻譜。」
「昌會告訴你的。別擔心。」
兩人看著天窗,迎接這天的第一道晨光。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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