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風在驚醒後,坐在床上看著窗外天色漸次變亮。額上的玲龍石在和應著蜻蜓吊咀上的玲龍石球一暗一亮的打著節奏,與此同時風的腦內出現了許多不屬於他的「回憶」。情況好比新儲存了一大堆資料進硬碟後再進行磁碟重組,風的腦海閃過很多不同的畫面,當中有認識的人和不認識的「人」,還有曾身處其中的和從未到過的場景,屬於兩個不同個體的回憶似是在做編年史般在腦內同時閃過。此時在地上被舖的龍琛,睡得非比尋常的熟,往日若果他天未亮就醒了,只要坐直身子,床架的「吱吱」聲必定把她吵醒的。
天亮了,兩顆玲龍石的光漸暗,額上的皮膚再次向中間靠攏,一切好像沒事發生過般。
「早。」龍琛伸了個懶腰,從喉嚨深處發出「嗚嗚」聲。
「早。」風向她微微一笑。
龍琛看著他的微笑,嚇得從床舖上彈起來行禮。「二等臣官侍衛龍琛‧湼爾吽參見……」
「吃錯藥了?」風站起來,沒理會她逕自走進浴室。
龍琛呆了一下,對了,怎麼向著風行軍禮?他又不是……但剛才那個笑容明明就是風‧娑伽羅王主的笑容啊!她揉了揉眼睛,心想一定是昨天在廛區聽到的那些對話令她變得神經過敏,於是到了廚房去準備早餐,好讓自己醒一醒。
此時門外響起鑰匙撞擊聲,昌回來了。他打開了房門,卻在房門口停住,沒有內進。
「早。」風剛梳洗完,向呆望著他的昌點了點頭,便回房去。
昌沒應答,只是維持住同一表情同一動作站在房間門口呆望著進了房的風的背影。
「喂!別礙著!是睏的就進去睡!」龍琛被昌阻擋往浴室的路線,但怎麼催促昌還是沒反應,她只好「哼」一聲反了個白眼將自己轉移進浴室。
昌回房內,鎖上房門。換了衣服,一聲不響地躺在床上。他回想起入獄的那天,父親唯一一次探望他的那一幕。兩父子一直默默對望,直至晁·和修吉終於忍不住開口。
「姐姐還好嗎?」
「你只想問這個?」
晁·和修吉望向別處。「既然她沒來就問問罷了。」
「好。你沒有其他問題?」
他再次與父親對望,「沒有。」
加圖將軍只是嘆了口氣便離開了探視室。
這次是最後一次與父親對話,或許這樣相對無言的場景與剛才的情況相近,才會無端想起……
2.
自早上醒來直至中午,風都覺得腦內脹痛不已,吃了一顆頭痛藥還是沒法把痛鎮住,本來不想打擾他休息,沒辦法也只好敲了敲昌的房門找他幫忙。
裡面看似沒有人,但自他回來都沒見過或聽到他離開房子,難道他到龍界去了?頭實在太痛,唯有到街口轉角處買一杯特濃咖啡來作止痛藥。來到家樓下,夢姬就在大廈門口等待著。
「找我?」
「我找的是風.娑伽羅。」夢姬把煙丟到身後,「你是哪位?」
「怎麼你們今天都這麼奇怪?」風沒理會她,繼續走上他買咖啡的路。夢姬緊跟其後,卻沒有說甚麼話,只是在附近等著他,風也沒有力氣再理會,總之他只想喝杯咖啡然後好好待在家休息便好。
喝了咖啡,頭痛稍稍減輕,他把自己帶去買咖啡用的小杯子洗淨,也沒理會坐在他房間書桌上抽煙的邢夢娜便躺回床上休息……
「這樣做太卑劣了。」姬娜姍.夢邢用魔族語言說完這句話,嘆了一口大氣。
「這是唯一具有最大勝算的做法,若果對方不卑鄙是不會上釣的。」風的雙眼依然緊閉,但咀巴卻在說著他從來沒學過的語言。
「好。不過這是妳的家族,這樣對自己家族,在我家老爹眼中看來可是比殺戮更可惡。」
「妳會跟我合作嗎?」
夢姬抽了一口煙,然後呼出了一口細長煙霧,似有還無的持續吐著,皺著眉頭,沒有回話。
「能認識妳並與妳重遇就已不錯了,這一局本來就不應再牽涉其他種族進來⋯⋯
「把他還給那人類。」姬娜姍強硬地打斷了風的咀,風的咀巴沒有動。
「那還給我總可以吧?」姬娜姍控制不住,流下了一滴她從來不讓它出現的淚。
「在我逝去之時會為我流這滴淚嗎?」風口中吐出的魔族語言是用過去完成疑問句而不是假設疑問句。
「重要嗎?」姬娜姍笑了笑,把淚抹去。「在龍族世界,他未成年,但在人類眼中,他是個老妖怪;在龍族眼中他是個孽種,但在某些人類、龍族和魔族而言,他是家族般的存在。他只是一個沒靈魂的工具,同時又是一個有靈魂的生命,命運真的好微妙啊。」
風的咀巴沒有再說話了,房間就只剩下風的緩慢呼吸聲,他皺眉頭的樣子,看來是在做著惡夢。夢姬見狀走到床邊坐下,眼看著窗外,左手像哄小孩般輕撫著風的眉心,似是想替他把惡夢轉化成美夢一樣。
3.
那個夢來在這天有點變化,風來到一個房間,打開門,不再是那個有四道門的房間,而是再遇上那位穿著民族服裝的少女背影,少女倚著房間窗戶,回過頭來向風點了點頭,並示意他坐在小茶几旁的坐椅上。當風坐好,少女坐在茶几的另一邊,兩人之間沒有對話,但卻在眼神中交流了很多意念,少女到最後發出了一個意念,並等待著風的回應。
風看著窗外,「我只有一個要求,妳能答應,我沒所謂。」
少女低頭看著雙手,又傳達了數個意念。
「若然現在是談判,我就要爭取我應有的權益。」
少女點頭,並向他伸出手,要求握手作實。
風閉上眼深呼吸了一口大氣,才慢慢伸出手準備握手,但被昌一手推開並拉著他胳膊。
「怎麼了?」風想甩開昌的手,但昌的力道猛得快要把他的手臂捏斷,連想反攻都做不到。昌一回頭變成了司徒,他將風推出房間,而少女見狀本想追上前去卻被司徒高大身型擋住,他將少女一手推倒在地再轉身跑出房間外大力關上門再鎖上,不讓少女干擾他們二人的對話。
「你究竟懂不懂?」場景在司徒站在門前開口時變成了警署那個如鬥獸場的男廁。
「我懂,被殺就是我出生的目的,但至少我可以選擇死在誰的手上吧?」
「你不懂!」司徒大聲吼叫。「我一直做你這臭小子的跟屁蟲不是為了送你去死!你懂個屁!」
「我不懂你他媽的在發甚麼鳥脾氣!」風也怒吼回去。
「全世界花盡心力不是要你死而是要你生!這件事有他奶奶的難懂嗎?!」
「死才是我出生的目的你明白嗎?!」
「不明白的是你!」
「不明白甚麼?!」
「你不明白甚麼叫做生命!你不明白甚麼叫做自己的命自己作主!最重要的是你一直不懂得負責任!」
「我哪裡沒有負責任了?!」
「你從來都沒有!」司徒雙手緊緊抓住風的肩,「由你想逃避痛苦開始就已經沒有對自己負過任何責任!生存的條件我們無法選擇,但視點卻是自己選的,為甚麼整個戲院有那麼多個座位你不挑,硬要挑個前面有根柱子擋住九成視線的座位來看這套戲?!這不是你的責任那是誰的責任?光是我就花了五、六軰子去拉你離開這個爛座位,但你就硬是賴著不肯離開,到底是誰要你在看不到戲的情況下看完這套戲?究竟你要把這個只需要站起來轉身挑另一張椅子坐這麼簡單也不願做的責任推卸到何年何月才肯罷休?!說啊!」
兩人就這樣維持著抓緊與被抓緊的動作,無言對峙著,這場景令風想起當年義兄與殺人魔的對峙,義兄是個情緒起伏很微的人,跟司徒相比完全是一整個南轅北轍,即便風格不同,兩人說的話、做的事,都會令他覺得在照著一面零死角的鏡子,逼迫他面對他最不想面對的事。
可惜到最後,風還是把頭別向洗手盤那邊,逃避著司徒的目光。
「沒話說了?我沒說錯你吧?」司徒仍然捉緊風的肩,不讓他逃離現場。
「⋯⋯你想我說甚麼?」
「我要你說心裡真正的想法!」
風仍然維持別過臉的狀態。「我不想死⋯⋯我一直都不想死⋯⋯我想跟冰和昌還有龍琛好好的過日子直至我沒法再繼續下去為止⋯⋯
「這是你真正的想法嗎?」司徒再確認一次,但語氣已由盤問弱化為詢問。
「⋯⋯我真的不想死,好難得我找到了這幾個不介意我過去的人和龍族,我真的不想死啊⋯⋯」風說著說著,雙眼開始湧出淚水……
睜開眼,風看了看床頭櫃上的鐘,這麼一睡就睡到晚上十一時二十三分。他慢慢坐起來用雙手抹了抹臉,深深地呼了口氣。連續這三數天所做的夢,雖然令他心情大起大落,還令他的枕頭濕了大半,卻令他從沒那麼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是這麼的渴望生存,而且一直在為生存盡全力奮鬥著。若果要做到自己所想的那樣,接下來就是要想個不用當棋子也能達到同樣效果的事,怎麼可以解除龍族危機又不用死?
4.
為了驅散悶氣,風換了衣服到Jazz Bar透透氣。老闆和老闆娘見他樣子有點不妥也識趣地閉上嘴巴,任由他一個坐在慣常的無人角落位置喝悶酒。
「司徒Sir!你終於捨得出現了!小風一個人在這裡等你很久了。」老闆娘在門口拉著司徒劈頭一句話把司徒弄糊塗,他雖然似是按約定般出現,但其實司徒也只是正巧心血來潮想來這裡喝杯酒而己。
「怎說?」司徒看了看坐在角落的風,也沒急著過去,倒是示意老闆娘一起到店外聊。
「他不是約了你嗎?」老闆娘拉著司徒到了隔壁已關上大閘的店舖門外小聲問。
「沒。來了多久?」
老闆娘看了看錶,「也快四十五分鐘吧。」
「沒說話?」
「甚麼都沒說,只是嘆著氣。」老闆娘眉頭皺起,「他臉色很差,出甚麼狀況了嗎?」
「……早陣子他沒來,是因為他割頸自殺,重傷昏迷。」
正當老闆娘瞪眼張口倒吸一口氣,司徒卻做了個「安靜」的手勢,老闆娘點頭。
「情況有點複雜,暫時不便透露太多,總之他應該不會再做儍事了。唯一可以告訴妳的是他不是為情或為錢而自殺……」
「明白……我還以為他跟你約定了呢。」
「那臭小子令老闆娘你憂心了。」司徒苦笑道。
「沒事沒事,我只是擔心會說錯話吧,因為不清楚原委。」
兩人回到酒吧內,老闆娘打了個眼色便跟別的客人聊天。司徒到老闆面前下了單,拿著剛調好的酒來到風的身旁,擅自拉開了他旁邊的椅子坐下。
「一個人喝酒不好喝,」司徒拿出手機在看訊息,「別浪費老闆的酒。」
「想陪我就直說吧,幹嗎把話說得迂迴曲折?」風沒表情,只是看著酒杯。
司徒笑了笑,把手機隨便放在桌上。「明知我一直說就會變成盤問了,這裡又不是大房。」
「現在的我比較需要盤問。」
「怎說?」
「腦內一團糟,有人盤問我可能還能找出個所以然來。」
「那我就不客氣了。」司徒輕輕喝了一口酒,把椅子挪開,走到風的正對面,然後坐下。他從衣袋裡拿出了筆記本和筆,翻開到空白頁,並打開了手機的錄音程式,準備為風作記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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