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滴……
躺著看滴水的橫樑已經差不多快三個半月了。
有嗎?還是已經半年?恐怕已是一輩子吧?除了昌來換藥之外,好像也不記得甚麼時候是看不見這滴水的橫樑。
風沒法閉上眼,除了因為身上的傷太重太痛令他無法好好入睡,每當閉上眼便看見霜兒死前大叫「相公」的一幕,若不是昌每天定時跟他聊天,他可能還以為自己到了地獄接受連串苦刑。
「主人,是時候換藥了。」
風沒有開口回答他。
「你差不多有五個月沒開口說話……你說一句話吧。」昌的臉阻擋他望向橫樑的視線,「一句話也好,一聲也好,拜託你發一下聲音吧……」
原來已經五個月了,自霜兒死後的這五個月以來,風都沒作聲、沒流淚、沒表情、沒動作,就這樣躺在床上,若果不是還有呼吸和心跳,活像屍體。
「……換藥…會痛,忍耐一下。」
身上劍傷,還有肋骨、左手、和右小腿骨折也痊癒得七七八八,只是下半身那本應存在的器官已不見蹤影。
「主人……」昌替風換了藥,過程本應劇痛難忍,但眼前這個活死人完全無動於衷。不尋常且詭異的蒼白臉容,似乎在告誡著昌不要再為一個空殻浪費時間和心機。
「你還想逃避到何時?」昌忽然捉緊風的肩猛地搖,「事實就是事實,不是你逃避就可以!你好應該出去看看!昨天我到過三頭坡,漾漣亭附近立了個碑……」
淚,無聲地滑落,將昌的雙手鬆開。
自那天起,風開始下床一拐一拐的重新學習走路,即使下半身傳來火燒般的劇痛也無阻他努力練習的心,看著他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昌的心也跟著激動起來。
「主人,休息一下吧,這樣會令傷口……」
「啊……啊!」風阻止昌去干擾他練習。
「你再不聽話就別怪我!」
風無視他的警告,沒辦法下,昌只好從後重擊一下,令他昏倒……
「霜兒!」劍刺入、抽出,宋霜那隆起的大肚子血流如注。
「相公……」
她臨死前的眼神直叫他失去理性。雖然身中多劍,也不知從何來的力氣,他竟撲向蔣宏天。
忽然一道強光閃過,兩人同時倒地。蔣宏天很快便爬起來,似笑非笑地拿起龍淵劍走到他身旁。
「對不起,我的好外甥,每次見面都令你家破人亡。即使你不原諒舅舅對你所做的事,我也不會為此手軟。要成功總要有所犧牲,就像姐姐和姐夫這一對璧人也如是。為了不讓你重蹈母親的覆轍,我唯有這樣做吧。」
那一劍,令他失去了身為男性的尊嚴……
眼前又是那滴水的橫樑,從噩夢中驚醒還在喘著氣的風看著橫樑,心裡有股由怒火和痛苦、內疚混雜而成的感覺,想著想著竟放聲大笑。
「主人?」昌看著坐在床上的風,心頭竟有股寒意掠過。
「龍…淵劍……」很久沒開口說話的風花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含糊不清地說這三字。
昌心裡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仍把劍放在風的身旁。五個月沒怎麼運動過,身體變得非常瘦弱的風已無法單靠自己拿起那幾斤重的青銅劍,即使花盡全身氣力,甚至弄得滿頭是汗,亦只能將劍拔出那麼一點。
「你想怎樣?」
「劍…鞘…」
「想看劍鞘?」
風點頭。
昌輕輕將劍拔出,劍鋒反射著燭光,透出點點寒冷殺氣。他將劍平放在風的大腿上,好讓風可以碰觸。風輕輕撫摸劍脊上的菱格、劍鋒,特別是劍中間那變得棕紅的區域。
「我每天都有抹,但不知何故,那道痕跡任我怎抹都抹不走……」
「霜…寧…」淚水一點一滴掉在那棕紅斑痕,風將忍住了五個月的淚水一次過釋放。他沒有抽泣,只是靜靜地流淚。昌看在眼裡也忍不住別過臉,偷偷用手背擦過雙眼。
「嘿…哈…哈哈哈哈……」
低著頭流著淚的風忽然從喉嚨深處發出駭人笑聲,那笑聲越來越大,他由低著頭笑到抬起頭來,忽然看著滴水橫樑凝結下來。
「主人?」昌將劍回鞘,並把劍放在風無法第一時間取得的地方去,心怕他會做儍事。
風並不如昌所想般拿劍自毁,反而是嘴唇在動,似在呢喃著甚麼。
昌透過讀唇解讀他的無聲話語,始知他反覆唸著「我不是人」……
又過了一個月充滿恐懼和心寒的日子,風走路仍蹣蹣跚跚,話說起來也是結結巴巴,但總算由一具活屍回復成一個活人。
這天,他決定要離開那間封閉的小木屋,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走在大街上,他差點認不出道路來,一切都是似曾相識,卻又那樣陌生,花了大半天時間才跌跌撞撞的來到他一直想去的地方。
湖、亭、山、花草樹木依舊,可是人事已全非。
來到墓碑前,風有很多話想說,但花盡全身氣力也無法發出一個像樣的語音。倚碑而坐,撫著碑上的字,看著遠處的湖林景色,他開始有點迷糊。
「端木風!」遠處忽然響起一聲吆喝。
風聽見有人叫自己,拉扯著站起來,看見遠方一個人影往自己衝來,彷彿看見霜兒抱著寧兒慢慢步近,好像幻覺,但更像是現實……
「霜兒……」
一陣痛楚伴隨利器刺進血肉的聲音一起夾擊腦袋。
「端木風…你這混蛋,害死我霜兒,今天我就要在霜兒墓前親手手刃你以祭她在天之靈!」宋百川拔出佩劍,又向風多砍兩劍。整個過程風都沒有作聲,紫藍色的血自劍刺傷的地方汩汩流出,暈眩無力令他雙腿發軟,跪在地上。
「跪地求饒也沒用!」宋百川激動得臉也發紅,「都怪老夫當初錯信你這臭小子,竟將霜兒雙手送你給毁了…我要替霜兒報仇!」
「住手!」不知何時趕到的張凝香一劍把宋百川的劍擋開,「相公住手!風兒要死了,他要死了!」
「我就是要他去陪我霜兒!別擋我!」
「不要!不要……」張凝香擋在風前面,「我已經沒了霜兒,不要再這樣了,我不想連風兒也失去,求求你!相公!住手!」
「再不讓開,我連妳也要刺!」
「風兒是你愛徒,更是我們半個兒子,當時發生了甚麼事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不要這麼早便斷定是他做的……相公!住手!」張凝香抱著早已倒地失去知覺的風痛哭哀求著。
「師妹…我又怎會不知道他也是我們半個兒子……?但妳也是清楚,霜兒身上的致命劍傷根本就是龍淵劍造成的,不是他還有誰?妳說啊!」
「放開他!」
一道衝力將兩夫婦彈開,就在宋百川和張凝香倒在地上還趕不及起來時,一個人逐漸步近。
「你們差點毁了這人界!」
宋百川一個鯉魚翻身,拿起劍便刺過去。「來者何人?竟敢口出狂言!」
「你毋需要知。」
話音剛落,本應刺進心臟的劍尖竟停留在離衣服五分之前,無法繼續前進。
(是內家高手?)
「那不是內家氣功。」
宋百川驚愕地看著昌,「你…?」
「我只是說實話。」昌用手指輕彈劍尖一下,宋百川手上的劍便立即變成剛出爐的鐡般高溫,就在他忍不住放開手之際,劍竟完全燒紅並變成鐵漿掉在地上慢慢熔入土地內。宋百川眼看整個過程,驚訝得不知所措。
「你女兒身上的劍傷的確由龍淵劍造成,但那是因為當時追殺主人的兇手把主人打至瀕死,並拿起龍淵劍刺殺你女兒所致。」
「兇手是你?」宋百川看著昌把風揹在背上,怒目而視。
「……是一個你我都無法戰勝的龍族。」昌轉身離開,「我趕至時,主人已傷重昏迷,你女兒則已氣絕身亡……未能保住她,我深感抱歉。」
兩夫婦看著這懂妖術的人揹著風離開,良久說不出一句話。
幸好宋百川不知是因為過於激動還是有意留風活命,身上劍傷全非致命,只是令風貧血的情況又加重了些。自此事後,風也不再出門,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師父的話刺激了他。
「我出去採藥。」昌依舊於清晨來臨前上山採藥,丟下風一個人於木屋中。由於昌在木屋周圍做了點手腳,故無人會留意到這小木屋的存在,加上木屋坐落在山邊,正正是市鎮的外圍邊沿,地方較偏僻,能看見人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風感覺這裡很安全,這段日子再也聽不到霜兒的笑聲、寧兒的哭聲、師父叫喊著「要祭我女兒在天之靈」時的怒哮聲,還有那把經常叫自己去死的聲音。雖然與世隔絕,但至少可讓他得到平靜,至少可讓他每晚有一、兩個時辰睡得著覺。
日出。屋外傳來嘈雜人聲,遙遠的市集看似與風亳無關係。
「那邊有好戲看著唄。」一個男人向看不見的木屋大叫,而這聲叫喊吸引了屋內風的注意。
「甚麼好戲?」另一個在屋前走過的男人好奇問道。
「好像是最近常來賣草藥的小子和傅老爺的手下吵起來。」
「連對著傅老爺的手下都敢做次?那要去看看了!」
兩個男人走向市集,他們的話令風忍不住要離開這安全的殼。為了不讓別人認出,他頭戴斗笠、身披簑衣,蹣跚走向市集。就在市集入口,看見一大班街坊把入口圍堵,令他無法前進。
「我在這裡賣藥關你屁事!」那正是昌的聲音,「這個月來根本沒有官員說要收費,你們究竟是甚麼人?」
「那是傅老爺的意思,不繳費就休想在這裡擺賣。兄弟們,就讓這小兄弟明白不繳費的後果吧。」
東西散落的聲音把人牆向後散開,風則乘此機向前鑽,就在鑽出人牆之後,看見一個男人把那兩個正要上前搗亂的大漢打倒。
「竟利用傅老爺的名聲招搖撞騙?膽子還真大啊!」
那是六師弟蕭乾亮的聲音。
「主人?怎麼來了?」昌沒理會那劍客如何收搶那些惡霸,只顧跑到風的跟前。
「擔心你…」風躲開亮的注意,「走吧…走吧……」
「四師兄?」晴天下穿戴斗笠簑衣是鐵定會引起別人的注目,風聽見他在叫自己,立即撇下昌鑽進人群中逃跑,而亮則目送著他和那跟在後面「鶴立雞群」的高個子離開市集。
看見小亮,霜兒、寧兒、師父、師母、爹娘,甚至當年那個追殺自己的兇徒的聲音竟同一時間轟炸腦內,叫他喘不過氣。全世界都在怪責他,要他記起自己所做過的一切好事,要他記住身體上的缺失,要他不忘當年的凌辱。風只顧向前亂跑,也沒發覺自己雙腿竟帶他來到霜兒的碑前,無處可逃的他只好跪在地上痛哭。
「…是我害了妳……是我!明知跟我一起會有危險,明知我是如此污穢,我竟厚顏無恥的把妳留在我身邊,不自量力去挑戰命運,都是我的錯……」
跟在後頭的昌站在老遠,不敢上前安慰。
「四師兄!」此時小亮追上了,風聽見他的叫喊聲,害怕得再次拔腿,可惜力氣已花光,未跑得動已被小亮捉住手臂。「這半年你到哪去了?子兒和我都很擔心你啊!」
「放過我吧……」躲在斗笠下的臉逃避著小亮的追問。小亮並沒有放開他的手,兩人在拉扯下,風一不小心掉在地上。斗笠、簑衣的保護殼全都離他而去,他只好把整個人緊縮。
纖細烏黑的髮絲遮擋了他那紅腫的雙眼,身體只剩下皮和骨,眼前的男子根本瘦削得不像話,他真的是小亮所認識的宋百川高徒端木風嗎?
「究竟發生啥事了?」
風拼命地捲縮著,身體開始顫抖起來,就好像一隻沒有殼的蝸牛,在死前努力作無謂掙扎般。
「師父說是你殺了二師姐,究竟事情是怎樣的?為啥你竟變成這模樣來?快告訴我!」
「……是我不自量力……敵不過就該自刎了結……是我害死霜兒……」
「敵不過?是甚麼人連你也敵不過?」
昌不知何時搭著小亮的肩,一手把他拉開,那力度差點叫小亮整個人飛出十步之外,還好的是小亮用滾翻化解了那股力度才不至於直墮地上而受傷。在他再次站起來之時,昌已將風揹在背上,準備離開。
「兄台……」
昌停下來,轉身盯著他,雙眼充滿怒火。「夠了!上回你師父已刺了他三劍,甚麼仇怨都報了吧?現在還要多來個師弟把他逼迫至死才安樂嗎?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心力才能把他救回來?」
「這位兄弟,你誤會了,我只是想弄清事情始末,不想四師兄蒙上無故殺害妻兒的污名啊!」
「真相就是你嫂嫂不是他殺的,真正的兇手你們也別旨望找出來,即使你們查得出,我也擔保你們沒一個能傷他一根汗毛。回去告訴你師父,他沒錯是死了個女兒,但他賢婿除家破人亡外還遭兇手去勢,這種懲罰足夠讓他老人家銷氣了沒?若果還不滿意,怎樣都要取他命來報仇,我也不會手下留情,誰傷他一分,我要他一命!」沒待小亮反應過來,昌已揹著還在顫抖的風離開那令人崩潰的案發現場。
那天回到木屋後,風好像要把自己埋在被窩裡,完全不敢見人。昌也只好盡力把小木屋營造成一個安全的保護殼,令他可以慢慢回復過來。又過了好些日子,風才能勉強從那傷痛中釋放出來,雖然精神狀態仍不算穩定,但他總算一步步重回正常生活,也有膽子偶爾獨自外出到小木屋外透透氣。
某個大晴天,陽光自樹葉之間透落,一個人慢慢踏著被斑駁日光照亮的落葉來到小木屋前,他左顧右盼遲疑了半晌,才輕輕敲了敲門。
木屋內的人都被這扣門聲嚇了一跳,昌一臉狐疑走到門後靜聽門外動靜。
「請問有端木風這個人嗎?」
風驚訝之餘,覺得那聲音很熟悉,「何人來訪?」
「端木弟!我是你義兄吳應天!」
待吳應天坐好,昌將一碗熱茶放在他前面。「你怎麼來這裡找主人?」
「我見過端木弟的師父。」吳應天看了看昌,又繼續看著坐在床上的風,「他到處跟別人說是你殺了他女兒和外孫,這根本是一派胡言!只是自那天起你跟龍淵劍一同失蹤,無法為你討回公道……這兩天因為客人所託與你六師弟碰頭,自他口中得知你現與一個賣藥的高個子一同出現在市集,問著找著便來到這裡。林中無故出現一破木屋,本以為沒人居住,但既然沿路逐家苦尋無果,破屋也試試以圖求個希望。」
「按理人類應無法看見才對……」
「小兄弟,你說啥?」吳應天喝了口茶,放下茶碗時看著喃喃自語的昌。
「你跟主人好好聊,我還有事做。」昌笑了笑,便走到布幕後繼續製藥工序。
吳應天待昌進去後,走到風身旁坐在床沿邊,「是誰幹的?」
風別過臉,「再提也沒意思……」
「怎能這麼說?那是含冤啊!」
「再提就請回。」
吳應天嘆了口氣,拍了拍大腿,「好,不提就不提。那位小兄弟是甚麼人?」
「他說我長得像他以前侍奉的主子,所以救我。]
「明白……聽你六師弟所言,他不動分亳便能將宋氏夫婦彈飛,並將劍熔為鐵漿,他懂妖術嗎?」
「不是妖術,而是將分子運動急劇加速的小把戲。」昌撥開有布幕,拿著一個竹篩走過,「吳兄是為見主人一面,還是對在下有興趣?」
「你懂讀心?」
昌笑了笑,「隨你怎麼想。」
吳應天待昌步出木屋後看著門口,「你不怕被他看穿嗎?」
「一切都沒所謂了。」
風說完,兩人都靜默了。好像過了半個世紀般長久的靜默後,風嘆了口氣,便站起來離開木屋。
「你去哪?」吳應天追了出去,昌拿著竹篩從後大叫:「往市集去吧?」
離遠跟著風來到市集,吳應天被兩三個人躲住去路,眨眼便跟丟了他,吳應天只好往剛才還能看見他的方向跑去,左看右看也找不著,正當束手無策之際,忽然聽見不遠處幾聲慘叫,他趕緊加快腳步循那聲聲慘叫走進一個僻靜小巷,眼前景象令身為刺客的吳應天也不禁流出一滴冷汗。小巷弄的每個角落都充滿了飛濺的血肉碎,幾個殘缺不全、還在流著腥紅鮮血的無頭屍身隨意擱在地上,裡頭的內臟亂丟一地。在巷弄的幽暗盡頭,有個人型的紅色東西在蠕動,還發出陣陣撕咬血肉的聲音。吳應天拿出衣袖內的短匕首,小心奕奕地輕步上前探佪究竟。
「幹啥?」
端木風張開雙眼,被眼前一片腥紅嚇得跌坐在地上,呆坐在地上不久,便開始發瘋似的大叫,吳應天立即上前捂著他的嘴。
「走!」
未待風反應過來,吳應天已把他拉住踏著木桶跳上瓦頂逃離現場。他倆沿著瓦頂一直跳躍逃命,直至來到月牙湖畔,眼見四下無人,吳應天才安心地坐在地上稍息一下,風則呆呆地看著沾滿鮮血的雙手和身上衣服,瞪大雙眼喘著氣。
「怎麼弄得如此狼狽?」
「發生啥事了?」
吳應天不解的看著他,「剛才那些都不是你殺的嗎?」
「……是我?」風驚訝地看著他。
「先把血跡洗掉再說。」
風仍然發著呆地看著自己充滿腥臭的手……
「在師父收我為徒之前也曾試過……」風邊在湖中洗擦身上血跡邊看著湖面回憶舊事,「當時我和一班無依無靠的孩童一起過著流浪生活,在市集裡以檢破爛和拾小販丟出的食物為生。有一次一個賣燒餅的說我們偷了他丟棄的燒餅,並以此為由毒打我們,我回復記憶之時,那人的頸項已被我咬斷,頭還滾在破廟的門外……」
「竟是你?」吳應天驚訝地站起來看著他,「當年此事轟動一時,那燒餅大叔的死過於離奇,連縣老爺也苦無破案頭緒,當時我還在猜想會這樣把人咬死的是甚麼野獸……」
「連我也不知何故會變成這樣……」風光著上身站在湖中,望著湖邊迎著微風搖曳的蘆葦發呆。
吳應天看著他垂下長髮、光著身子的側面,竟臉紅心跳起來。為了不讓他察覺,吳應天選擇別過臉。
「先穿上它。」
風接過吳應天遞給他的一件衣服,「怎麼…?」
「剛才經過一戶人家時順手牽羊。」
風笑了笑,「連累吳兄了。嚇人吧?」
「嗯?」
風穿上衣服,「連吳兄也不欲多看一眼。」
「胡說。剛才失卻意識前發生啥事來著?」
「有人捂住我的咀把我拉進巷子……」風說到一半便停下來,等了良久仍然沒有要說下去的意思。
「……然後呢?」
吳應天回過頭來,卻看見風的雙眼在發著藍光,還露出了尖銳的犬齒……
「端木弟!」
風被這聲吆喝驚醒,卻發現自己正在咬著吳應天手上的匕首,而那匕首差不多已陷進吳應天的左手臂內,弄得他滿臂是血,連自己的鼻尖都沾上了一點他的血。
「你別亂動!」吳應天把已鬆口的他輕輕推開,並拉著風的左手按住他自己的右肩,「先捂住這邊,回去找小兄弟要金創藥!」
兩人回到小木屋,昌趕緊為兩人處理傷口,就在替吳應天包紮左手臂上的傷時,風抱住肚子在屋外吐得死去活來。待他吐光吐淨、昏睡在床上,吳應天才膽敢跟昌聊起關於市集和湖邊所發生的事。昌聽著他的話,眉頭越皺越緊,似在質疑他所說的,吳應天於是從衣袖裡拿出那用來擋開攻擊的匕首並放在桌上,只見染滿血紅和紫藍色的刀刃上充滿參差不齊、似被野獸咬嚼過的凹凸痕跡。
「這究竟是甚麼病?瘋狂如野獸,但事後卻半點記憶也沒有?可有治癒之法?」
昌看著昏睡中的風,眉頭緊皺,「他並非全然的人類,若以往有過受襲引起的驚恐過度經驗,便會出現這等癥狀。根據吳兄所言,他似已惡化至第二階段。」
「不是人類?」吳應天哈哈兩聲,「小兄弟所言真是匪夷所思。」
「事實比謊言是難於接受。不信可探他脈象,還有你匕首上的血跡。」
吳應天看了看匕首刃上血跡,奇怪地除了那乾了的暗紅色之外還有些深紫藍色混雜其中。他仍然不大相信,於是伸手按住風左手的脈膞,卻發現那脈象比常人要慢許多。
「明白了嗎?我想經過方才一役,你應比我更清楚他失控時有多恐怖。」
「能否治好?」
「暫無解決之法。」
吳應天聽著,深深地呼了一口悶氣。「他對失控時做過甚麼全無印象……只恐怕到頭來把他逼瘋的是他自己。」
昌沒作聲,也沒回應。
「兄台應為非我族類者。」吳應天看著昌,語氣雖為詢問,但眼神卻為質問。
昌笑了笑,「我去準備藥料,沒事就替我顧著他。」
看著風的吳應天腦內一片混亂。一直以來認識的端木風,都是個武藝高強、心地善良的俠客,只是才過了大半年,好像甚麼都走了樣般。他身上那些難看之極的傷痕是否就是在大半年前被人襲擊時所留下的戰績?再看了看擱在一旁的龍淵劍,若然是端木弟又患上失心瘋,據剛才所發生的種種作推斷,他內子理應與巷弄內的屍首一樣被咬得七零八落才對,為何身上卻只有一道由龍淵劍所造成的致命劍傷?
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風的囈語打斷了吳應天的思緒,他閉著眼但口中卻又念念有詞,似在做著噩夢般,額上還漸漸冒出豆大汗珠,沿著額頭孤度向下滑落。吳應天在架上取了一塊布,替他抹去汗珠,並輕輕把那些雜亂的頭髲撥開,這才有時間慢慢觀察失蹤了半年的義弟面容。與大半年前的他相比,臉脥凹陷、面色蒼白,但姣好的臉與此情此景卻令人感覺淒美可憐。或許那如美人的面容令吳應天回想起剛才湖邊的半祼身影,縱使心裡明白義弟是個真漢子,但眼前帶著病態的美人臉龐卻叫吳應天充滿各種遐想。
「你跟他是香火兄弟?」忽如其來的一句話把吳應天帶回現實,昌不知何時拿著一盆水來到他身後。
「哈哈哈哈!我像嗎?」吳應天笑得人仰馬翻,「若真如兄台所言,我義弟又怎會有妻兒可喪?只是互相欣賞而結義金蘭。」
「可方才你腦內的畫面叫我難以置信。」昌笑了笑。
「就說你懂讀心術。」吳應天把那抹汗用的布丟進昌手上的水盆中,「難道你就不曾為這美人胚子幻想過?」
「我才不像你。」昌沒理會他,只是把盆中的布搓洗乾淨,再遞給吳應天。
「難道兄台喜歡斷袖分桃?」
「明知他是男的又怎能胡思亂想?」
吳應天笑了笑,「原來你非不為也,實不敢為之也。妙哉!」
昌無言以對。
「聞說你以前侍奉的主子跟義弟相似?」
「是一模樣,她是我族最偉大的王主,一個愛民若子、甘為子民犧牲的民族之母。」
「……還是個美若天仙的主子。」
「所言甚是。」
「可惜……」吳應天說完,替風抹完汗後便站起來,把那布又再搓洗一次。
「可惜?」昌只是不解地看著他。
「義弟跟你主子長得一模樣,但義弟始終是義弟,並非你主子,他只是個家破人亡、身不由己的可憐人。現在還得了這個怪病,恐怕餘生只剩痛苦。若然他是你主子,是個美得擄人心神的美人,我還能給她一個依靠,免得她浪盪江湖、不安度日,可惜他是我那徒有美人胚子的義弟,底子既是個不折不扣的真漢子,一切苦難就得靠他獨個承受。」
昌點了點頭,「若然是個平凡女子,或許真能如你所言……他所受過的苦,恐怕非我倆能輕易想像。」
「兄台不是懂讀心術麼?」
昌苦笑,「不敢。恐怕讀懂會令我陷於崩潰邊緣。」
「難怪義弟全不介意你懂讀心術。」吳應天笑了笑,「對了,聊了大半天,還未請教兄台名號。」
「晁·和修吉。」
「天竺國人士?」吳應天一臉迷惑。
「誤會了。」昌大笑兩聲,「在下晁兆昌。」
吳應天把扭乾的布放在昌的手上,「時候不早,在下先行告辭,端木弟就靠你照料,有勞晁兄。」說完,吳應天將桌上匕首收回袖內,抱拳拜別。
「若然主人醒來想見你,未知聯絡方法如何?」
「為晁兄而言,那是輕而易舉之事。」吳應天笑了笑,便頭也不回地離開木屋。
昌苦笑了一下。一頭孽種,一個普通人類,能結義金蘭,真不是件正常事,可這個世界就是有這種奇怪人類存在。反觀自己,不也是個奇怪的龍族嗎?龍族總是殺之而後快的孽種,自己卻要花盡九牛二虎之力去保他一命,究竟自己是因為他貎似風·娑伽羅而想救他?還是出於對孽種的好奇而出手相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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