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道上了鎖的閘門依然盡責地阻止人隨便進入公園內,但對於夢姬而言,不論閘門還是上面掛著的鎖亦只是一種掩眼法。她只是輕輕地吸了一口煙,再向閘門輕輕一吹,那一縷淡藍輕煙竟將閘門消失於瞬間。
冰跟著她和爾倫進入園內,一路上兩「人」一「犬」都保持靜默,直至來到那反映著月光的月牙湖旁。
「那太監又不是她,我也沒那個必要這般上心,但有些事情,若果我不做,我會比之前更討厭自己。」向著湖中月色呼出煙圈的夢姬少有地用那如爵士樂女歌手般的略帶沙啞且低沉的聲線說這句像是自我反省般的開場白,「聽聞妳的推理能力不錯,那就給妳猜猜看。一,一個非人類用甚麼方法可以不用在場都能清楚知道事情發生的經過?」
「……懂得心靈感應或是窺靈術?」
「二,一個對自己早已抱持絕望態度的人,有甚麼可以令他重燃人生鬥志?」
「愛的力量?話是這麼說,但除了阿昌之外應該沒人會知道我的前世是誰……更何況他表姐又怎麼知道我經歷那場『綁架』戲之後一定會跟他走在一起?」
夢姬只是微笑,沒有回答。
「第三個問題呢?」
夢姬若有所思地看著遠方,緩緩地吸了一口煙,然後自心底呼出那淡淡藍霧,「送妳到酒家時不是已說了?」
「那不是個充份理由。」冰說完,慢慢走到長椅前轉身坐下,爾倫見狀也跟著跳上長椅,搖著尾巴的牠把頭輕輕放在冰的大腿上撒驕。冰見狀,微笑地輕撫著爾倫的頭。
「爾倫你就不怕那太監晚些來找你晦氣?明目張膽地吃她豆腐?」說完,夢姬還自喉嚨深處發出兩聲充滿嘲笑味道的聲音。
「嗚!」(湖邊比其他地方都要低溫一些,我是怕冰姐姐她冷,才用狼毛給她保保暖啊!端木兄才不會這麼小氣呢。)被冰撫著頭舒服得瞇起雙眼的爾倫並沒有理會夢姬的警告。
「別把話題轉移到爾倫上。」冰看著夢姬的背影,說時還有些催逼的氣勢。
「不然妳覺得怎樣的理由才算充份?」夢姬沒有回頭。
「若然妳想還子嫣一個恩情,假設妳是能力在他之上的,這我很易理解,因妳清楚知道事情應該控制到哪一個程度就要讓事情終結。但由於玲龍石的關係,我天真地認為風應是比妳強大的,而且因為玲龍石,整件綁架案早就超越了妳所能控制的範圍,若果他不幸失控了,妳不是連命也賠上了嗎?用自己的性命去報恩?這種報恩法有點不合常理。」
「有趣。」夢姬回過頭來,微笑地看著冰。「我就說妳比那太監真是聰明太多了。既然如此,按妳的推斷,我跟那太監之間又有甚麼重要關聯,令我不得一次又一次幹這種虧本生意?」
冰拍了拍爾倫的背,「這我就猜不透了。妳是個有恩必報的人,或許是因為風救過那頭大鳥,令妳又欠他一份不得不還的恩情吧。」
「說得好。」夢姬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轉身再看著湖面想事情。
冰沒有再追問,但經過夢姬那連串的問題,她開始覺得子嫣不如昌所說的那樣想害風,而只是想幫助他,因為風一直對她恨之入骨,所以子嫣亦只好用這種既冒險又間接的方式。
「第三個問題,對妳來說有點困難。」
「哦?」
「風的樣子。」夢姬說完,便把煙頭輕輕一甩,在空中旋轉的煙蒂竟化灰消失,整個過程就如魔術表演般輕描淡寫卻又引人入勝。「好了,也晚了,回家吧,不然爾倫就要繼續吃妳豆腐吃到飽了。」
「嗚!」(夢姊啊!都說了我是怕冰姐姐冷啊!吃甚麼豆腐?)爾倫跳到地上,一臉不悅。
「邢小姐……」冰站起來。
「怎樣?」面對著冰的夢姬憑空拿出一根新的香煙。
「我也有個謎題,妳有興趣嗎?」
「哦?」夢姬停下了點燃香煙的動作。
「在懂窺靈術的龍族和魔族面前,甚麼都不懂的人類可以做甚麼來解決心靈上無法溝通的問題?」
「這得問問人類才有答案。」夢姬說完,點燃了香煙,並向旁邊呼了一個圓大的煙圈。煙圈慢慢變化,逐漸變成了一個通往冰家客廳的通道。
「妳的資料搜集做得真不錯,原來妳早就知道我家在哪裡,難怪當天妳捉我捉得那麼順利。」冰笑了笑。「要來喝杯茶嗎?」
「晚了,不打擾妳睡,我不想那太監之後又來怨我把他摯愛累壞,有機會再去妳家拜訪吧。」夢姬雙手在護著煙圈,叼著香煙的嘴只能模糊不清地說著,「快點回去吧,這裡風大。」
「謝謝。」冰只是點了點頭,便往那煙圈的另一邊走去,當她步進客廳,回過頭來,煙圈便消散了,半點痕跡也不留。
還真是沒起錯名字,這個女「人」確實如夢似幻,就如一個性感的魔法師,揮一揮手便能變出各種幻像。坐在沙發上,冰回想起夢姬出的第三個謎題。風的樣子像女生…這又有甚麼特別?
2.
雖然已不是第一次遭解僱,但因健康問題而被人強烈建議在家中多休息的變相解僱,對風來說還是第一次。風在銀行排隊準備將遣散費支票存戶時,又不自覺地嘴角微笑著。
無論投入多大的努力,結果一樣沒改變過分毫;無論多愛對方,最終都只會換來不幸的結局,既然如此,又有甚麼值得再努力下去?
或許自己的出生,最大意義就是害死身邊的人。但最該死的不就是自己嗎?
「小姐?」玻璃窗後的男職員眉頭緊皺,並露出驚恐的眼神看著風。
風只是微笑了一下,「麻煩你將支票存進這存摺的戶口,謝謝。」
「好的。」男職員接過窗口下滑進來的存摺和支票,「妳還好吧?」
風露出不解神情,他並不認識這位職員,何解忽然傳來關心問候?
男職員尷尬地轉而看著電腦,好像覺得自己問了個白痴問題一樣。
「謝謝,我還好。」風笑了笑。
男職員將存摺交還,風接過存摺,打算確認存款時,發現裡面有一張小紙條,寫著「生命熱線」和一組電話號碼。風驚訝地看著男職員,男職員只是尷尬地牽動了一下嘴角。
「謝謝。」風把存摺放進衣袋,並向男職員報以微笑。
為甚麼那男職員會把防止自殺的生命熱線電話寫給自己?回家途中,風一直無法理解男職員那個舉動,直至他橫過馬路後在店舖的不鏽鋼板中看見那雙空洞絕望的眼神,才明白那男職員的憂慮並非無因。
沒有意義的人生,還算是一種人生。那不斷害人的人生又算甚麼?
若果義兄還在生,他一定又會因為自己在想東想西而發表長篇說教……
忽然一隻手搭住自己的肩,並大力拉自己往前行進。
「別回頭。」司徒只是搭著他的肩,木無表情地走。
風微笑了一下,「跟我來。」
走了沒多少步,風摟著司徒的腰,大力地把司徒扔進一條又濕又窄的後巷。風用右手按住司徒胸膛,「別動。」
司徒沒說話,只是背靠牆壁不哼一聲。
有兩個年輕人追上前來,卻像看不見他們兩人般繼續往巷的另一邊跑過去。
風鬆開右手,還未待司徒反應過來,便以輕功一躍一翻「飛」上唐樓的圍牆再沿著圍牆邊一溜煙般消失無蹤。司徒右手插進大褸裡,準備隨時發動鎗戰,跑到轉角處,緊靠牆壁準備拔鎗,卻有一團黑影飛過鬢邊,把他嚇得躲回牆壁之後。回過神來的司徒這才發現黑影竟是把西瓜刀,那把西瓜刀早已筆直地插進牆壁,與牆壁成九十度交角,而身後發出兩下慘叫聲,司徒立即拔鎗轉身大叫一聲「警察,別動!」
風左手和雙腳同時鎖住地上的兩人,右手拿著一抦西瓜刀抵住兩人後頸,雙眼似在發出淡淡刺骨的寒光般。「原來從牛車街跟蹤到這裡來……你是有心要我出手嗎?」
司徒拿出膠索帶把兩個動彈不得的年輕人的手索緊,並透過無線電要求同事前來支援。風見情況穩定,也沒再說甚麼,只是一同等待警察到場準備協助調查。
「你答應過要幫我,就別給我胡思亂想。」司徒在同事到來前,輕輕說了這句話。風本想追問,但警員已陸續來到,他也只好把話暫時留在喉嚨裡。到警署協助調查後,正當風想離開的當兒,司徒搭著他的肩把他硬推進轉角處的男廁内。其他正在解手的男警員看見風,不是尷尬地轉過身就是草草地結束並連手也不洗地拉著褲子逃離現場。司徒死盯著風,而被他按住肩膀背貼牆壁的風只是無奈地別過臉看著洗手盤那還在滴水的水龍頭。
待現場所有人都因為司徒的氣勢嚇跑,他才慢慢把廁所門鎖上。日光透過窗戶射進廁所內,加上那抽風扇的轉動聲和那水滴撞擊洗手盤的敲擊聲,男廁頓成一個詭異的鬥獸場。
「怎樣?」司徒盯著風。
「甚麼怎樣?」風依舊看著那滴水的水龍頭。
「是失戀還是怎樣?」
「我不是犯人,有話直說。」
「你剛才發生了啥事?」
「做了良好巿民卻被高級督察捉入男廁審問。」
「說吧,這裡只有我跟你。」
「說甚麼?」
「真的沒事你又為何露出那副一心尋死的鳥樣?」
「我哪有?」風盯著司徒反擊。
司徒沒作聲,只是叉著腰死命盯著風,奇怪地最後是風自行躲開司徒的目光。
「你答應過我要幫我的,你這臭小子別給我食言!」
「……你他媽的發甚麼神經?我又不是嫂嫂,你撒嬌是撒給誰看?」風拉大嗓門反擊。
司徒一拳揮向風的臉,風不僅接住,還連消帶打地把司徒反手鎖住、按在廁所門上,發出的巨響把門外在偷聽著的一票男警員嚇得向後彈開。
「…放手!」
「你冷靜了沒?」
「放手!」
風放手,司徒不滿地哼了一聲。看著司徒那比自己高大的背影,風重重地嘆了口氣。
「我不想誤傷你,拜託你別用這種方法關心我……」
「我就說你有問題!」司徒嘆了口氣,「你不把我當兄弟,我不怪你,只要你別當A1頭條就行了。」說完,司徒打開了廁所門,丟下不爽的風和滿頭問號的警員們氣衝衝地離開現場。
風別過臉以避開那票警員的怪異目光,但他逃不過鏡中那絕望眼神的強烈質問。
(這就是尋死的鳥樣嗎?)
看著鏡中那一心尋死的端木風,吃人怪物像是為了快要到手的身體控制權而不經意地從嘴角溢出一絲勝利的微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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