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明天便要展開審訊……
在我心裡最放心不下的,除了弟弟,就是他。
回想起來,結識他會是我這生中最大的恩典,還是最大的災禍?希望是前者。即使重來,要我再作選擇,我相信我仍會選擇跟他在一起。義母,請原諒女兒的任性吧。在我所認識的生命中,他,就是我的下半生,我是這樣認為。
認識他,是偶然,亦是必然。
還記得那一天下午,有點微溫的陽光。
「鳳羅‧英‧娑伽羅臣官,這裡有一個意志需要妳去處理,就在無可意區。」
「凡柯至上…」說真的,我有點受寵若驚,當了臣官才兩個禮節日,我便有機會處理誤進龍界的意志,一般的臣官也需要經過十個禮儀月才可以當引導臣官啊!
「還不快去?那意志可著急得很啦。」凡柯至上的笑臉總是如此和譪可親。
「是,凡柯至上。」
離開聖殿,跟蔡可洛一同到「無可意」邊界域區找到一隻兔子,那是屬於三次元世界的生命。蔡可洛利用無歃好不容易才將被雜亂自由意志干擾的花兔子從眾多意志中抽離開來。不過這下子可令蔡可洛累得要命。
於是我提議先將兔子送回三次元世界再回聖殿。
「怎麼可以?被人類看見便麻煩了!」
「但現在的妳也無法離開無可意啊,既然必需待意志恢復水平才可回去,為甚麼不把兔子先送回三次元才離開?況且遇見人類時不表露自己的身份便不會惹麻煩了。身為引導臣官,責任就是要將迷失的生命送回所屬次元。」
蔡可洛並非是能言善辯之輩,被我這麼一說,必定想不到說話來反駁我,她自然沒有異議。
根據兔子的指示,我們終於順利地送牠回家,就在此時,我遇見了他,端木宇軒,一個人類小伙子。
「姑娘!」他忽然從叢林間跳出,幸好我倆之前已經讀取他的意志,早知他會從裡面跳出來。噢,對了,雖然使用窺靈術的確很沒禮貌,但遇上人類,這可是保護自己的一種方法。
「不要再前行了,前方不遠處可是獵人的狩獵地帶,一個不留神便會誤中捕獸陷阱,危險得緊啊!」
現在是這個地區的狩獵季節,差點忘了人類會在森林中放置捕獸器哩……
「謝謝大俠你的提醒。」蔡可洛比較熟識人類的溝通方法,怎麼說她也是個資深的引導臣官長。
「不用謝。」他尷尬的笑了笑,不知道是因為蔡可洛的姿態太美,還是因為我倆的意志在他腦部的投影太異類而令他感到不知所措?
「對了,這裡可是森林啊,怎麼姑娘妳們會在這裡…?」
蔡可洛跟我對望,她搖了搖我的手,叫我回答。
「是這樣的,」我故意裝出雌性人類的姿態,「我跟蔡…姐就在這附近…散步,途中碰到一隻受傷的花兔,幫牠包紥好之後便把牠送回這裡,現在正打算回去。」
他有點呆呆的看著我…啊不,是儍儍的,原來他在想「這位姑娘可真美」…嘻嘻!
「這裡很多陷阱,若姑娘們不嫌棄,端木某帶姑娘離開森林……」
他的眼神有點怪,為免麻煩,我又偷用了窺靈術去了解這個奇怪的人類。原來他是為了逃避他父親而來到這裡,住了一段不短的日子。逃避他父親的原因是……他不希望當武狀元,想當個普通的平民百姓嗎?這不就跟我一樣?
「這…不用了,」蔡可洛結結巴巴的,「我倆自己回去可以了。」
「那倒是…哈哈!衣衫襤褸,活像個淫賊,哈哈!」
「可不能這樣說呢端木大俠。」
蔡可洛驚訝的拍了我一下。(怎麼不快快脫身?妳想怎樣?)
我也不知道為甚麼會這麼說,可能是因為他的想法吸引了我。
「那…麻煩端木大俠了。」蔡可洛聽見我這麼說,好像快要暈倒。
「別大俠前大俠後稱呼我啦,姑娘可真是言重了,端木某實在受不起。不嫌棄的便稱呼我一聲大哥,不喜歡不叫也可,反正端木某是個匹夫,稱不稱呼於我也一樣。」
他很細心,還生怕我倆會被森林中各種生命弄傷,拿了把匕首將能傷人的草叢清理一下才讓我們走過去,不過聽見各種意志的痛苦叫聲,我心有點不忍……
「謝過端木大哥。」
「甭客氣,我只是閒著沒事幹。」他笑了笑,「後會有期。」
這個人類真的很特別,他其實已經看出了一點端倪,還在猜想我倆是不是人類,不過他卻把我們誤會是仙子……
是「美麗的誤會」。
蔡可洛沒有將這件事報告上無‧娑伽羅臣官至上那裡,只是告訴凡柯至上,並希望至上她教訓我……
「其實…人類也不是那麼差,我們犯得著要跟他們保持距離嗎?」
凡柯至上樂呵呵的笑了兩聲,「不是說人類都是品性差,只是生物物質含量比我們多。萬一有一個龍族把持不住,跟那邊的生物交配,孩子極大多數會夭折,不然生下來了也未必能好好成長。就算成長得好,卻又脫離不了意志失控的事實,繼坤陀‧極之後,這裡才剛又解決了一個因為失控而導致四千多龍族意志脫離的孩子……失控的意志是這種孩子唯一亦是最大的壞處,經過上兩回失控事件,龍族不能讓這種孩子再次出現。而且,某些人類侵略性強,妳也不會知道妳所認識的人類是不是屬於這種侵略性強的品種……一切也只是為了防患於未然。身為王主繼承者,妳沒可能不明白啊。」
「這個…我明白……」
「不過,」凡柯至上繼續說,「這種孩子如果教育得好,盡量令他接受得了強度大的刺激,好處比壞處要多好多,這是一般龍族難以理解的。」
沒錯,是不是孽種,應以我們如何去教導他生存的態度為準,若果我們一直說他是孽種,不斷排擠他,這種孩子長大後必定成為我們心中一直認為的孽種。
「史上曾記載在人類經歷第二次文明時,曾有一個龍族與人類交配生下了雌性,長大後她成了兩族的溝通橋樑,且兩域在長期溝通往來之下關係也變好了。直至那位孩子死去為止,也沒試過有一次失控……」
「沒錯。」凡柯至上滿意的點頭,「一件事之所以能成就,便能看妳的意志投入了多少。投入得多,成功機會自然大增。」
因為我真的把持不住,才會做成今天這種局面……反正這是我的選擇,只要將來我們的孩子能好好的受我們引導,必定可以成為第二個終生不失控的孩子。我對我們將來的孩子有信心。
2.
從此以後,我每次到無可意區工作,都會不自覺的走到人類世界,看看能不能再碰到那個奇特的人類。
「姑娘,到這裡來散步?」
「嗯。」
即使大家熟絡了,每次相遇,開場白還是這句話。
「為甚麼端木大哥你會一個人住在這裡?」
「為了能碰見妳。」他打趣的說。
「胡說。」
「不相信?」
「不。」
「哈!」他撥開草叢,「那姑娘妳呢?妳又為何獨自一人到這無人森林來散步?」
「為了能碰見你。」
「哈哈!有趣。」
我們相處得很好,因為沒有被對方強迫的感覺,自在的,恬靜的,無煩惱,很舒服。
「姑娘…妳還會來散步否?」
「嗯,有機會的話。」
期間有一段日子被調派到其它區域工作,這段期間可真是悶極了,感覺像被寵困著的鳥,飛不起。可能是工作太沉悶吧,又或者我已厭倦學習怎樣當個好王主,總之我很想逃,逃到三次元世界,一個沒龍族會來的世界去……
於是我在一個沒有太多工作要做的下午,又偷偷的到無可意區,出走到三次元世界去。
很可惜,這次碰不到他。
在三次元世界的森林隨處走走,微風吹過,風中的自由意志都奇怪地問我為何會在這裡出現。
「沒甚麼,只是想有一個喘息的機會罷。」
其中一個意志問我上回在我身邊的那個人類跑到哪裡去。
「不知道呢…」
是一個寂寞的下午。
又過了一些日子,我又被調回無可意區。身邊沒有引導臣官使長,有點彆扭……
「姑娘,到這裡來散步啦?」
「嗯。」不知怎的,聽見這句話會令我覺得很輕鬆自在。
「最近都沒看見姑娘的芳蹤……」
「對,因為前一段日子……有點事務纏身,沒法抽空到這來散步。」
「嗯…」這次換他來默不作聲。
「怎麼了?發生甚麼事?」
「我在想……名利真的如斯重要?」
「怎麼這樣說?」
「姑娘妳認為呢?」他好像有點不同了。
「生命是最寶貴的,名利只是過眼雲煙,有如水月鏡花。」
「妳也認同生命是最重要吧?」不同之處在於他沒有說笑。
「這個當然。」
「就是沒錯。」他再次展露無邪的笑容。
「甚麼沒錯?」
「沒甚麼。」他好像如釋重負,語氣輕鬆了。
我們就是這樣相處。雖然滿腦子都是疑問,但不會刻意追問對方,所以我們很熟悉,也很陌生。
「姑娘,到這裡來散步啦?」
「嗯。」
「怎地姑娘好像很累?」
「……發生了點事。」
「看!」他跑到前面的湖邊。
「是…?」我學他躲在一小灌木叢後。
「是梅花鹿,小聲點兒,別把牠嚇跑。」他專心的看著鹿兒,「這附近必定有獵人在打牠的主意。」
「?」
他彷似看懂我的臉,「看到嗎?大腿。」
梅花鹿在悲鳴,有一支箭插進大腿,地上沾滿牠的血,牠的意志很痛苦,彷彿叫我去幫牠一樣……
(恩人被追殺了,求妳幫幫忙……)
「不,不是獵人!」
遠處傳來幾聲慘叫,然後有意志脫離,並被環境的自由意志帶走,是幾個人類的意志,好像有人被殺了。
梅花鹿不支倒地。
他竟然衝上前去!
「不要去!那邊的不是獵人!」
「姑娘妳留在這兒,待會發生甚麼事也別作聲!」
丟下這句話,他向著他的茅屋飛奔。不一會,劇烈的打鬥聲從湖的另一邊傳過來,打了好一陣子,又有兩個人類意志脫離了。
他拿著充滿鮮血的大刀從樹林中走到湖邊,用湖水洗了洗那把含有很多雜亂意志的大刀之後,湖水染成紅色。
「剛才?」我走到湖邊。
「嗯。」他悶悶不樂的點頭。
我知道,他不想這樣做。正想前去看看屍首,他阻止我,「女兒家不適宜看。」
我只是笑了笑。
走到屍體旁,感受還未回歸自由意志能量場的人類意志,知道原來被殺的那家獵戶因為保護剛才的梅花鹿而開罪了官宦世家,結果落得如斯下場。
「果然非普通人家。」
「何以見得?」
「女兒家都怕,姑娘卻面無懼色。」
「呵呵。」
依舊,他沒有追問,我也沒有交代,就這樣不了了之。
「姑娘,到這裡來散步啦?」
「嗯。上回…」
「都葬好了,要拜一下?」他怎麼知道我在想甚麼?
「好的。」
一個兩個小土堆,堆前都插著一塊木牌。
「都是…」
「嗯。一家都是我的傑作。」他拔去墳邊剛長出的嫩草,「這裡除了我以外,沒人知道他們已遇害。」
「那頭梅花鹿?」
「治好牠的傷,放走了。」
「還好……」
「對了……」
「甚麼?」在我要離開前,他叫住我。
「跟姑娘相識良久,還未指教姑娘芳名。」他破例了。
「鳳英。」
「鳳英姑娘…送妳回去。」
「不用了。」我笑了笑,拒絕了他。
「還會來散步嗎?」
「嗯。有機會的話。」
雖然這次他破例,但我沒有感到不自在。
「鳳英姑娘,到這裡來散步啦?」
「嗯。」
這句話,已經變得像回家一般溫暖。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們的談話內容開始增加。關於森林的事、生活鎖事、心情起伏,甚至是自己的背景與身世。對於我和他來說,告訴別人自己的身世與背景是何其危險,但到最後,我們竟也樂意將自己的私密都告訴對方。
「會怕嗎?」
「不,怕的是烏龜王八蛋。」他又在說笑了。
「為甚麼?」
「我知道姑娘妳是不會害我的。」他又對著我天真的笑。
「那妳呢?孤男寡女,不怕嗎?」
「不,我相信你不會害我的。」我學著他的口吻。
「哈哈哈!姑娘…若不是仙凡有別,我想端木某早就迎娶姑娘妳為妻。」
「你算是佔我便宜吧?」
「不,我是認真的。」他收起笑臉,一臉正經的看著我。
「端木大哥何不回鄉看看?說不定……」我轉移話題。
「不,爹的脾性我可是知道的,他認為對的,沒一個可以反對,更何況…我不想當將軍,更不想迎娶一個我不心愛的女子為妻。」
「可是終身大事,該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恰當啊…」我知道這是這個地區的人類規矩。
「我絕對不贊同。若要我迎聚一個爹娘喜愛獨我不喜愛的女子為妻,端木某寧可終身不娶,恕我不孝。」
「真前衛。」
「甚麼?」
「你的思想。我覺得你不屬於這個世界。」
「哈!」他笑了,「因為像怪人吧?」
「不,只是其他人的思想步伐不夠你走得快。」
「在讚賞我?」
「嗯。」
「謝過鳳英姑娘。」
「客氣客氣。」看見他搖頭擺腦,我忍不住笑。
「…若果要我與一我不喜歡的龍族成親,我也會像你一樣勇敢抵抗。」
「這…」他儍了眼。
「即使我喜歡上一個我不該喜歡的人類亦然。」
「這番話可不該出自女兒家的口啊。」
「有分別嗎?我覺得這回事是不分男兒女兒的。」我笑了笑。
「你願意下嫁於我嗎?鳳英姑娘?」他沉默了許久,說出這句話。
「甚麼?」我儍了眼。
「雖然我知道仙凡有別,但若今天不說明心意,恐怕我再沒機會跟妳說明。」他有點失落。
「此話何解?」我的心開始因為害怕以後再看不見他而抽痛。
「家書上指聖上下令要我爹推選賢才當這次的征戰大將軍,爹已決定推選我了,我可能會戰死沙場,或是因征戰失敗而問斬,如若我不回京覆命,爹會遭其他亂臣賊黨陷害……最終招至誅九族的後果。雖然爹一直瞧不起我,說我沒出息,可是到這緊要關頭,我可不能坐視不理…大哥大嫂、娘親還有很多人都會受牽連,為了他們我必需回去。」
「……」
「願意嗎?」他近乎哀求著。
我心有點痛,「我要你回來,我才告訴你願不願意。」
「……」他呆了。
「記著要回來,我等你。」
那天,他便起程回京城覆命,看著他離開,心裡著實難受。我知道,我已經愛上了這個人類,且不能自拔。
3.
差不多三年了,經歷人類三年的時間後我才能再見到他。這三年間,我每隔人類時間一星期都會到三次元世界去,偶爾幫他打掃那已經很久沒人居住的茅屋。我一直沒想到,原來沒有他的日子是可以這麼難過……
三年後的某天,我如常來到他的茅屋,正想進去打掃的時候,一個人類意志慢慢靠近茅屋。
是他!這麼特別的意志,一定是他!
我立即離開茅屋,向那意志走去,不遠處的草叢在抖動,一個人慢慢從草叢中現身。
他好像受傷了,右腿還夾著木板,一拐一拐的,此時他也看見我,只是呆呆的站在草叢堆中,不發一言。
我們就這樣看著對方,良久說不出一句話。
他笑了,我卻哭了。
扶著他回到茅屋,他看見茅屋三載過後景物依然,好像知道了些甚麼,眼神閃爍。我抹了抺淚水,只是笑了笑。倒了杯熱茶端在他面前,他忽然捉住我的手,拉我過去再抱緊我。
「端木某還以為今生今世與姑娘妳永不能再相見……」
「你忘了嗎?我要等你回來告訴你答案的。」
他看著我。
我點頭。
「你家怎樣了?」
他坐回木椅上,「沒事了,叛黨已滅,那邦亂臣被皇上查出他們與叛黨有勾結,不是被誅滅就是被放逐,本來立了大功,皇上賜封我為護國大將軍,還賞賜了很多,但最後……我還是認為無人森林才是吾家。」
或者想成為普通人是我們的共同目標,所以我們即使受到其他龍族和人類的唾棄,還是走在一起。為了成為普通老百姓,我們一起努力,但世事很多時候都是事與願違,越是想過平淡簡單生活,便越是顯得我們與眾不同,生活變得更複雜……
因為我們私定終生,他爹被氣得要跟他脫離父子關係。
而我,也因為愛上人類而被取消王主繼承者資格。事情當然沒這麼簡單,如果眾臣官和代王主也一致通過施行極刑的話,可能我跟他要從此分開……
我沒後悔過,想當普通的子民一直是我的夢想,我不想當王主,也不想當甚麼臣官,我只想平平凡凡的生活。當王主的話弟弟比我更合適,他有領導才能,有頭腦,而且當王主一直是他的理想。
審判快要開始了……我們還有將來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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