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個人在中央公園慢步，冰感到有點納悶。本想跟阿珊、綺華她們一同到公園跑步，但她們不是說要趕還沒完成的報告，便鬧著要跟男朋友過一個只有兩個人的星期天，所以冰只好一個人到中央公園去了。這天天氣不怎麼好，一大片雨雲在天空中飄呀飄，好像過一陣子就要刮大風下大雨。春天就是這樣，到處濕濕的，天氣也不穩定，叫人心情煩燥。
看見這團烏雲，冰心裡有點發毛。（還是回家去吧，待會兒一定會下一場特大的雨……咦？風哥？）
風站在月牙湖畔，正與一個女生聊天，但風好像不太高興。
冰慢慢步近他們，逐漸聽見兩人的對話。
「言盡於此，別來煩我！」風顯得有點不耐煩，無情的眼光，仿如針般狠狠刺向女生，亳不留情。
女生看著怒氣沖沖的風轉身離開，便沒趣的轉身，向著冰的方向走去。她只是低著頭逕自想事情，一不小心便跟冰碰個正著。
「對不起……」撞到冰以後，女生仍然低著頭，連冰的樣子也沒看一眼，便急步離開。
冰把一切都看在眼裡，腦內又再閃過前幾天所做的那個真實的回憶之夢。
滴…滴…下雨了！下雨了！
冰用雙手擋著頭上的雨點，飛快地跑到中央公園附近的有蓋車站，衝忙把外套上的雨滴用面紙抹去。
「真巧。」
「啊？」冰轉過頭來，原來風就站在冰後面，跟冰一樣用面紙抹掉身上的雨點。「真巧！剛才你已經在這裡了？」
「我也只待了一會。」風微笑地說。
「那剛才看見的應該是你了。」
「嗯？」
「我剛看見你跟一個女生吵起來，沒事吧？」
風微笑道：「沒事，只是她兩三天便來找我麻煩吧。」
「被人家知道了你的秘密，所以來勒索你？」
風向天打了個哈哈，「想像力真豐富。不是啦，她只是個錄音機，三兩天便來給我說東說西，還要說來說去都是那些廢話，唉……」
「是朋友？」
「可以的話我並不想交這種朋友……」風無奈的笑了笑。
「還以為她是昌的第二任媽媽……」
風滿臉詫異的看著冰，「我看來會這樣『飢不擇食』嗎？」
「她也不是那麼差，」冰試探著，「剛才被她撞了一下，看見她的樣子，雖說不上漂亮，但也不算醜啊，已經比恐龍好多了。」
「『比恐龍好多了』，妳真懂說笑。」風本來很不爽，不過跟冰談了兩句話，心裡的煩悶之氣好像消了點。
「這樣說來，風哥你豈不是要天仙下凡般的美女才看得上眼？」
「別僅看外表，人最重要還是內涵，內涵不是花幾百萬元找個一流整容醫生便可擁有的。」
「嫂嫂定是很有內涵。」
「沒錯。」風笑得很燦爛，跟現在的天氣形成強烈對比。
「嫂嫂她跟你是一樣的還是不一樣的？」
「甚麼一樣不一樣？」
「你說呢？」冰笑了笑。
「跟妳一樣。」風微笑道。
「你說對這個城市有感情，是因為嫂嫂！」
「啊，怎麼這麼久還沒停雨？」風轉移話題，「怎麼回家？」
「你打算待雨停了才回家？」冰看了看街上的行人，憂心道：「這樣等下去，我怕明天也回不到家裡去。」
「只好硬著頭皮跑回家…」
「我也有此打算。」
風除下了外套，遞給冰，「這裡離我家較近，妳先來我家，我借雨傘給妳。我的外套能擋一陣子，蓋在頭上吧。」
「你會濕透啊！」冰將外套推回去。
「這點雨不會把我溶掉。」風只是笑了笑，將外套塞在冰手中，便衝出車站。冰沒風的辦法，只好聽話的把他的外套蓋在頭上，跟他一道衝出去。雨越下越大，此時更像倒下來一樣的狠，跑到風的家門口時，風全身上下已經濕透了，冰因為有風的外套擋一擋，只是被雨水打濕了褲腳和手。
風進了屋便放下了鑰匙，「先坐一會吧，當自己的家一樣便行了。」說完，他拿了冰手上的外套和替換的衣服進浴室。
冰安靜的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掛在牆上那柄奇特的劍看得出神。她沒錯看，那柄奇特的劍真的跟夢裡刺殺宋霜的那柄劍一模一樣，款式也是這般獨特，顏色同樣也是帶點青銅綠色，忽然間，冰覺得這柄像手工藝品一樣美的劍好像充滿怨氣，由亳無殺傷力的藝術品變成了一柄令人望而生畏的魔劍。
「幹甚麼看著劍連眼也不眨一下？」
冰看了看風，整個人都呆了。「風哥很美啊……」
風剛洗過澡，把平日束起的頭髮都放下來，雪白的肌膚，烏黑的長髮，高宨的身材，驟眼看還以為是世界頂級模特兒！
「妳這算是損我還是讚我？」風倒了一杯白開水，遞給她，「對著個糟老頭兒說美……」
「不…真的很美！」冰雙手接過水杯，看著坐在身旁的風，目不轉睛，「我從沒見過你把頭髮全都放下的那個樣子！美得實在沒話說！真的！」
風搖頭嘆氣，「若果妳讚我英俊得沒話說，我會很高興。別以為長得像個美型女生很好，妳千萬別羨慕，如果可以的話，我寧可長得像個糟老頭。」
「像美女有甚麼不好？」冰喝了口白開水，微笑道：「多少人想要也得不到啊！」
「一個男人像美女有屁用？別說這些啦，外面下雨下得那麼凶，妳還是先在這裡待一會，等雨變小了再回去吧。」風走到那柄劍前，把劍拿下，再坐回冰的身旁，「幹嘛剛才一直盯著它？妳喜歡這劍？」
「我對兵器沒有研究和喜好，」冰搖了搖頭，「只是覺得它很特別，好像跟一般見到的都不太一樣。」
「沒錯，妳的觀察力真厲害，它的確跟其它普通的劍不一樣。」風拿著劍到鞋櫃，從上層抽屜裡拿了塊布，再拿著劍坐回沙發，用布小心的抹著劍套，「這是師父當年留給我的一柄頗有名氣的古劍。」
「很有名的？」冰仔細的打量那柄劍，「我對劍亳無認識，更別說古劍了，只是覺得它很美而已。上次到來溫習時已覺得它很美，但……」說完，冰皺著眉，搖了搖頭。
「怎麼了？」風從木製的劍套拔出劍，露出了棕黑色的劍身，劍身上那工整的棕色菱形格紋，錯落有序的舖滿整個亮黑的劍身，令這柄劍顯得更不平凡；劍刃邊緣雖已因年月洗禮而鏽蝕，卻仍有一股懾人的殺氣隱約從劍刃傳來；護手上有花紋，中間還有一顆很大的緣松石，鏽食嚴重的劍柄還能隱約看到有條龍盤繞著劍柄；劍跟劍套怎麼看也不是很配合，可能是後來才配上的吧？
看著風一絲不苟的抹著劍，冰腦內又閃過一點片段：那個年輕的他，拿著布，著迷般看著它，眼神沉穩，臉露笑容，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這柄劍殺氣很重，可能是曾經殺過人的關係……」
風瞪大雙眼看著冰，呆若木雞。
「怎麼了？」冰不明白為何風會有這樣的反應，「我說錯了甚麼？」
「是誰告訴妳它殺過人？」
冰倒吸了一口氣，「我…見到這裡有點乾了的血跡，所以猜它曾被用作殺人武器……」邊說著邊用手指向劍刃上棕黑色的部份。
風仔細端詳著冰剛才用手指指著的部份，「沒有啦…那是龍淵劍自身的花紋樣式，不是血跡。」
「龍淵劍？它叫龍淵劍…？」
「嗯。」風微笑道：「它外形的確是很獨特，因為年代比較久遠，是古董。」把劍回鞘後，風撫摸著它，「對了…妳為甚麼會認為有血跡在劍刃上就是殺過人？」
冰看著風，一時間說不出話。
「沒甚麼的，只是隨便問問而已。」風把劍放回原處，然後走到露台，「雨小了，我拿傘給妳……雨傘不用急著還我。」風抽了把深藍色的雨傘遞給她。
「先謝謝你，這個我託莉華交給你好嗎？」
「沒問題。」風笑了笑。
「我還有事要做，先走了，麻煩你了。」
「不麻煩。我送妳。」
「啊對了…」冰轉身隔著鐡門。
「嗯…？」風把差點關上的木門打開。
「關於剛才你問我那個問題……我前幾天做了一個夢，夢裡有人把一個孕婦給殺了，凶器就是龍淵劍，所以我覺得龍淵劍殺過人。」
風沒說話。
「有點可笑的想法，先走啦！掰掰！」
「掰掰……」
門關上後，風很安靜的走進浴室。扭開水龍頭，看著洗衣盆內的水位慢慢升高，直至把整件剛才用作擋雨的外套淹沒後，再關掉水龍頭。
回憶卻在此時扭開了，眼眶的濕度不斷增加，直至淚水套眶而出……回想著那一幕，慘死的妻兒、設法忘記的惡夢，如今一下子都在腦內盤旋，彷彿一隻被困多年的怪獸身上的枷鎖忽然消失並開始大開殺戒般，亳不留情的噬咬著風的心。每一口也有霜的笑臉；每一記撕咬也有兩口子的幸福日子……
回憶、淚水、龍淵劍，化成一塊萬噸重的巨石，很重，很重。
2.
「喂？找那位？」
「風哥，是冰。怎麼你的聲音怪怪的？」
風抽了一下鼻子，「沒甚麼，可能是幾天前淋濕了，患上感冒。」
「對不起，如果不是我的話……」
「別說傻話。」風抺了一下鼻子，「話說回來，妳怎麼會有這裡的電話號碼？」
「我跟莉華要的，本來我想她幫我拿雨傘來還你，怎料她竟說東西是我借的，應該由我親自來還你才有誠意這樣。」
「哈哈…那小妮子真是…」
「還有，我祖母也說想來探望你，嗯…既然你病了，那我跟祖母說一聲吧，叫她別來煩你，讓你好好休息。」
「反正我的感冒還沒好，免得傳染妳祖母。」風又抽了一下鼻頭，「雨傘我不急著用的，待妳有空才拿給我吧。」
「你看了醫生沒有？感冒這回事可大可小，不小心料理很容易會變大病！」
「妳覺得我可以去看醫生嗎？」風笑著，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都忘了，哈哈哈！那你怎辦？」
「昌他給我配了藥，多吃一兩服便可以了，反正我這副老骨頭心臟病發也死不了，這點感冒又有甚麼可怕的？而且報紙也有說過，感冒是絕症，只可以用藥減輕症狀，不能用藥治好的。」
「那倒是…」冰頓了頓，「我星期六可以來找你嗎？」
「星期六嗎？我下午有空。」
「我過來把雨傘還給你，順道來探病和問點問題。」
「甚麼問題？」
「到時候便知道了。」從語氣間隱約感覺到冰說這句話時有點緊張。
「來之前給我撥個電話就可以了。」
「好的，先這樣子，到時候再找你。還有，多喝點水、多點休息吧，感冒最需要休息的。」
「有心，我會的。」雖然冰說的只是一般常識，但風竟然覺得有點感動。
「不阻你休息了，掰掰。」
「代我問候妳祖母。」
「有心啦，再見。」
「星期六見。」放下了電話筒，風又忍不住……「哈啾！呼…感冒真煩人……」
3.
叮──噹。
「來啦。」風抹乾雙手，從廚房走到門口打開木門。
「風哥。」冰在鐡門外笑了笑。
「啊，進來坐。」風打開了鐡門，「這麼快便來到了。」
「嗯。咦？昌呢？不在嗎？」冰坐在沙發上，看了看四周。
「哈，那孩子屁股是尖的，根本坐不定，昨晚做報告做到今天早上，覺也沒睡過又鬧著要出去跟朋友打籃球，真拿他沒輒……喝茶吧，別客氣。」說完，風便倒了杯熱茶給冰。
「啊，」冰從袋子裡拿出雨傘，「還給你的，謝謝你。」
「早說過嘛，不用謝。」風把雨傘放回露台。
「要謝謝的還不只這件事，八歲時你救了我，我還沒好好的跟你道謝呢。」
「哎呀，還提這些咸豐年前的事幹嘛？……哈啾！」風忍不住又打了個噴嚏。
「感冒還沒好嗎？」
「就是。」風微笑道，「對不起…」他跑進浴室，冰坐在廳間，聽見他在浴室不住的打噴嚏，心裡雖然有點擔心，但竟不由自主的笑了出來。
「感冒真麻煩。」
「終於打完噴嚏了？」冰說完，又忍不住笑。
「哈哈…」風坐在冰身旁，「對了，上次妳說有問題要問我，是甚麼問題？」
「嗯，第一呢，就是代我祖母來『問候』你。」
「有心、有心，代我謝謝妳祖母。」
「還有，祖母還買了…」冰從袋子裡拿出一盒東西，「這個，她說老人中心的醫生介紹，一天三次，是些健康食品，最適合感冒、身體較差或是經常熬夜的人補充一下營養，你跟昌也合用。」
風接過盒子，「她真有心，要她破費…下次別花錢了，叫她留著錢自己花啊。」
「我不也這麼說，但她硬要買給你，我也沒辦法，算是我們一點心意吧，反正自認識你開始，我便不斷給你添麻煩，還要你救我兩次，這次就算給我一個幫你的機會啊。這個健康食品我祖母有門路可以用較低價買入，你們吃過覺得不錯，可以找我幫你們買。」
「謝謝妳們。」風用面紙抹了抹鼻子，「有第一，應該有第二…第二是甚麼？」
「第二呢……」冰不好意思低下頭。
「嗯？」風倒了杯熱開水給自己。
冰害羞的笑了笑，「……你除了昌，應該還有個孩子吧？」
風看了看冰，笑容有點僵硬，看著手中冒著騰騰熱氣的水杯，他有點不情願的點了點頭。
「是你跟嫂嫂……」
「嗯。」風微笑點頭，但眼神跟微笑的強烈反差，一看而知，他並不開心。
「我所以會問你這個問題是因為…」
「夢？」風搶白道。
「你怎知道？」冰有點愕然。
「妳上回曾提到過夢境。」風呼了口氣，一臉無奈。
「你的孩子，叫『寧兒』是嗎？」
風連剩餘的笑容都沒有，看著手中那杯熱開水，他，沉默了。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