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祖母仔細的看著風,風被她看得有點尷尬;冰拉著她,表情比風更尷尬。
「…幹嘛好像審問犯人那樣盯著人家?失禮人啦!」冰邊拉著她祖母,邊皺著眉頭邊微笑道:「真不好意思……」
「對!你真的是端木先生!」祖母激動的拉著冰的手,差點跳起來,「他就是當年車禍救妳一命的那個大恩人啦!一點沒錯!一點也沒錯!」
「車禍…?」冰和風都嚇了一跳。
「娟呀,真想不到,妳快看看,眼前這位就是當年救了冰的大恩人啦!」
冰看著在母親靈位前走來走去、興奮莫明的祖母,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由剛才在樓梯口碰到風哥開始,妳已經不停地說這個…妳不悶,人家風哥也給妳悶壞了!」
「冰啊!做人應當感恩,別人救了妳,即人吏那已是多年前的事妳也應該向人家說聲謝謝吧?當初不是端木先生他心腸好,把妳抱進醫院,妳也不可能在這裡嫌祖母說話悶人啦!真想不到,原來妳跟端木先生的兒子的女朋友是同學,世界可真小啊!」
「妳太客氣了。若不是再見到妳,我根本想不起原來有這麼一件事曾經發生過。」風看了看靈位上的照片,心裡有點失落,「冰的母親原來這麼年輕……」
「對,我媽咪是不是年輕貌美呢?」冰笑道,「所以她的女兒我也得到媽咪的優良傳統。」
「亂說話啦!」祖母假裝要打冰的頭,「都長這麼大了,還是沒一點正經……」
冰從袋子裡拿出一包香,「說起來還真巧,在這裡也碰見你。」
「剛巧心血來潮,來探望我內子。」風用微笑輕輕帶過。
「她也在這裡?」冰燃點著手上的香燭。
「嗯,就在隔壁。」風看著冰媽媽那張有點泛黃的照片,然後別過臉看著窗外的天空看得出神。
冰此時看著這個姿態的風,忽然腦裡有點東西慢慢浮現。
那是一個場景,一個年代,一種感覺,一段回憶。
某年某月某日,某人,曾經同樣地別過臉看著同一片天空。該怎麼說?這種感覺很實在,實在得跟昨天發生過的事沒兩樣。
他,在那天,於那地,做著同樣的動作。
「風哥,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該不該問…」冰步出了小房間然後走到露台,看著還在跟媽媽『聊天』的祖母,「先請你答應我,不會因我的問題而生氣。」
風回頭看著冰,苦笑道:「我只能保證即使我生氣,也裝作若無其事。」
冰低下頭,「你前妻是怎樣去世的?」
風面上表情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別過臉,繼續抬頭望看天空。
「不回答也沒所謂,算我沒問過好了。」
「被我害死的。」風只是淡淡的說,語調間並不帶任何感情。
「你吃了她?」冰開玩笑般的在試探著。
「怎會?」風又笑了兩聲,再次沉默。
「病?」冰仍不死心。
「若果真是病,我倒能安心……」風低著頭,語氣間,帶點失落。
「被殺?」冰繼續找答案。
風沒回答。
「算我沒問過。」
冰走到風身旁,偷瞄了風兩眼,她再次看見那次在街上遇見到的那個表情。那個失落悲痛與無奈集於一身的表情,冰至今還記得一清二楚。她終於明白那天在超級市場門前碰見的那個情景,那時那孩子,令風思憶起亡妻,所以在目送著孩子離開的當兒,風的眼神才會變得這麼淒迷神秘。
「幹嘛突然問起這個來著?」風勉強露出微笑,回頭問道。
冰看了看風,竟不自覺的避開了風的銳利目光,低頭笑說:「只是忽然想起這個,便問了…我可以去看看嫂嫂的靈位嗎?」
風低頭沉默了半嚮,「看了可能失望…真的要看?」
「失望?幹嘛會呢?」冰一頭霧水。
「跟我來。」
乘著祖母還在一旁忙著化寶,冰跟著風走到隔壁房間去,來到了一個靈位前,兩人也一同向靈位鞠躬。
「沒想過我這麼快又回來吧?這次還帶了個人來看妳。」風說話的語氣,冰從來沒聽過,他的語氣溫柔得像森林中吹拂著的微風,每一個音調都在輕撫人的心靈,令人感到從未有過的舒適自在。
冰仔細看了看那靈位,她終於明白風說的那句「看了會失望」是怎麼回事,原來靈位上除了名字以外,甚麼資料也沒有。
「只有名字?」冰實在難以理解這個靈位上為何會沒照片、沒出生死亡日期這些一般靈位應有的事項。
「她根本沒有照片。」風看著靈位,露出冰從未見過的溫柔笑容。「人已不在,那些日子便變得毫無意義,不刻也罷。」
「原來如此……」冰再仔細的看了看,嚇呆了。
靈位上的名字,正是夢中人呼喚自己的名字:宋霜!究竟是名有相同,還是同一個人?
(不!怎麼可能?那個只是夢而已……只不過是個做得太真實的夢啊。)
風此時無力的笑了一下,眼神變得很陰沉。那是一種只能在自尋短見的人身上才能找到的感覺,彷彿下一刻他便要從這裡跳下去,一刻也不遲疑的那種。
「嫂嫂她定是很美的了,對吧?」
「嗯,跟你不相伯仲。」風再次露出溫柔微笑,氣氛才不至變得太僵。
「謝謝風哥讚賞,呵!」冰笑的合不攏嘴。
「說真的,妳的雙眼那麼有神,比她還要美,不過她的笑容比妳的更可愛。」風連忘補充道。
「呵呵!怕嫂嫂呷醋才說的,呵呵!」冰說著,又走回隔壁房,途中還不住「呵呵呵」的笑。
「這小妮子真是…」風看著冰的背影,竟不自覺的笑了出來,「這次真的要走了,昌那孩子見我那麼久還沒回家,又要四處找我的。回去啦。」
風親吻了手指,再用手指按在靈位的名字上,滿足的笑了一下,便走到隔壁房去。
「啊,端木先生!」祖母拿著袋子,拉著冰,著急的走到風前,「我還以為你走了呢,剛才阿冰她沒煩倒你吧?」
「沒有,她還逗我笑呢。」風微笑答道。
冰撅著嘴看了看祖母,「風哥,你吃了午飯沒有?如果還沒,不如跟我們一道去吃飯吧,祖母說想答謝你救我一命之恩。」
「這怎麼好意思啊…」
「端木先生啊,你就去一次吧,上回在醫院一眨眼便不見你了,這次我想好好的請你吃一頓!」
冰走近風,在風耳邊小聲說道:「你就去一次吧,不然祖母她必定會把我煩死!現在她知道我認識你,你不去,她跟我要你的電話,你便麻煩了!」
「威脅?」風小聲回應。
「你自己考慮考慮吧。」冰俏皮的笑了笑。
「那…恭敬不如從命了。」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2.
「……」遠處傳來一點聲音,但小得幾不可聞。
(是誰?)冰夢見自己身處一片迷霧中,分不清方向。
「……霜兒……」一把男聲自剛才那聲源處傳來。
(是上次夢見那個穿古裝的男生?)
「霜兒,原來妳在這裡啊?」一把男聲從後面傳來。
(這把聲音好像是……)
「霜兒…」一雙強而有力的手,從冰的後面抱緊她。就在此時,霧散開了,出現眼前的是一片位於山頂的草原,還有一個湖,那個湖旁邊有一個小森林和一個掛著一塊寫著「漾漣亭」牌匾的小涼亭。
那雙手,很溫柔,很暖。雖然冰看不見那個人的正面,也不知道對方究竟是誰,但出奇地她竟然沒有想給他一巴掌的衝動,相反的是她很喜歡這種被緊抱的感覺。
「別生氣啦,我只是要離開兩個月而已…」
「我不是生氣……」冰「不由自主」的甩開了那雙令人感到平靜的手,然後轉身,冰還以為此刻可以清楚看見那人的樣子,怎料夢中的她竟埋頭在那男人的胸膛,速度之快,根本不容許冰好好的看那男生一眼。
「我是擔心你啊,相公…」夢中的她越說越激動,抱緊那男生,又繼續說:「不知怎的這趟鏢我總是感到有點不妥……」
「有甚麼好擔心?」那男生說著,又用那雙溫暖的臂彎抱緊冰。
「只是……此感覺太強烈,強烈得仿如事實般。」
「是不是有了寧兒的關係?」那男生的聲線,溫柔得讓心都快溶了。
「這……娘親也這麼認為……」冰感到說這句話的「她」,臉有點發燙。
「我可是未來的鏢局掌門人啊!而且我還要趕回來看我們第一個孩子!我要看看寧兒他長得像妳還是我!」
男生輕輕的推開了冰,冰此刻看見了那男生的臉,而且看得很清楚。他,比現在的他更年輕,臉容沒有了現在的憔悴,人更顯得神采飛揚。
(真是同一個人!)
剎那間,眼前一切事物都改變了,冰此刻身處的,是那湖畔森林之中。夢中的她頂著大肚子,在森林中奔跑,還邊跑邊叫著「相公」。
跑了一會,忽然聽見林中有打鬥聲,而且戰況甚為激烈,冰此時意識到她正夢見宋霜被殺前一刻的那一幕。跟上回所做的夢一樣,她跑著跑著,隱約看見兩個人在遠處打鬥,年輕的那個男生,被打敗倒在地上,躺在血泊中,差點要死了。腹大便便的她跑到倒下了的男生身邊,心裡急得要死!
「霜…兒…快走……」男生的聲線越來越小,看來他撐不了多久。
「相公!」宋霜看見他變成這樣,嚇得差點說不出話,「是甚麼人把你弄成這樣啊?」
「快…離開這裡……不…要理我……」
「不行!要離開那就得一起離開!」
她嘗試拉走那男生,但根本拉不動,眼看男生快要死了,更令她心裡著急;男生忽然瞪大雙眼,看著她身後大叫:「走啊!」
宋霜轉過身,還來不及看清楚身後那個人的容貌,一把利劍便已經刺進她的肚子。
「啊!」
利劍又從她肚子裡抽出,冰此時看得很清楚,那柄利劍,跟風家裡牆上掛著的那一柄很相似,而那個刺殺宋霜的中年男人,好像似曾相識……
紅色的血,自隆起的肚子裡不斷流出,跟地上的血匯流成湖,名符其實的血湖。就在宋霜緊閉雙眼前……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鬧鐘聲鑽進冰的耳裡去。冰掙扎著,結果還是醒過來了。
蜻蜓再一次發出藍色光,那道光跟上回一樣,沒多久便慢慢減弱而消失。看著光線逐漸消失,冰回想剛才在夢裡看見的一切,把夢裡頭雜亂無章的思緒慢慢抽絲剝繭,再重新排序並得出以下結論:
1.風的妻子就是祖母的祖先宋霜;
2.宋霜是被一個中年男人所殺的,而兇器應該就是風家裡的那柄外形奇特的劍;宋霜死前已經懷孕,所以死的時候是一屍兩命;
3.肚子裡的孩子,就是端木風跟宋霜的愛情結晶,可惜還沒見過這個世界便已夭折。
他親眼看見宋霜跟孩子被人殺死,難怪那時候問他關於太太的事情時,他的樣子會那麼恐怖。風的孩子,應該就是「寧兒」吧?還有,這樣算起來,風今年已經……多少歲了?
(也不是沒可能……反正他不是人,能活這麼久也不稀奇。奇怪了,為甚麼我能夢見這麼真實的「回憶」?是因為蜻蜓?不…上回蜻蜓發光時,那連續幾天所做的夢也沒有這次來得這麼真實!若果不是蜻蜓,那便應該是昨天看見過嫂嫂的靈位!)
突然間,一陣寒意掠過心頭。
「嫂…嫂嫂……說起來妳也是我的祖先,別嚇我好嗎?」
冰朝著蜻蜓拜了拜,又向著房內每一個方向也拜了拜。
「小女孩不識世界,昨天如有得罪的地方,那我說聲對不起吧,別來找我!別來找我!」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