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10多天,就是一年一度的三八婦女節了。碰巧在閱讀去年重新再版的《拒絕做第二性的女人──西蒙.波娃訪問錄》,文中強烈感受到西蒙對“國際婦女年”的生氣與激動,兩個類近的節日,突產生了交接點。西蒙嚴厲批評這類節日缺乏意義,嘲諷“國際婦女年”對女性是一種作弄與侮辱,接下來也將會有“國際海洋年”、“國際馬年”、“國際狗年”等等,並意味在男人的世 界,女人只須被認真看待一年。辛辣與犀利言詞,絕夠爽快,也衝擊著個人思想。
我是敬佩西蒙.波娃的,作為西方女性主義者先鋒,西蒙在1949年撰寫“第二性”,驚世駭俗的一個觀點:“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形成的”(One is not born, but rather becomesa woman),把女性的“陰柔特質”視為社會文化的產物,一針見血指出永恆不變的女性氣質是謊言,“因為自然在人的發展上只扮演了極小的角色,我們是社會的產物。”蘊涵精闢洞見的《第二性》,挑戰了本質論的女性主義,一直被視為女人的寶典,被援引為女性主義運動的理論資源。
流派眾多,各有訴求
令人深感興趣的倒是,早期西蒙對“女性主義者”名號頗不以為然,固然與其社會主義的政治信仰有關,她相信社會革命會解決女性被壓迫的問題,但30年後特別公開聲明強調自己是一名女性主義者,顯然具特別意義。西蒙曾對“女性主義”持保留的態度,其原因是什么?若追溯原點,究竟不同流派女性主義的社會根源是什么?其運動方向、路線與政治訴求有何不同?像西蒙,就被喻為是存在主義的女性主義者,還有其他的自由主義女性主義、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精神分析女性主義、後殖民女性主義等。其實女性主義理論因時代、地域及文化情境差異,且為當時社會主流思潮影響,各理論之間也常相對修正與激蕩。
一本由美國黑人女性貝爾.胡克斯撰寫的《女權主義理論──從邊緣到中心》,即赤裸裸解開了美國女權主義者背後烙印著深刻的種族與階級歧視,以及黑人婦女對白人女性主義者所領導的女權運動的反應,黑人與女性的身分,使她們常得接受這樣的詢問:“做一名黑人是不是比做一個女人更加重要;是不是以結束性壓迫為目的的女權主義鬥爭比結束種族主義的鬥爭更加重要,還是相反?”正因為如此,不能對女權運動抱持一廂情願美好的想望,忽略除階級、種族差異外,尚有女性之間的差異與矛盾,不能為鬥爭目標而犧性某個階層女性群體的利益。
我國是多元族群的國家,婦女運動是否也會面對階級與種族問題?據知,我國女性運動都是由中產階級女性所領導,她們大多數在非政府組織裡奮鬥,留學外國、擁用進步思想、操漂亮英語,無庸置疑,她們都稱得上是女性主義者,在思想觀念上,抓得住運動的目標,但弱點缺乏廣泛群眾基礎、組織能力不強、持續力不夠,對婦女議題有時也不曉得如何反應。
種種的曲解與誤會
“女性主義”一詞源自19世紀法國,意指婦女運動,主要是為解決男女不平等及女性受壓迫問題。(可參女書出版《女性主義理論與流派》)但仍有人一提“女性主義”這四個字就馬上掛起“大女人主義”、“性開放者”、“豪放女”的偏見,或視她們為憎恨男人的人、女同性戀者,特別是基進派女性主義者對性愛自由的爭取,一直被衛道人士嗤之以鼻,並未認識到社會對“性”的定義向來被男性所壟斷,是壓迫女性的工具。
大舉“性解放”旗幟、《豪爽女人》作者何春蕤最近來馬出席性交流會時就曾說“解放”作為一種現代理念,有2個層次:一、除去蒙昧;二、建立平等機會與資源的分享,更須強調的是,性解放不等於性濫交,而在於尋求性的多元化,讓不同的性實踐享有同等的社會地位。她的另一句話:“女權運動的目的是要開創‘自由的空間’”,扼要點出女權何嘗不也是屬於自由民主範疇,女性要求的是更廣闊與民主的自由空間,性自由是最基本的權益。
女人身體是一部性暴力史
可是,德國杰出女性主義者愛莉絲.史瓦澤(Alice Schwarzer)在新著《大性別》中引用美國女性主義者蘇珊.布朗米勒(Susan Brown Miller)於1975年著《違背意志:男性、女性與強暴》(Against Our Will: Mens, Women and Rape)中調查結果,提出強暴案例的慣例性和集體策略。蘇珊在70年代就曾提出,男人早在石器時代就發現,除了火與粗鑿的石斧外,自己的性器官也可以當武器用。“武器”觀念的產生,使父權社會很早就與性暴力掛鉤。
坦白說,每思及此,總會打起哆嗦,“性”儼然是男性最尖銳的武器,用女人的身體書寫一部“性暴力史”,這已不能簡單歸咎為個人問題,它是政治性的行為。讓人悲涼繞身的,強暴不只成為“政治策略”,其力量足以摧毀一個民族的深層心靈結構。其實,聯合國在1993年就通過“消除危害女性的暴力行為宣言”,也把婚姻關係中的強暴以及毆妻列為危害女性的暴力行為,丈夫不得以“任何習俗、傳統或宗教考量”來替習慣性、傳統性的暴力行為辯護,種種法令在前,但世界性暴力案件仍有增未減,原因在哪?
人只有一種性別?
提到了《大性別》這本書,就必須擔出書中強調的觀點─“大性別”。據愛莉絲的解釋,它是“一種超乎兩性之上的性別,也就是沒有性別的性別”,所以又說“人只有一種性別”。一些女性主義者從醫學上觀點,提出革命性的說法,企圖從心理上的依據,證明女性與男性的性器官在基本結構上並非同源,陰莖和陰道的差別絕粹是形貌上的差異。
這讓人覺得有趣,如此一來,所謂的“性別”(gender)和“性”(sex),社會性別或心理性別,就變成虛構的東西了。其實在希腊神話中,人的開端是女性,已經是個古老的常識,不信可以去翻查創世女神尤麗儂的故事。美國性學家瑪莉.珍.雪佛(Mary Jane Sherfey)在1972年寫了《女性性能力的本質與演化》推廣女人與男人同一性別的觀點。後來“後女性主義學派”把這個新認知稱為“性別解構”(gender deconstruction),說明了性別是被“建構”出來的,這種說法與西蒙的觀點可謂不謀而合。
到底馬來西亞有沒有女性主義者?她們信奉什麼主義、運路線、爭取權益的方式?還有,無論是男性或女性,你願意自稱或被稱為“女性主義者”嗎?為何?
是為絮語。
(本文刊於二零零二年〈星洲廣場〉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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