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學衡【參訪知識放行腳】 以自由之心看待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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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偌大的演講廳，我在想像，老子此刻會否出現抗議說：何以把我的學說，
任意挪用、翻轉與移植？“雌雄同體”之說把老子變成同性戀的支持者，“雌
柔原則”成為女性主義者高舉的旗子，老子大概會叱喝：不要把我搬來搬去！

這類的爭議，常出現在古典文獻的現代詮釋當中。我無意斗膽批評劉笑敢教授
在上周于創價學會舉辦《詮釋與溝通》研討會上，發表的“《老子》之雌性比
喻的詮釋及其對現代文明的啟示”，那是一篇頗有新意的論文，回想當天參與
者的提問，仍覺有些話想說。

一個頭痛的問題：古典傳統作為一種歷史文獻，如何順應時代，作出不同的詮
釋，為人類開發新的文化與精神資源？這雖不是新鮮的問題，但它在時間橫跨
歷史向度中，不斷得面對新的挑戰。明清之際史學家章學誠曾呼吁要遵守“致
用實學”、“智以藏往，神以知來”原則；胡適整理國故，就是要把過去“死
的材料”變成“活的材料”；余英時研究與批判經典，也特別注重學術發展脈
絡中的“變”與“通”。說明了所謂的“古為今用”，不能如大海撈針，必有
一套詮釋準則，尤其不能忽略文化與話語情境的差異，陷入簡單歸約論
（reductionism）的邏輯思考。

兩千年前的老子，大概沒想到會遠渡重洋，與女性主義者有碰面對話的一天。老子用雌雄比喻，來說明柔弱勝剛強，其“知其雄、守其雌”更令女性主義者大喜。誠如劉教授說，老子本來就沒有談男女問題，但他把雌性特點比喻為天
地總根源，確實是把女性特質提高至一個極高的層次。然在討論過程中，大家
似乎又掉入矛盾相對論中，把男女放在一個相對位置上，忽略老子哲學原是一
種“減”的哲學，建立在一種非相對性價值基礎上，若要轉相發其學說，切切
不可將哲學根柢拔起；另方面，也不能忽略女性主義的根本及問題意識，才
可尋求對話的共同基礎。

說到這，難免又觸及讀“原典”的問題。中國葛兆光教授在隔天學術會議提出“經典思想世俗化”，旨在把菁英的學術資源普及化。通過書院講學，讓具價值的經典廣泛流傳，使之在社會發生作用。這在文化土壤深厚的中國，問題或許不大，但回歸我國情境，要找出一些真正對中國文化系統有紮實了解的“菁英分子”，也許條件仍有待加強。欲要挖掘資源，首要知道如何找到資源，哪必須有一批熟讀經典，又具現實批判的研究者，能把典籍意涵與當代議題扣緊，才可有所“現代化 ”。

又，倘若不能對某哲學內涵作整體性了解及把握，如何能把它轉化成通俗語言？只要翻閱李澤厚的《論語今釋》，即可了解所有的“新解”背後，隱含著詮釋者的觀點。唯有將所有的注釋本或通俗本，看作一種不斷解釋的過程，才可避免犯上以偏蓋全的毛病。

以上的問題，並非說開設中文系，培養更多發揚傳承文化的人即可解決。我們
已太久停留在“傳承”層次，未能轉進更深層的批判、創造與發明，為自身文
化系統尋更多資源 。對話的能力，是依靠長期的訓練工夫；具備熟讀經典的
能力，才能開拓深廣的對話空間。也許是我們從來不缺大型的國際學術研討會
，能定時感染一些新風氣、時髦主義，就已心滿意足。一時之興，沒有累積，
只能緊緊抓著魯迅的“拿來主義”，等待大師風塵僕僕的來，然後歸去，僅僅
是這樣。

所以，當擁有深邃智慧的老子，碰上女性主義者，只能乾跺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