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斷背山，只是你沒有上去過。
往往當你終於嘗到愛情滋味時，已經錯過了，這是最讓我悵然的。
——李安
就是寫在《斷背山》原著小說封面的這段話深深吸引了我，想要一窺到底是什麼樣的愛情，可以感動這個總是把故事說得娓娓動人的導演，進而把它搬上大銀幕，感動了全球無數的有情人（同性戀或異性戀者），獲得極高的評價與金獅獎、金球獎的肯定。就這樣，跟隨著安妮．普露歷經滄桑後所淬鍊出如詩般銳利的文字，我也試圖一步步攀向這座讓兩個的大男人為之癡狂，情慾糾結二十餘載的神秘之地。
故事描述兩個美國懷俄明州的牛仔恩尼斯與傑克，在未滿二十歲的那一年夏天，各自為了生計在謀職過程中不期而遇，並一起被派到斷背山上牧羊。隨著朝夕相處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兩人間滋生了超越革命情感的情愫，在一個酒後談心的夜晚，兩人有機會共眠，兩人心底最隱藏也最真實的情慾，再也無可抑制地爆發出來，他倆嘗到了最滿足的肉體快感，並認清彼此才是此生中唯一的最愛。
之後工作結束，兩人各分東西，並各自成家。四年後，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重逢，然而這四年的分別，絲毫未減兩人的對彼此的愛，這次的重逢不過是更堅定兩人的情誼；礙於那年代的保守社會氛圍，以及外界對於同性戀情的鄙視與敵意，生性畏縮、凡事瞻前顧後的恩尼斯，拒絕了敢於追夢、勇於為愛付出的傑克拋下一切共組兩人世界的要求，妄想只靠著每年一、兩次的偷偷摸摸的溫存，撫慰兩個渴望的靈魂。這段見不得光的戀情就在混沌中拉扯了二十年，傑克意外身故後，留下滿是懊悔的恩尼斯，抱憾孤獨地走向終老結束。
其實這個短篇就是一個很典型的愛情故事，浪漫的開始，以悲劇收場，歌頌一段純粹且至死不渝的愛。自人類有文化以來，不管是小說、電影、戲劇從來就不乏相關的題材，但《斷背山》具衝突性的戲劇張力就在於，兩個主角竟是一般人刻板印象中豪邁粗獷的西部牛仔，時空背景是當時（甚至直到現在）對於同性戀抱著極端歧視甚與羞恥觀感的保守西部（或說整個美國），兩人根本就是談著一段不可能的戀曲。這篇小說的確衝撞了主流價值觀，甚至撼動了美國引以自豪的牛仔立國精神，被改編成電影絕對會遭到更多排山倒海的非議，所以好萊塢圈內縱使早就知道有這麼好的劇本，卻遲遲無人敢挑戰這個市場。
或許就是這樣的衝突與震撼性，觸動了在執導電影中總要帶點顛覆角度的李安，做了連美國人都不敢的嘗試，去挑戰這座禁忌的斷背山，然而事實證明，李安用他的細膩與用心，成功征服了這座山與美國觀眾，也再度將他帶上導演生涯的另一個巔峰。李安說過，一部電影如果不夠可怕、主題不夠敏感，他可能就不會太有興趣，而《斷背山》恰恰符合這兩項要件，似乎就注定了《斷背山》的拍攝者非他不作第二人想。李安也說，不要把《斷背山》全然窄化成同志電影，其實他訴求的是一種普世價值，那就是「愛」，這部電影感動的不應該只有同志，我覺得所言甚是，如果同性戀者能都為轟轟烈烈的異性戀愛情故事一掬同情之淚，那麼，一樣刻骨銘心的同性之愛，沒理由打動不了異性戀者。
電影很忠實地記錄了小說，把小說如夢境般的文字，轉化成栩栩如生的畫面，呈現出山河的雄偉與天地的遼闊；恩尼斯與傑克之間縱有熾熱的烈愛，卻難脫無法相守的宿命，在李安平實、不煽情的手法鋪陳之下，反倒更能讓觀眾深刻感受那縷悵然所失之感，兩相對照，恰如其分襯托出那段不見容於社會的真情，在偌大的天地間，竟無處可逃的悲哀，只能寄情於山巔、溪河之間，尋求那短暫卻永遠都不夠的慰藉；沉穩、低回的配樂適時調整觀眾起伏的情緒，雖是個悲傷的故事，卻意外給人寧靜祥和之感。
風花雪月的愛情故事總是不乏觀眾，淒美的情節尤其賺人熱淚，似乎不歷經重重難關，就稱不上是偉大的愛情，恩尼斯與傑克這對有緣無份的戀人，在愛的路上走得著實辛苦，在當時的保守氣氛下，兩人都不得不否認自己同性戀的傾向，但傑克終究無法逃過情慾的煎熬，選擇勇敢告白，但卻碰上了一輩子都在逃避自己最真實情感的恩尼斯，美夢斷然破碎，此生已然再無意義，一場意外就此殞命，或許是個解脫；相對而言，苟活的恩尼斯面背負的則是無限的愧疚與遺憾，心裡的掙扎會日復一日地折磨著他，直到殘生了結，人生至哀莫過於此，無法與相愛的人廝守，卻要孤獨地守著過去的點點滴滴，這是上天給這個懦弱的人，最殘酷的懲罰，因為不去想一個人很容易，但與那個人共度的美好時光，才是最難抹去的回憶，哪怕只是一個短短的夏天。
看完小說、電影，回頭再想李安說的那段話，「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斷背山，只是你沒有上去過。往往當你終於嘗到愛情滋味時，已經錯過了。」我才能體會，所謂愛情的滋味，並不完全只有美好甜蜜，在愛裡癡狂、迷惘、受傷，甚至嘗到失去的惆悵感，那時或許才能看清愛情的全貌。「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愛情雖然難懂，但其中美好與神祕的部分，總教人無法抗拒，凡夫俗子如我，仍如飛蛾撲火般攀向心中那座斷背山，攻頂過程中，屢遭暴風雪襲擊，讓那座山看來忽遠忽近，曾經誤以為就要到達目標，夢醒後才發現，那只是過度樂觀的我，在失去理智下見到的不真實幻象。
圖片說明：圖為《斷背山》電影中恩尼斯在傑克死後，將他收藏的兩人襯衫帶回，掛在自己衣櫥的畫面。兩件交疊的襯衫，一件完整地包覆著另一件，彷彿諷刺地象徵，兩人的心中永不分離的想望，最後竟成為只能憑弔的回憶。不知怎地，看到這個畫面，讓我聯想到梁祝化成蝴蝶破墳而出、翩然飛向另一個世界的情節，兩個有情人雖無緣此生共白頭，用另一種形式廝守，或可稍稍彌補缺憾吧！
圖片取自電影《斷背山》官方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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