鋤禾日當午，
汗滴禾下土，
誰知盤中飧，
粒粒皆辛苦。
唐‧李紳《憫農詩》
我想這首詩很多人小時候就讀過了，而且朗朗上口，但是在農業漸漸沒落的今天，有多少人真正看過農人們辛苦耕耘的模樣，更別提在富裕的寶島，米價低到一個不行的狀態下，還有多少人時時刻刻珍惜自己的盤中飧，不輕易浪費呢？但是《無米樂》這部紀錄片以台南縣後壁鄉一群老農的故事，真實地勾勒出了台灣農民們與大自然拚搏，才能賺得一家剛好溫飽的苦境，與加入WTO對農業帶來的巨大衝擊，以及老農們樂天知命的豁達人生哲學，當然也包括了對政府農業政策卑微的控訴。
看完《無米樂》後，心裡是滿滿的感動，卻也帶著無比的沉重，因為紀錄片呈現的是真人真事，毫無劇情與台詞修飾，那些人的人生就在你眼前百分之百真實地上演，你無法以「這都是戲啦…這都是假的…」等等話語逃避你所看見的事實與嚴重性，你只能接受、感動、替他們不捨，與不停地流淚。
片中以四個年紀加起來超過兩百五十歲的農民（崑濱伯、崑濱嬸、煌明伯、文林伯），加上一頭全村僅存水牛為主軸，交織成這部看似簡單卻意涵深遠的活歷史。「隨興唱歌，心情放輕鬆，不要想太多，這叫做無米樂啦！」隨著崑濱伯在片頭邊燒稻草，邊哼著日本老歌，道出身為苦命農人的這種阿Q思想，我心頭就立刻湧現一種深深的悲涼之感，他們是多麼知足樂觀的一群善良的百姓啊！為什麼老天如此不公，讓他們辛苦了大半輩子，卻還不得安享晚年，還得為了生活，或說是為了他們所深愛的土地，年復一年繼續無怨地打拼下去。他們從沒想過要退休（可能也不敢退休），因為他們知道，如果連他們這群末代稻農都凋零了，土地也就跟著荒蕪了，台灣的農業恐怕也就真的滅了，所以拖著已呈老態的身軀，還是要繼續為台灣農業保存最後一絲命脈，這種無怨且默默付出的愛土地精神，看在那些每天嘴裡嚷著愛台灣的空話，卻忽略實際農業政策的政客眼中，是不是應該感到些許羞愧呢？
當然，片中不光只是反映著這些沉重的問題，也有輕鬆的一面，片中戲份最多的主角：崑濱伯與崑濱嬸這對老夫老妻，時而夾雜國罵的鬥嘴，時而表現出互相扶持與關心對方的真性情演出，讓觀眾們時而發噱，時而也感到無比溫馨。這對夫妻的表現，確是活脫脫上一代夫妻相處模式的樣板，因媒妁之言完婚，結了婚之後才開始了解對方，面對著大環境的困頓，為了生存只得一生付出勞力，努力扮演好傳統定義的兩性角色──男出外打拼、女幫夫持家，不離不棄到老，或許彼此終其一生都沒跟對方說過我愛你，但這種平淡無華的感情，我想比轟轟烈烈的驚世之愛，更值得細細品味。
貫穿整部紀錄片的中心思想，我想應該是農民們特有的樂天、知足、甘願付出的精神，不需要形而上的隱喻，他們片中的一言一行，無時無刻不在告訴我們，他們的人生哲學是這麼樣的豁達。讓我印象最深的一幕是，崑濱伯在訴說他眼疾的那一段，他說，我的右眼全盲，我反覆思索，是不是這一生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但想來想去只想到，可能是小時候偷摘過別人的芭樂吃，但也算不上什麼大惡，若要勉強稱為是罪惡的事，那可能是以前賣花生時，沒曬乾就賣給客人，害他們沒賺到錢，因此老天要懲罰我，但我並不因此怨天尤人，反而是更虔誠信神，做事更加按部就班，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看到這裡，我的眼淚就不聽使喚地滾了下來，我覺得他簡直是人間的活菩薩，給了我一記當頭棒喝，我們遇到挫折後，總是怪東怪西，但往往是最後或根本沒檢討自己，我想不到這麼簡單卻饒富哲理的話，竟然出自一個教育程度不高的「憨直」農夫，頓時讓我羞愧了良久，忝為所謂的知識份子。
「雜草是農民的敵人！」煌明伯憤慨地說著，看著煌明伯賣力地拿著鋤頭，一寸土、一寸土地把上面的雜草一一鋤起，在旁的拍攝人員問，為什麼阿伯不用除草劑呢？這樣不是比較省時省力嗎？煌明伯只是淡淡地回答，當然用除草劑是比較快速，但它對土地的傷害也很深，一旦土地活力被消耗殆盡，就再也無法利用了，我還是寧願用手工的笨方法，來保護這片土地。經過一番折騰之後，終於把雜草除完，但身上的汗衫早已溼透，甚至可以擰出一整杯的汗水，看了實在讓人動容。這種對土地的感情，已經超越了只是把土地當成生財的工具，甚至是把土地當成親人一般的關心了，而相對於凡事抱著急功近利心態的我們，任何事只看眼前，卻不顧可能造成的嚴重後果，我想這群老農的智慧與遠見，是值得我們這些「都市俗」尊敬與學習的。
相對於兩位主角的健談與戲份，文林伯就的表現就似乎沒有那麼搶眼了，他是裡面話最少的一個，但即使如此，他說了一句話，我想是整部片中最有震撼力的，那就是拍攝人員問他，現在米價這麼低，政府要求休耕的補助是不是太低了？他用靦腆的笑容回答：「凡事都要政府補助，政府哪有這麼多錢？」這句話從他的口中說出，雖然是那麼的平靜，但我想這比強烈的控訴更加震撼人心，那種事事反求諸己的精神又出現了，而聽在我們這些局外人的耳裡，卻是無比的心酸，不得不為他們一掬同情與心疼之淚，我很好奇，執政當局看到這一幕到底作何感想？
看完這部片，讓我突然聯想起日前引起社會恐慌與爭議的「白米炸彈客」，之前看到這則新聞總覺得事不關己，也漠不關心，一直到了看完《無米樂》，我才知道農民原來是這麼弱勢，上街頭遊行無效，非得要用這麼激烈的抗爭手法，才能受到重視。這時我才能體會炸彈客的心態；另一方面，我也為執政當局慶幸，還好我們的農民都是這麼淳樸、老實，要是每個都像恐怖份子那般兇狠、不怕死，不知道還會出現多少個前仆後繼的「白米炸彈客」，用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恐怖攻擊，來提醒這個社會，農民已經快被逼得走投無路了。但馬善不應被人騎，人善更不應被人欺，台灣苦命的農民已經被國民黨政府壓搾了半個世紀，靠著眾多嘉南平原務農鄉親一票、一票投下去，而取得政權的民進黨政府，是不是也要在與國際接軌（加入WTO）的同時，也為這些可愛的鄉親多思考一些政策，讓這些勞動了一輩子，養育台灣你我的長輩們有所依靠，而不是到現在二十一世紀了，還是只能靠各方神明的庇祐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和五穀豐收了。
寫了這麼多，用千言萬語都無法表達這部片子帶給我的感動於萬一，最好的方式還是自己走進戲院體驗，所以親愛的朋友們，請接受我無理的邀請，在這部難得的紀錄片下檔之前，買票進戲院看看吧！雖然看完片後，我們或許仍然不能改變什麼，但我們至少可以給這些可愛的阿公、阿嬤們一個真心的喝采，感謝他們用他們的一生，在台灣農業文化歷史裡，寫下偉大與永不可磨滅的一頁，讓看過片子的我們變得感恩與體諒，甚至讓我們的靈魂得到了洗滌與救贖，或有餘力者，還可以發揮自己的影響力，也為台灣的國本──農業，盡一份心力。
你有多久沒看過優質的國片了呢？你有多久不曾深深感動過了呢？相信我，選擇這部紀錄片，保證不會讓你失望。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