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嶼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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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冬天以後，我總會在午夜夢迴之際，憶及許許多多的過去，無關甜蜜、悲傷，或者喜怒哀樂、生離死別，而是一道成長的軌跡，得到的以及付出的都忠實地紀錄著，我不想用「失去」這個字眼，因為成長的軌跡裡不該會存在「失去」的。

　我的心中時常充滿感激。留在記憶的每一個人引領我走向更為寬廣的領域，正面或是負面的衝擊，對我而言，結果都是相同的，我能夠理清自己，追尋自我執著的前程，無所謂的成敗，只要能有或多或少的滿足，這就夠了！也不該再有遺憾。

　即使，即使仍然一無所有…..

 

　那年，我是一個典型生活在受家庭呵護中的人，溫室裡的花朵。在我的世界裡，除了讀書，一切和我不發生關聯。Ａ君一個略為兔唇男子的出現，完完全全的改變了我的命運。

　雖然我一直名利前茅，卻無法領會教科書能帶給我何種樂趣。何況，讀書之外，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畢業之後呢？我仍然不知道自己將做什麼？即使我全然不知，我仍未想到許多人談論的「叛逆性」。日子依舊往前走去，走過之後仍是空白──一道淺顯的傷痕也沒有。

　而Ａ君因為嘴唇的緣故，經常顯得抑鬱不展，在同班同學的群體裡，他總是獨來獨往，每遇課餘，休閒時間，都默默地埋首疾書，披露於報章雜誌上，這是一件多麼神氣，值得驕傲的事情啊！我也開始沉迷魔鬼般的文章裡頭。

　以「魔鬼」來形容我當時的沉迷，是頗為貼切的。我幾乎完完全全的拋棄課業，不停地讀與寫．Ａ君仔細地逐字逐句，不厭其煩地批改，我的創作意念逐漸形成，生命的樂趣也開始萌芽。

　我開始領略生命的樂趣，所謂理想的脈動，竟是這般地扣人心弦，第一次感受滿足就是此時，為了這次的滿足，我的命運全然改觀，走向一個更未可知的未來，即使那是個魔鬼的陷阱，仍義無反顧。Ａ君說：生活在渺渺茫茫，亳無指標的人，只要能夠得到一盞燈，不管是什麼樣的燈，都會高高地舉起，如對神明虔誠地膜拜與頂禮．我是嗎？

　是與不是都不太重要。有著一盞燈在引領著我，我也在永不退縮地前進。即使文學是那顆最遠的星子，永遠無法摘下，我卻薛司弗西般地執著，瘋狂地追尋，無法摘下也要仰望啊！仰之彌高的星子！

　Ａ君曾再三地忠告，先將課業搞好，再追求其他的，現實生活畢竟很無情。我只笑笑，不置一語的想著，捨棄文學我還能擁有什麼？

 

　我時常思考「天忌英才」這句話。求證於幾個實際發生的個案，「天」確實是「忌」「英才」的。

　友人Ｂ君充滿才情，因為幼年時期遭受巨大車禍的波及，身體機能一直無法恢愎健康。高二時便辦理休學，調養了約一年，略有起色，才重新考入專科學校。和Ｂ君相識相知相惜即在此時展開，而我們早就是近在咫尺的鄰居。

　我成為文學的忠實使徒時，才知Ｂ君在高中時期是校內公認的才子，經常有作品在報章雜誌上發表。於是，他和Ａ君自然成為我啟蒙階段的老師，那些曾經透過他們的智慧，刪改的文稿，至今，我仍珍藏著。

　我開始逃避來自家庭的壓力。課業對我來說，早就不具任何意義。大部份時間，我都窩在Ｂ君家裡，成了他家中的一員。Ｂ君自幼失怙，母親獨力撫養他們四個子女，他更是寄託了他母親的全部希望。

　Ｂ君的悲劇性格，在情感方面更易洞悉，他曾經一再地付出，却一再地嘗受創傷的打擊。那時正是我處於最不順心的階段，任何大小事件，他都是最忠實的聽眾，有如兄長，提供一些意見，使我的心境得以舒坦，面對未來的日子。未來的日子似宗教充滿魅力，我繼續不斷地走向理想的阡陌小徑。

　Ｂ君日日和心性格格不入的課業掙扎，以及和時常纏身的病魔搏鬪，終於無多餘的心思從事創作。呵！苦難的才子！

 

　我時常告訴自己，永遠懷抱一顆感恩的心，一定不會遭受這個世界遺棄的。幾年來，我一直這樣認為，也一直受到許多人的提携與鼓勵。

　Ｃ姐與Ｄ老，是我過渡階段中的兩座橋樑，非常非常重要的兩座橋樑。在我成長過程中，如果剔除他們，絶對没有具備超俗獨立的我。Ｃ姐是我一手創辦成立的「摘星詩社」的指導老師，那年，她剛從大學畢業，擁有一股年輕人的衝勁與抱負，而「摘星」的適時成立，彷彿使她的理想得以實現。

　那年，正是我對於文學最瘋狂的時期。Ｃ姐却諄諄告誡我，好好地將課業唸完，為未來的生活紮下穩固的根基，然後，再來從事自己的理想事業。否則，再偉大的理想都將成為空想。我却仍義無反顧地策劃一切活動，追求每一個屬於我自己的日子。

　那是一段輝煌且歡愉的日子。Ｃ姐撥出許多的時間，列席參加名家作品討論會、教導朗誦、吟唱詩詞等等，還親自參與社刊油印裝訂的工作。那個時期，對於文學的體認，又跨出決定性的一步，不再為賦新詞強說愁，憑空杜撰一點一滴浮淺的事件，即使如此，我仍深切地瞭解自己，距離成為真正的藝創作的目標，還是好遠好遠，唯有繼續不斷地努力再努力，而Ｃ姐，是永不消失的動力啊！

　我多麼地幸運。摸索的過程中，Ｄ老却適時出現，時常為我講述文學理論、創作技巧，代為修飾作品。

　但是為了Ｄ老告訴我一句話──你已經江郎才盡了，以及我忽然發現，在唯美的天地裡，我的作品竟是這般空洞，沒有血没有肉没有骨，只有一把一把莫名其妙的淚。我警覺到，我必須重新起步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成長，在這段過程中，面臨現象界的各種問題，我仍然提醒自己，保持一顆美麗的心，走入世界的胸臆，這般地生活，日子才會瑰燦，視野才能擴展，文學生命才會生生不息。

　告別Ｄ老與Ｃ姐，我進入海軍艦隊服役，澎湃的海浪，浩瀚的空間，使我的生命煥然一新，我深深喜愛著大海，我的血液與大海的流向相契合，這股契合孕育日後我創作的取向。

　觀海兩年，我的心中時刻充滿著生命力。人世間的種種，酸甜苦辣、悲歡離合，盡在海的波動中，淋漓盡致的傳達著。我不再覺得没有創作會有任何遺憾，海是最佳的詮釋者。

 

　走入現象界，我的血液與大海流向的相契合逐孕育成形。紛擾的塵世，壓迫的心靈，我似乎有著一日不伏案疾書無法成眠的感覺，這般地走火入魔，回復了當年的沉迷。是否值得呢？留待日後再評斷吧！

　而我必須約略提及的，感情的併發或者消滅也是延續我執著理想的另一主因，為著喜歡的人寫下一兩句貼切的句子，不也是一種難得的享受嗎？何況，捨棄文學的理想，我將一無所有啊！

　談到情感，Ｅ姐可說是我這庸庸碌碌的一生中，最讓我刻骨銘心的女子。在我成長過程中最重要的階段裡，她毫無怨言的伴我走過，其間的鼓勵、指引與付出等等不必多用文筆形容。對於她，我一直不願多說，我只是希望自私地讓她成為我心底深處唯一的秘密，即使今日，我已結婚、生子，仍是如此，我想這是無關忠心的。

 

　即使幾年來孜孜不倦的努力，自己仍是一個第三流的作者，我也毫無怨尤，也未中止。我盡一切力量，扮演自己扮演的角色。微不足道的角色也許會有最完美的演出吧！

　我甚至相信，唯有一群微不足道的角色作最完美的演出，人類的希望福音才能傳播各個角落，愛這個最偉大也是最神聖的生命必將永遠不死。

　我也不該再有遺憾，即使我仍一無所有……..〈1985.11‧1985.12.1民眾日報〉

 

  2008.8註：Ａ君為我的同學─陳信二君、Ｂ君也是我的同學卻英年早逝的陳英傑君、Ｃ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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