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嶼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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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曾仔細地注意日子，日子的飛逝是快得使人驚嚇。彷彿才是昨日卻已數月過去。人生呵！多麼短暫，短暫間能夠留下什麼？我時常這般自問，結果仍是許許多多的問號和疑慮充塞心頭，人生為的是什麼？難道為了無法熨平的皺紋，是嗎？

　我皺褶的青春寫下多少苦難。

 

　這一段和心靈爭執最劇烈，忍受痛苦煎熬的日子，匆匆已過八十幾天。阿爸已走了八十幾天啊！有時候都會不經意的覺得，阿爸仍然在那兒坐著。多麼不可思議的日子啊！我兒已能準確地說出阿公的姓名，如果阿爸在世，該會多麼高興啊！

　每次問及我兒家人的姓名，我心總是黯然。一旁的阿母都是默不吭聲，我知道阿母的心情，雖然歷經這許多日子，她仍然是哀慟的，只不過她將全部的哀慟隱藏心裡，獨自咀嚼，我知道。

　有如經過好幾年，阿母的髮絲突然間快速地翻白，阿母的身體急遽地瘦弱，阿母的皺紋越來越密集。有關阿母的一切都在措手不及的狀態下狠狠地壓迫我心，我總是不知道應該如何自處。

　說起阿母，她的一生即使用崇敬也不足以表達她對這個家庭所付出的心力。她具備中國傳統婦女的美德，辛勤、節儉、刻苦、耐勞。在困苦的環境中拉拔五個子女長大成人，甚至至今仍照顧三個孫子，而從不喊累說倦。我記憶最深刻的是阿爸受誣入獄的那個階段，一方面要籌錢打官司，一方面要準備物品送到獄裡，再方面要撫育尚在就學的兒女，這等日子在阿母咬緊牙根，省吃節用下都一一渡過了，家仍是完整的。如果没有這樣的阿母啊！家早就分崩離析了。這樣的阿母，偉大仍不足形容啊！

　而我從未見過阿母如此的脆弱，阿爸的離去對於阿母的打擊委實鉅大，幾十年來的相互扶持，從廣東汕頭來到舉目無親的台灣，其間相爭相駡以及相知相關懷，都在平淡中顯現真摯的情感，怎堪遽然別離，阿母哭得多無助啊！我只能忍住泫然欲泣的心，強裝笑臉，阿母多珍重，多珍重啊！為我們這群愛您、您所愛的人多珍重啊！讓我們有盡孝道的機會吧！

　每逢初一、十五拜拜，我總是看見阿母眼角邊的淚珠，看到那顆淚珠，我就想起阿爸臨走前的納顆淚珠。阿爸的淚珠是我擦乾的；而阿母的淚珠呢？如何使阿母的淚珠從心底消失，我常思考，卻始終得不到答案，唯有盡心盡力將所有精神投注這個並不富裕卻處處可愛的家庭。

　於是，我儘量謝絶交際及聚會，在家裡和阿母閒聊，逗我兒嘻笑，讓笑聲沖淡阿母的愁容，讓笑聲使阿母呆滯的眼神靈活，我能做到的只是如此，我卻無法親自將阿母的雛紋撫平，如果需要日日夜夜，幾月幾年才能撫平，我也願意啊！

　阿母的皺紋每增加一道，我心的皺褶也成倍數的增加，阿母啊！我生生世世的母親，無時無刻我都在祈禱，偉大的阿母，等待偉大的日子到來吧！阿母為我們珍重啊！

　阿爸的百日忌辰將至。阿爸生前要整理花園，近日內我便著手進行。阿爸生前留存了許多售屋海報，我知道，他很希望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他曾告訴我，好好努力，我們不要輸給別人。阿爸的這個願望，可能是讓我最困難達成的，但是為了告慰阿爸在天之靈，我必將竭盡全力完成阿爸僅有的心願！阿爸的心願能夠完成，阿母必定會焚一柱香，展顏如春的，我深信！

　阿母的皺紋會逐漸消失。只要皺紋能夠消失，我心甘情願背負再多的苦難。這樣的阿母，我所能做的仍難抵萬分之一啊！

　這樣的阿母，偉大仍不足形容啊！我生生世世的阿母！〈1985.6‧1985.7.12台灣時報〉